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fā)師
刀劈砧板的聲響在這昏暗的燈光里尤為沉悶,豬肚雞湯氤氳蒸騰的白霧扭曲了圍桌而坐的人影,一想到這鍋湯或許就是用砧板上的肉燉出來的,頓時覺得香是真的香,惡心也是真的惡心。
晚晚臉色白得像是紙糊的,她強忍著懼意哆哆嗦嗦盯著湯,突然站起來磕磕巴巴道:“我、我不吃了,我要回屋睡覺�!�
健美先生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我也不是很餓,要不我陪你回去吧,順便看看……能不能遇見韓姐�!�
最后一句他聲音非常小,仿佛怕驚動了什么人似的。
老太太仍在剁著她的肉,一聲沒吭,也沒阻攔,好像沒聽見似的,于是健美先生便連忙帶著晚晚離開了餐廳。
餐廳里只剩下五個人,和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老太太,誰也沒提要去找找莫名失蹤的韓姐。
在這詭異的靜默里,聞到卻突然伸手捏住湯勺,往空湯碗里舀了整整一碗濃香的豬肚湯。
碗筷磕碰聲又輕又脆,所有人都用難以描述的眼神盯著他和他手里的湯,聞到把湯碗放到齊哉面前,自己又盛了一碗,一言不發(fā)吃了起來。
齊哉頓了一下,端起湯碗嘗了一口,豬肚雞燉得很地道,湯頭奶白,豬肚和雞肉軟爛香酥,幾片香葉撒的恰到好處,好吃極了。
一邊的粉毛用敬仰的目光看著這兩位位狠人,他擔驚受怕這么久實在也是有點餓了,小聲問道:“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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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到看了他一眼,沒答話,又添了一次湯。他吃東西格外斯文,速度卻十分快,棱角分明的薄唇型,唇色又有點淡淡的紅茶色,顯得性感而優(yōu)雅,吃起東西來格外賞心悅目。
粉毛看得更餓了,他指了指身后咣咣燉肉的老太太,糾結(jié)問道:“能吃嗎這個?”
“還是謹慎一點吧。”小趙不敢抬頭看剁肉的老太太,強迫自己低頭看飯,好像不抬頭老太太就不會繼續(xù)剁肉了似的:“你怎么知道自己吃的是不是她剁的那個東西?”
齊哉心說干飯人干飯魂,他都吃了我有什么怕的。不過要求人在這種驚悚的氛圍里開開心心吃飯也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于是沒解釋,也跟著又盛了一碗。
聞到似乎是終于忍不了他們兩個一人一句了,開口道:“住店時都沒看樓下的服務條款嗎?房費三十每日,包早晚正餐,有熱水淋浴,宵禁時間不得在走廊大聲喧嘩,損壞房間物品照價賠償。”
都是非常常見的住店須知。
粉毛恍然大悟,而金絲眼鏡已經(jīng)擼袖子開始準備盛湯了。
小趙剛說別吃,就出來一個人當面拆他的臺,面色頓時有些不快,反駁道:“你以為你真是來旅游的嗎?未免也太天真了,這旅店哪哪都不對,飯怎么能吃?小心吃了飯下一個不見的就是你!”
齊哉笑瞇瞇地接話道:“我們難道不是來旅游的嗎?”
小趙噎了一下,剛剛在一樓旅店老板的確說他們是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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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夠,小趙沒法反駁,齊哉仍然抓住不放,揚聲喊道:“老板,早晚飯我們吃都是免費的吧?”
老太太刀一滯:“是。”
齊哉又問:“飯錢都包含在房費里了吧?”
老太太刀又是一滯:“是。”
齊哉滿意地又盛了一碗:“我花錢買的服務,怎么就不能吃了?”
小趙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諸多憐憫,仿佛一個大人在看哭鬧的孩子:“自信自己運氣好的蠢人,都是活不長的�!�
說完他起身,也沒等其他人一起結(jié)伴,自己上樓去了。
開局抽到“心想事成”的自信蠢人齊哉:……
粉毛從豬肚雞里抬頭,反應遲鈍地“啊”了一聲:“趙哥怎么走了?”他探腦袋看了看燈光昏暗的走廊:“他一個人不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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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哉愛憐地看著這個貌似花里胡哨實則遲鈍得可憐的小傻冒,仿佛看到了他那些傻得可愛的學生們,一股教師的慈愛油然而生,叮囑道:“你倆快吃,等會一起上去,回屋之后也不要亂走不要亂說話,別人說話更不要亂信�!�
“那墻上貼的可以信嗎?”粉毛閃爍著他那不太大的眼睛發(fā)出了求知的聲音。
齊哉被他誠懇的發(fā)問問住了:“你還是在屋里呆著吧。”
老太太“通、通”的刀聲突然沒有征兆地停了。她拖著遲緩的腳步,走到后廚拿出三個和他們手里端著的一模一樣的碗來,從砧板上撿了三塊血淋淋的肉放進去。
然后步履蹣跚地走過來把三碗血肉放到了他們旁邊的桌上,插上了筷子。
那是上供的樣式。
粉毛捏著鼻子,白眼都翻得飛起來了:“我信了這飯能吃,好歹她沒拿那個喂給我�!�
聞到從紙盒里捏了一張衛(wèi)生紙,似乎想擦嘴,不過剛把紙湊到鼻子底下就停住了。
他把紙拿遠,仔仔細細地端詳一下,便將紙折成對折壓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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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有股腥味。”聞到道。
齊哉也抽了一張,他沒聞到腥味兒,倒是聞到了淡淡的潮腐味道。
“為什么擺三副碗筷?”金絲眼鏡疑惑。
老太太充耳不聞,只一下一下拿著一塊白白凈凈的抹布推桌子,裝著生肉的碗被她模式化的僵硬動作撞得砰砰亂跳。
血水四濺,粉毛:“嘔——!”
聞到壓根就沒站這細看,他轉(zhuǎn)了一圈,似乎在后廚懸掛的那張蠟染藍門簾前站了格外一會。
齊哉若有所思,溫聲細語重復問道:“為什么擺三副碗筷?”
沒想到他一問,那老太太就停手回答:“那是客人的飯。”
金絲眼鏡酸溜溜的,小聲問粉毛:“她怎么不回答我的話?這還帶歧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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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哉愣了一下,追問道:“什么客人?”
“來旅游的客人�!崩咸逼鹧�,聲音空洞得仿佛在念臺詞:“你們該走了,八點是客人開飯的時間。”
“走吧�!甭劦讲恢朗裁磿r候回來了,他往齊哉身邊一站,一直仰著下巴看人的金絲眼鏡就默默退開了一點,給他讓出了一個身位。
他端起一碗生肉嗅了一下,就鐺地一聲又放了回去。
粉毛發(fā)誓他看到老太太抬起頭看了一眼聞到——兇光畢露那種,大概是很久沒見到過這么囂張的旅客了。但他聞哥毫無懼意地冷冷俯視著這恐怖老太太,又給老太太看得把頭按下了。
粉毛:強。
他和金絲眼鏡跟著聞到齊哉剛到餐廳門口,聞哥和文哥就站住了。
餐廳在二樓最左室,右側(cè)走廊的聲控燈都沒亮,陰森森的。聞到和齊哉站在明暗交界線里,聞到雙手插兜等著,齊哉開口道:“你們結(jié)伴先回去吧,我們兩個在樓里轉(zhuǎn)轉(zhuǎn)�!�
粉毛乖巧地和金絲眼鏡一起走了,上了快半層樓梯,粉毛突然道:“你看聞哥和文哥,是不是認識啊,他們兩個好默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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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眼鏡默了一下:“還膽兒大。”
******
兩位膽大兒的沿著二樓的門面一間一間看過去,便利店的老板是個老伯,坐在柜臺后的躺椅上一動不動。齊哉叫了兩聲沒人應,聞到繞過去試了試,才發(fā)現(xiàn)人身體是涼的,像某種蠟質(zhì)的質(zhì)感。
便利店白熾燈一閃一閃的,齊哉發(fā)現(xiàn)零食飲料之類的商品占數(shù)很少,五金日雜倒是種類繁多。他在貨架兩邊繞了一圈,腳下突然傳來奇怪的吱呀聲,一低頭,發(fā)現(xiàn)是一卷敞開的寬幅塑料布。
“踩到了塑料布。”齊哉退了兩步:“這邊上怎么扯得這么亂�!�
聞到掃了一眼:“不知道�!�
接下來的兩家店也是這樣,店主都維持著生前的動作,像蠟像一般立在店里,他們兩個進去看了一圈,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走廊盡頭的最后一家就是那間設了落地招牌的理發(fā)店,店門口還用小燈管細心地圍了一個箭頭,閃爍著活潑的紅藍色燈光,門兩側(cè)各掛了一盆瘋長的綠蘿,長長的枝葉都垂得很茂盛。
墻壁打通做成了落地窗,有暖洋洋的燈光從店里透出來,照亮了一小段水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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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樓里的店鋪大部分裝修都沉悶壓抑,很少有見到這么鮮活整潔的裝修,齊哉心里一動,正要夸夸這家理發(fā)店,往燈火通亮的窗里一望瞬間就閉了嘴。
那店里一共三張升降椅,每一張上都坐著一個圍著慘白圍巾的顧客,一位身材瘦高到比例夸張的男人正拿著剪子細心修剪最邊上一位顧客濕漉漉的頭發(fā)。
齊哉一靠近落地窗,三張升降椅上的顧客就敏銳地扭過頭——齊刷刷的,身子不動,只有頭顱頂著稀疏的頭發(fā)標準地轉(zhuǎn)動了九十度角。
三張沒有五官的臉無聲無息地面向窗外的人,仿佛在注視他們。
理發(fā)的男人也似有所覺,停下手中的活仰起臉——他眼窩深陷,眼眶下和嘴唇都烏黑一片,泛著不正常的死青色,膚色灰敗,氣質(zhì)卻奇怪地憂郁又斯文。
他沖齊哉和聞到努力友好地笑了一下。
齊哉:……
恐怖片竟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