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新婚之夜,分房而居。
這一夜,躺在公主府寬敞華麗的大床上,秦舒窈破天荒地失了眠。
前院的賓客已陸續(xù)散去,下人們正輕手輕腳地收拾桌椅碗筷,小心地避免發(fā)出聲音驚擾了她,夜色中只聞極輕的磕碰聲,反而更顯得夜靜。
她躺在床上,把玩著那只巫蠱布偶,腦子里亂作一團(tuán),一會兒是她在原先的世界的時候,每天下班到家,爸媽就掐著點(diǎn)把菜出鍋了,一家人有說有笑吃完飯,喝茶聊天看電視。那些不久前的日常,如今看來,都遠(yuǎn)得好像上輩子的事。
一會兒又浮現(xiàn)出顧千山的臉,他在街市上一襲白衣從容自若的樣子,他穿著大紅喜服和她對拜的樣子,還有他被她推倒在床上,疼了也不皺一下眉頭,被她誤會了也作無事的樣子。
家一定是要回的,不能年紀(jì)輕輕流落異鄉(xiāng),讓父母老來失女。但要是以犧牲顧千山為代價,她心里也實(shí)在……
秦舒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過去的,再睜眼時,已是桃夭站在床前輕聲喚她:“長公主,您醒啦?”
“嗯�!彼龕瀽灥刈饋�,揉了揉太陽穴,“什么時候了?”
“您今日起得早,才辰時一刻�!�
桃夭大眼睛水靈靈,站在她床邊,猶猶豫豫的,顯見得是有話,又拿不準(zhǔn)該不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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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作不耐煩狀:“有事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桃夭縮了一縮脖子,壓低聲音湊過來:“駙馬還沒用早飯呢,奴婢私心揣摩著,怕是在等您一起,您看要不要……?”
秦舒窈一愣,隨即哭笑不得。
這小丫頭,明知道她是因?yàn)槭裁春皖櫱匠傻挠H,也不知道怎么了,偏在心里以為她對這個駙馬有兩分真心。
但想到昨夜自己有錯在先,她心里到底也不好受,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行,那就吩咐下去,一同用早飯吧�!�
桃夭抿了抿嘴,仿佛隱約有些喜色,應(yīng)道:“是,那奴婢伺候長公主洗漱穿衣�!�
秦舒窈掀開被子下床,然而啪嗒一聲,有東西從被子里掉出來,落在了地上。
她睡眼惺忪的,第一時間還沒看清,多看了兩眼,才認(rèn)出是什么——這正是巫女瑤光給她的,那只偽裝成絨布貓咪的巫蠱。
她昨夜握在手里想心事,一覺醒來,就給忘了。
一想到自己抱著這樣一件邪性東西睡了一宿,她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發(fā)毛的,但面上只能裝作如常,撿起來放在枕頭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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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一抬頭,就見桃夭神色糾結(jié),眼神惶恐,撞上她的目光,慌忙垂下眼去,做出一副什么都沒瞧見的模樣。
她嘴角抽了抽,淡淡道:“傳水進(jìn)來�!�
桃夭一邊手腳麻利地伺候她梳妝,一邊暗自咋舌,長公主果然心狠,昨日剛聘的駙馬,又是親自迎親,又是拜天地的,她還以為人心總是肉長的,殿下薄情了多少年,終于懂得待人好一丁點(diǎn)了也沒一定。
卻哪想到,不但洞房之夜各睡各的,殿下還揣著這要反噬的巫蠱娃娃,美滋滋地睡了一夜。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白天假裝寵著你,夜里卻悄悄盤算著要你的命……
她這廂心驚膽戰(zhàn),對顧千山同情得不行,秦舒窈卻不知道,穿戴整齊了,就出門往廳里去。
不料走到廳堂門口,還未進(jìn)去,就陡然被嚇了一跳。
“你,你……”她望著里面的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顧千山端坐在桌子后面,衣衫仍是素凈,但不再是往日的粗布白衣,而是公主府里為他備下的綾羅絲緞,一眼看過去,倒是翩然清雅,有些公子世無雙的意味。
只是他的臉上什么都沒有蒙,面容俊秀出塵,令人神往。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向門口看過來——他竟是睜著眼的,一雙眼睛好看得像兩泓清泉,直直地撞進(jìn)她的視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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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窈被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有那么一瞬間,幾乎疑心他的眼睛是好的。
她昨夜摘過他覆面的紅綢,好歹有個心理準(zhǔn)備,她身后的桃夭等人是完全沒見過的,一時間低聲驚呼一片。
反倒是顧千山鎮(zhèn)定非常,沖她微微笑了一下:“長公主不來坐嗎?”
她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心才漸漸落下來。
他仍然是看不見的,雖然視線也能隨著她的行動緩緩移動,但要慢上半拍,顯然是靠聽她的腳步聲辨別方位的。
他的視線也并不落在她的臉上,而是半垂著,臉上帶著一種安靜且專注的神情——那是盲人慣于聽聲辨位,所特有的心無旁騖的神情。
秦舒窈忽然覺得心被戳了一下,想起自己昨夜那樣對他,心里酸澀得很不好受。
但她時刻記得,自己是沒有做好人的資格的,只能在他身邊落座,不咸不淡地問:“今天怎么不蒙眼睛了?”
顧千山對她話音里的冷淡卻并不介懷,反而輕笑了兩聲:“我雙眼全盲,遮不遮眼睛,都是一片漆黑,于我本沒有什么分別�!�
秦舒窈愕然:“那你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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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遮給別人看罷了�!鳖櫱降�,“一來,我眼盲不好看,以免驚嚇旁人。二來,他人見了一個瞎子,多半會避讓一些,行路就方便一些。再就是……”
他忽地?fù)P起唇角,笑得有幾分頑皮,“一個眼盲的算命先生,往街邊一坐,就像是活招牌。”
“……”
秦舒窈的同情心剛被勾起來,聽了這一句,又陡然跌落回去,望著他的臉,啼笑皆非。
不過想想也是,那日初見他,白衣如雪,眼覆白綾的模樣,確實(shí)看起來像是得道高人。
婢女替他們舀了兩碗碧粳米粥,輕輕放在面前。
秦舒窈忍不住問:“那如今你到了孤面前,怎么又不遮了?”
可別告訴她,是因?yàn)樗蛞共簧�,摘了他臉上的紅綢,將他的模樣瞧了去。雖然說,他的確生得極好看,要不是這張臉?biāo)厝照谌ヒ话�,他恐怕早無法安安心心做他的算命先生了。
碗中米粥散發(fā)裊裊熱氣,顧千山安靜一笑,“因?yàn)�,長公主不是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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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窈胸口陡然被堵了一下,五味雜陳。
的確,她不是旁人,若按道理上講,她是他的妻子,理當(dāng)恩愛白首,休戚與共。
但是,她抬著聘禮招搖過市,在大庭廣眾下選他做駙馬,懷的是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并不知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定位,是一個犧牲品。
她對他的那一丁點(diǎn)善待,其實(shí)都只是出于……人道主義。
她的心還被攥著,眼前的人卻忽然轉(zhuǎn)過頭來,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他的眼睛乍看起來,和常人幾乎無異,只是細(xì)看之下,他的眼底是沒有光的,干凈,卻單薄,像是落了一地的,一碰就碎的白雪。
而他,就這樣直視著她,聲音輕柔:“我的眼睛難看嗎?若是長公主覺得怕人,不喜歡,我就回去重新蒙上�!�
……不行了,戳中死穴了。
秦舒窈只覺得一顆心又酸又軟,再也無法動彈,有一種沖動想伸出手去摸摸頭。
不,很好看,一點(diǎn)也不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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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想脫口而出這么說。
最后好歹是強(qiáng)忍住了,按著一顆酸疼不堪的心,臉上還要強(qiáng)作冷酷,“你可是孤當(dāng)眾下聘,選回來的駙馬,你往后要是再說自己丑,那就是在質(zhì)疑孤的眼光。”
她扭轉(zhuǎn)頭,端起眼前的碧粳米粥,又放下,終是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這樣挺好的,以后別遮了�!�
顧千山極輕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何意味。
他靜了一靜,也抬起手來,緩慢而準(zhǔn)確地拾起勺子,從自己的碗里舀起薄薄一勺米粥,向唇邊送。
秦舒窈看一眼,又看一眼,到底是沒忍住,趕在他送入口之前,忽然抬手將他的手一按。
她方才一端碗就發(fā)覺了,時值春日,天氣暖和,這粥大約是廚房一直熱著等待傳喚的,端上來還相當(dāng)?shù)臓C,入不了口。
上面冒著熱氣,他瞧不見也就罷了,但明明知道自己眼睛不好,卻連溫度也不探一探,直接就要喝,也不知道燙著了算誰的。
秦舒窈忽然就騰起一股子心煩,這人怎么回事,按理說眼盲也不少年了,怎么連這樣簡單的事都不注意。
被她一擋,顧千山的手乖乖停住了,臉上卻現(xiàn)出些許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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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一掃,周遭侍立的婢女也都是一臉驚愕,顯見得不明白,長公主今日這是怎么了。
不行,她是個惡人啊,怎么能提醒自己的駙馬小心燙呢?
秦舒窈眼珠子一轉(zhuǎn),將自己面前的碗重重往前一推,挑眉就罵:“哪個不長眼睛的備的早點(diǎn),粥燙成這樣,讓人喝嗎?”
桃夭不管三七二十一,趕緊跪下,“奴婢錯了,長公主不要動氣,奴婢這就……”
說了一半,卻卡住了。這就什么?難道還能讓廚房重做一碗端上來,那不是更燙嗎?
秦舒窈心里感嘆,這小丫頭跟了原主這么多年,怎么也沒學(xué)會多少機(jī)靈勁兒,只能冷臉接道:“還不端下去,涼個一刻鐘再拿上來?”
“�。堪 �,奴婢立刻就去�!�
保持住了人設(shè)的秦舒窈舒了一口氣,從桌上夾了一個小酥餅,冷冰冰扔到顧千山碗里,“喏,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