第三章
我是幾年來皇帝納的頭一個(gè)新人，每晚他都來我的宮中。</p>
滿宮趨奉，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差的那些人，更是巴結(jié)得很。</p>
我命最有資歷的太醫(yī)去給貴妃診治，將好炭好棉被也盡數(shù)送去。</p>
貴妃宮中新的宮女來答話：「娘娘說，謝過貴人，只是以后不必再做這些事�！�</p>
她說畢便行禮退下，我情急之下顧不得禮節(jié)，上前拉住她，問：「貴妃沒有別的話嗎？」</p>
她默默搖頭。</p>
我偏過頭，看著檐角青空，忍下委屈的眼淚，才轉(zhuǎn)回視線，絮絮地囑咐;</p>
「貴妃脾胃虛弱，卻愛喝龍井，可是綠茶傷胃，你多多為她泡老君眉。</p>
「貴妃有時(shí)坐久了突然起身，會頭暈，你得在一邊看顧，提醒她慢一些�！�</p>
小宮女默默地點(diǎn)頭。</p>
有幾次，我忍不住跑回去求見，瓊玉閣的門卻緊緊地關(guān)著。</p>
只有那棵老石榴樹，依舊斜斜將枝條伸出院墻。</p>
往年石榴紅時(shí)，我總是爬上樹挑最好的一個(gè)，放在娘娘書案上頭。</p>
伺候我的宮人勸道：「主子回去吧，這樣大的日頭，別曬中暑了�！�</p>
她憤憤不平：「聽說王貴妃仗著出身高貴，從前就很傲慢，因此才失了寵。您雖然伺候她幾年，如今身份不同，她也不該這么給您沒臉�！�</p>
我打斷她：「我永遠(yuǎn)是貴妃的人，心甘情愿�！�</p>
晚上，皇帝照舊來了我的宮中。</p>
我服侍他在一張舒服的榻上坐下，命宮人全部退下。</p>
皇上瞇著眼休息了一會兒，然后問我：「昨天講到哪里了？」</p>
我將手?jǐn)R在膝頭，說：「講到那年春天打獵�！�</p>
「是呢，那年春天。」</p>
他沉浸在回憶里，聲音低沉柔和：「那年春天，我十六歲，父皇帶我們?nèi)鷪龃颢C。因?yàn)椴皇軐�，我騎的馬、用的弓都是劣品，平常也沒有人好好教我，所以我一直落于下風(fēng)。大哥二哥都射中好多獵物，父皇見我一無所獲，和哥哥比起來越發(fā)笨拙，更是不喜，策馬揚(yáng)鞭，將我落在身后。</p>
「一只小鹿突然從我馬前躥過，我很高興，正要搭弓，馬兒卻受了驚，發(fā)了瘋似的跑起來。我閉上眼睛，以為這次非死即傷，卻忽然有人套住了我的馬，跳到馬背上，將馬兒制服了。我在那人懷中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張世上最美麗的臉�！�</p>
他睜開眼看我。</p>
我心領(lǐng)神會地答：「是貴妃。」</p>
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繼續(xù)講下去。</p>
「那是我長大后第一次見到阿昭，昨晚跟你說過的，這是她閨中的名字。</p>
「她勒住馬，跳到地上，穿著明黃色的衫子，仰著頭對我微笑，說，阿衡弟弟，好久不見。</p>
「她那時(shí)可比我高貴太多啦。她的祖母是公主，祖父是開國將軍的后人。我呢，不過是一個(gè)生母早亡，不受寵的小皇子。上頭有兩個(gè)哥哥，一個(gè)是皇后所生，一個(gè)是貴妃所生。即使從外貌看，兩人都豐神俊朗，遠(yuǎn)遠(yuǎn)把我比下去。</p>
「正當(dāng)我這么胡思亂想的時(shí)候，她對我說，阿衡，我送你回營帳。我告訴她，我不能回去，因?yàn)槲疫�什么都沒有獵到。她說，這好辦呀，隨即又帶著我翻身上馬，手把手教我挽箭拉弓，我終于射中了一只孢子。</p>
「回到營帳，父皇宣布要給我的大哥賜婚，賜婚的對象就是阿昭。他順便為我也指了一門親事，姑娘出身不高，但配我也綽綽有余了。我也認(rèn)為那就是我的命。沒想到我跟阿昭到底是有緣分的……」</p>
他聲音漸低，終于歪著頭睡著了。</p>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吳公公輕聲問我：「陛下睡著了？」</p>
我點(diǎn)點(diǎn)頭。</p>
他很欣慰地嘆道：「陛下好多年沒有這樣睡過覺了�！�</p>
故事聽到一半的滋味可不好受。</p>
我纏住吳公公給我講下去。</p>
他一開始不情愿，但禁不住我的磨人功夫，于是小心地環(huán)顧四周，然后低聲講給我聽。</p>
先帝有三個(gè)皇子，其中最受寵愛的是大皇子。</p>
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從小聰明伶俐，很早就被立為儲君。</p>
二皇子是貴妃所生，貴妃娘家勢力大，自己也得寵，因此二皇子也地位尊貴。</p>
大皇子十九歲，正要娶太子妃那一年，突然病逝了。</p>
他本來身體是很強(qiáng)健的，這么突然去世，皇后受不住打擊，很快就也跟著去了。</p>
漸漸地有傳言，說大皇子死得蹊蹺，先皇的心里，就留下了那么個(gè)疑影兒。</p>
好巧不巧，朝中有人提議，儲君之位不可空置，二皇子是絕佳人選。</p>
先皇還未從喪子喪妻之痛中走出來，聞言大怒，當(dāng)即將那人砍了頭，又將二皇子禁足。二皇子心急，發(fā)動了宮變，被先皇制服，打入天牢廢為庶民。</p>
吳公公講到這里，就停住了。</p>
接下來的事我自己猜也猜到了。</p>
大皇子去世，二皇子被廢，沒多久先帝也猝然駕崩，原本無人在意的三皇子，就這么登上了皇位。</p>
不但登上了皇位，還娶回了他最愛的阿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