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之后我休養(yǎng)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謝衛(wèi)提出和離。</p>
我還記得那天,是春暮了,夏日的燦光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空氣中是炙熱又溫暖的花香,我小產(chǎn)后畏寒,穿著月白的廣袖裙,我瘦了太多,束腰那里空落落的,像時不時有風呼嘯而過的心臟。</p>
我看著謝衛(wèi),長久的針鋒相對讓我們都如此的疲倦,他神色冷漠,問我:「聽謝三說你要見我�!刮亦帕艘宦�,溫和的問他:「謝衛(wèi),我嫁給你多久了�!顾麤]說話,我自顧自的說下去:「五年了,謝衛(wèi),我十七歲嫁給你,如今已經(jīng)二十二了,可這五年,我覺得比我前十七年加起來過的都要漫長�!顾是沒有說話,我露出一抹笑意來,我說:「謝衛(wèi),我太累了,我們和離吧�!顾抗怅廁v的看過來,有些譏諷:「你和你祖父商量過了?」我再也不是當年隨便什么人一句話就能傷到的宋柔了,我笑起來,望向他說:「當年的事我沒有半分參與其中,我和你一樣,是位受害者�!巩斈辍斈晔俏液椭x衛(wèi)不能提起的當年。</p>
當年越美好,越襯的現(xiàn)在血氣淋漓,這大概是謝衛(wèi)的恥辱,所以一提起他就要變了臉色,可我太累了,他嘲諷的笑:「你祖父若是同意的話,那就和離吧。」我當晚便回了本家,抱著祖父的膝蓋哭了兩個時辰,最后嗓子哭的發(fā)不出聲,祖父抬起蒼老顫抖的手,撫上我的發(fā)頂,像是一瞬間老了很多,說:「祖父只是想為你好。」我明白他的意思,偌大的衛(wèi)國公府,本就子嗣凋零,我父輩又全部戰(zhàn)死疆場,全家除了我的祖父就只剩下了我一個,所以衛(wèi)國公府大,大的也只是表面而已,百年后我祖父過世,高門大族又有什么用,不過頃刻間就衰落了。</p>
所以我祖父精挑細選,千算萬計,就只是想給我找個能托付又能撐起衛(wèi)國公一族的人。</p>
他不該挑了謝衛(wèi)的。</p>
謝家是寒門,當今新帝還是不受寵的三皇子時,曾在塞外待過幾年,和當時在塞外任司馬的謝衛(wèi)結識,說句大逆不道的,兩個人親近如親生手足一般——當然是尋常人家的手足,帝王家的手足只有自相殘殺的。</p>
后來朝中震蕩,亂臣賊子謀逆,太子被謀殺,先皇病重被賊人挾天子以令天下,唯一的一個太孫在這混亂中下落不明。</p>
叛亂被鎮(zhèn)下后,朝中皇子凋零,唯在塞外的三皇子逃過一劫,后來是謝衛(wèi)護送三皇子一路回到京都。</p>
三皇子登基成為新帝后,謝衛(wèi)自然加官晉爵,成了整個京都最炙手可熱的權貴。</p>
只是他出身寒門,完全靠自己立足,但京都這些個世家哪個不是盤根錯節(jié),最為排外的?</p>
謝衛(wèi)要想站穩(wěn)腳跟,還是需要借助這些勢力。</p>
所以無數(shù)世家朝他拋繡球,意欲巴結和他聯(lián)姻,揚言愿意將嫡女嫁他——只要他休妻。</p>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謝衛(wèi),當時聽聞京中有這么一個人,還和葉婉開玩笑,和她打賭說謝衛(wèi)會不會像陳世美一樣薄情寡義。</p>
我和葉婉賭的都是會,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面對那些高門招攬,謝衛(wèi)統(tǒng)統(tǒng)拒絕了。</p>
我當時還想,謝衛(wèi)這個人倒也算重情重義——因為謝衛(wèi)這個妻子出身式微,目不識丁,聽說和謝衛(wèi)也并無感情基礎,只是當年謝母看她勤快,謝衛(wèi)身在邊塞又不注意生活上的瑣事,所以她做主將那個姑娘娶進家門照顧謝衛(wèi)。</p>
如今兒子一朝飛天,在她眼里,這個拿不出手的媳婦自然是配不上她的兒子了。</p>
后來再過一段時間,我聽說了謝衛(wèi)妻子因為風寒纏綿病榻病逝的消息,當時京中都在笑這女子福薄,鎮(zhèn)不住命中的錦繡前程。</p>
我第一次看見謝衛(wèi),是他送他亡妻的棺木出殯,我和葉婉坐在二樓茶館飲茶,看見謝衛(wèi)穿著白色的喪服,親手扶棺,鴉色的鬢發(fā)襯的面無血色,葉婉和我感慨:「他倒是有情有義,只可惜天意弄人�!故前。煲馀�,他為發(fā)妻守喪兩年,兩年后,在鬧市的街頭,一匹受驚烈馬朝路中一個稚子疾馳而去的時候,我沖過去將那孩子從馬蹄下抱過來,但到底來不及避開了。</p>
我抱著那孩子閉上眼睛時,有人擋在我身前。</p>
那是我第二次見到謝衛(wèi),受驚的馬兒在他手底下乖順如同家養(yǎng)的小黃狗,他拍那匹馬的驄毛,然后轉身看向我,端嚴清肅、彬彬有禮的客氣問我:「姑娘,你沒事吧?」我怔怔的看著他,太陽太過炙熱,令人微微晃神,我的心跳就是在那刻,跳快了半拍。</p>
但我未露分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