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人步入膳廳，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膳。</p>
這是沈亦初第一次到大廳以外的地方。</p>
只見膳廳內(nèi)無一不充滿奢華。</p>
眼前的桌腿雕刻著繁復(fù)的吉祥圖案，栩栩如生，彰顯著非凡的工藝。</p>
桌面上鋪著細膩的綢緞餐布，色彩鮮艷，圖案精美。</p>
桌子旁邊擺放著精致的木制座椅，椅背上雕刻著吉祥圖案，坐墊則是用柔軟的絲綢制成。</p>
膳廳左邊靠墻擺放一個博古架，上面擺放著精美的瓷器，有青花瓷瓶、彩繪瓷盤等，造型各異，色彩斑斕。</p>
膳廳右邊墻壁上掛著一幅山水字畫，筆觸細膩，意境深遠。</p>
此外，還有各式屏風(fēng)、掛毯等裝飾品，使得整個膳廳充滿了古樸典雅的氣息。</p>
尤其顯眼的是，在膳廳的一角，還擺放著一張古琴。</p>
沈亦初心中頓生疑惑，這流月妹妹是一個孤女，除了自己偶爾接濟她，應(yīng)該沒有人會給她送銀子，但是如今單看這膳廳內(nèi)的擺件便知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尤其是那把古琴。</p>
這把古琴選材精良，造型典雅，面板用的是優(yōu)質(zhì)梧桐木，背板和側(cè)板選用珍稀梓木，整體琴身造型流暢，比例協(xié)調(diào)，琴面的弧度，琴軫的雕刻等，都出自于名人之手，這把古琴和名琴“九霄環(huán)佩”可并駕齊驅(qū)。</p>
正當(dāng)沈亦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蘇流月的聲音打斷了沈亦初。</p>
“初哥哥？你怎么了？為何一直盯著那把琴看？”</p>
蘇流月聲音單純，仿佛絲毫未發(fā)現(xiàn)有何不妥之處。</p>
沈亦初拳頭微微握起，在心中醞釀了一下后才道：“流月妹妹，你這把琴應(yīng)該價值不菲吧？你在哪尋得的？”</p>
沈亦初不知道要怎么問出口，他怕自己說話不當(dāng)，又讓蘇流月傷心，同時心里擔(dān)憂蘇流月會為了這把古琴而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p>
蘇流月輕移蓮步走到古琴旁。</p>
白膩的小手輕拂琴弦，一串悅耳的音符便傾瀉而出。</p>
“初哥哥是想問月兒一個孤女，每月靠初哥哥接濟，為何還能擁有一把如此奢靡的古琴，對嗎？”</p>
沈亦初仿佛被人窺探了心底最私密的隱私般，臉頰發(fā)燙，同時心里一股罪惡和尷尬的感覺交織在一起。</p>
他剛才竟然萌生了一個羞恥的念頭，他以為蘇流月是用了什么齷齪的手段弄到的古琴。</p>
此時面對蘇流月單純清澈的眼眸，和直白的發(fā)問，他頓覺無地自容。</p>
“流月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p>
沈亦初此時真后悔問出那句話，他沒有想到蘇流月的心思這么敏感，現(xiàn)在解釋已顯多余。</p>
“流月妹妹，我只是關(guān)心你，怕你被人給騙了�！�</p>
沈亦初最終只能用關(guān)心為借口，蒼白的為自己心里那骯臟的想法辯解。</p>
蘇流月卻微微勾起唇角，但是眼里卻泛著瑩瑩水光，淚水欲落未落，透著一絲倔強，看的人心疼極了。</p>
“初哥哥，我知道你心中怎么想我的，我一個孤女，除了倚靠你而活，確實別無他法，這個社會對女子的束縛太多，我們沒法如同男子一般在外行走謀生，一生都要靠著別人的施舍，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老了靠孩子，我們從來靠不住自己。</p>
可是我沒有了爹娘，更沒有兄弟姊妹，沒有夫君孩子，我還能怎么樣？”</p>
蘇流月說著微微抬起自己的一雙手，細細地盯著看了一會兒才繼續(xù)道：“幸而我會些針線，繡工尚可，一年接幾個大件繡活，也能攢下一些銀子�！�</p>
蘇流月顯然是在解釋自己的經(jīng)濟來源，只是聽在沈亦初的耳朵里，卻讓他異常心疼。</p>
入畫雖然不知道小姐要打什么算盤，但是她知道每當(dāng)小姐撒謊的時候，必定是要算計某人。</p>
如今目標(biāo)清晰，是世子無疑了，可是小姐為何要這么做，入畫還不得而知。</p>
入畫憑著多年的默契知道此時該她上場了。</p>
“世子，我家小姐為了不給您找麻煩，這些年一直都在偷偷接繡活，有時候趕上繡坊催工，小姐都是徹夜不眠，第二天眼睛熬的通紅，奴婢們勸她也不聽，還不讓我們告訴世子您，怕給您添麻煩，世子您勸勸我家小姐吧？再這樣下去，她那雙眼睛怕是都難以保全了�！�</p>
入畫說著輕輕用帕子拭了一下眼角，一臉心疼地看向蘇流月。</p>
蘇流月在心里給入畫點了一個大大的贊，果然是她的好入畫，真是神助攻，她本來就準(zhǔn)備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幾個貼身丫鬟，只是還沒有來得及說，沈亦初一大早就來了。</p>
入畫這次的臨場發(fā)揮完全靠主仆倆多年形成的默契。</p>
蘇流月適時的輕聲呵斥：“入畫，不得多嘴，退下�！�</p>
入畫不但沒有退下，卻倔強的直接跪在地上，雖然是演戲，但是也帶了幾分真心，朝著沈亦初磕了一個頭。</p>
“世子，奴婢服侍我家小姐多年，知道我家小姐心思單純，她沒有父母兄弟，無人替她的將來打算，奴婢經(jīng)�？匆娦〗闩R窗發(fā)呆，一坐就是一上午，奴婢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世子是我們小姐在這世上唯一視為親人的人了，請世子不要不管我家小姐�！�</p>
蘇流月也被入畫的話勾起了心中的悲涼，她拿著帕子站在古琴旁，低頭輕輕擦拭眼淚，可是卻強忍著不哭出聲，那種壓抑的啜泣聲是蘇流月最后的倔強。</p>
沈亦初此時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有想到流月妹妹竟然過著這么凄苦孤獨且彷徨不安的日子。</p>
可是每次他來杏花巷，聽見的都是流月妹妹充滿歡樂且單純輕靈的嗓音，從未私下打聽流月妹妹到底過著什么樣的日子。</p>
即使剛才他說的那么冠冕堂皇，說是為了蘇流月著想，才不來杏花巷，說到底，還是因為他怕自己的行為影響了現(xiàn)在的聯(lián)姻，讓母親不高興。</p>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站在流月妹妹的立場為她考慮過。</p>
說來流月妹妹已經(jīng)十六歲了，這個年紀(jì)本該已經(jīng)出閣，可是又有誰為她張羅？</p>
沈亦初的臉色通紅，心中羞愧不已，他不配稱為君子，更不配做流月的哥哥。</p>
他急切的上前兩步，想要撫摸一下那位單純且倔強的少女，可是伸出的手卻又停在空中，男女授受不親，他既然給不了流月一個結(jié)果，就不該壞了她的名聲。</p>
沈亦初猶豫半天又收回自己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他從未有一刻這么恨自己懦弱無能過。</p>
“流月妹妹，你莫難過，你放心，我回去就跟母親說，給妹妹說一門好親事，這樣妹妹就能有人時刻陪伴，不會孤單�！�</p>
沈亦初覺得自己很不會安慰人，因為他的話讓蘇流月更加的傷心。</p>
看著眼前如同精靈般的女子，她的眼眸，原本如清澈的湖水，此刻卻泛著漣漪，淚光在其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p>
沈亦初覺得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她的哭泣聲在空氣中回蕩，像是在這寂靜的空間里刻下一道道無形的傷痕。</p>
看著眼前的蘇流月，美麗而破碎，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卻又怕觸碰到她那脆弱的靈魂。</p>
沈亦初此時很無措，他的目光投向餐桌，看著桌子上擺放的一些清淡吃食，仿佛為他尋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p>
“流月妹妹，你餓了吧？不如我們先用早膳？”</p>
蘇流月緩緩抬頭，一雙水潤的眸子清晰的倒映著沈亦初有些無措的身影。</p>
“初哥哥餓了吧？是月兒失禮了，初哥哥請坐。”</p>
沈亦初仿佛得到了赦免，終于可以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從未有一刻如同現(xiàn)在這般這么“餓”過。</p>
知畫早已識趣的添了一副碗筷。</p>
兩人對坐而食，誰都沒有再說話，整個膳廳安靜的只能聽見咀嚼聲和吞咽聲。</p>
沈亦初吃一口便看一眼蘇流月，只見對面的女子手中優(yōu)雅的拿著一雙玉箸，動作輕盈而優(yōu)雅的將菜送入口中，每一樣都要在口中咀嚼好多下才會吞咽下去，仿佛在仔細的品味食物的鮮美。</p>
她微微低頭，玉頸輕彎，眼眸中還含有淡淡的水汽，整個人如同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p>
過了小半個時辰，蘇流月才放下玉箸，漱口，擦嘴，起身。</p>
“流月妹妹，我還有公務(wù)在身，今日就不打攪妹妹了，改日......若是妹妹有什么事可直接讓入畫去找似錦便可�！�</p>
蘇流月乖巧的點點頭，將沈亦初送到庭院中。</p>
“妹妹留步吧，外面有些燥熱，別染了暑氣。”</p>
蘇流月抬眸看向沈亦初，沈亦初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p>
“初哥哥。”</p>
蘇流月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p>
沈亦初駐足回眸，臉上還是那樣和煦溫潤的笑容。</p>
“流月妹妹還有何事？”</p>
“初哥哥，你......你還會來看我的對嗎？”</p>
蘇流月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隱隱的期盼，一身綠色衣裙在明媚的陽光中本該是俏皮輕靈的，可是現(xiàn)在她的身上卻散發(fā)出一絲孤獨與落寞。</p>
沈亦初不忍讓少女失望，遂點點頭。</p>
“會的�！�</p>
雖然只有簡短的兩個字，可是聽在少女的耳中，卻猶如天籟，讓少女原本有些灰敗落寞的眸子剎那間光華綻放，整個人猶如一株水靈靈的新荷，渾身散發(fā)著盎然的生機。</p>
沈亦初的臉上也帶上了溫潤的笑容，心情頗好的離開杏花巷。</p>
卻沒有看見身后的少女眼里閃過的一抹深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