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親蠶禮在城東的先蠶壇舉行。
秦舒窈一下車,就看見滿眼臨時搭就的帳子,大大小小數(shù)十頂,那是供皇后和命婦女官休憩的所在,以及用來擺放祭品的場所。只是用來擋風(fēng)的都是雪白帷幔,此刻在風(fēng)里微微飄拂,乍一看仿佛不大吉利的模樣。
今次隨行的,除了宮人,還有許多宗室和外戚的女眷,隨行車馬熙熙攘攘,排開老遠(yuǎn),其間人來人往,穿梭不停,混雜著馬蹄子蹬地和打響鼻的聲音,讓人眼暈。
“長公主,咱們先進帳子里休息吧�!碧邑驳馈�
秦舒窈點點頭,正要抬步,就聽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舒窈,等一等皇嫂。”
她心里一緊,扭過頭去,就見皇后由兩名宮女扶著,緩步向這邊過來,臉上笑容親切,似是見到她極高興的模樣。
她瞥了一眼皇后高高隆起的肚子,不冷不熱道:“皇嫂肚子都這么大了,還堅持親自主持親蠶禮,真是令人感佩�!�
皇后輕撫了撫小腹,似是有些羞赧,卻掩不住笑意里的甜蜜,“你皇兄日日處理政務(wù)繁忙,我在后宮什么也幫不上,難得有這些我身為皇后的分內(nèi)事,我又怎能懶怠推脫呢?”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聲音里帶著憧憬:“算起來,這個孩子再有月余就該出生了,我馬上就要當(dāng)娘親了�!�
“舒窈,”她抬頭欣喜道,“到時候你這個姑姑,一定要來吃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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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這個當(dāng)姑姑的,想殺了這個孩子。
秦舒窈渾身一個激靈,表情僵硬,潦草敷衍了一句,轉(zhuǎn)身就要走。
皇后卻熱情不減,追上來親親熱熱挽起她的手,“有日子沒見你了,我們到帳子里一同坐坐,說說話,可好?”
秦舒窈心亂如麻,一時也沒能抹下臉,就被她拉著一路到了皇后專屬的大帳。
皇后出行,是要由羽林衛(wèi)負(fù)責(zé)隨行保護的,帳子外面站著好幾名將士,個個執(zhí)刀執(zhí)戈,英武不凡。
其中一名穿軟甲的走上前來,行軍禮道:“臣參見皇后娘娘�!�
卻對一旁的秦舒窈熟視無睹。
秦舒窈不認(rèn)得他,皇后卻認(rèn)得,和氣道:“何將軍免禮�!�
見他不向秦舒窈見禮,皇后似乎微感不安,小心覷了一眼秦舒窈的臉色,有意提醒道:“何將軍怕是不曾見過,這便是長公主�!�
那人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秦舒窈,卻像不情不愿似的,只潦草一抱拳,“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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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白白地透露著不屑。
皇后神色為難,偷眼看著秦舒窈,那模樣仿佛是擔(dān)心她隨時要發(fā)難。
秦舒窈看著眼前這位高大英氣的何將軍,內(nèi)心疑惑得很。
瞧他的模樣,顯然是對她十分的不待見,這人她一定是沒有見過的,難道是與原身有什么過節(jié)?或是單純的對她的所作所為心懷不滿,也未可知?
不過,帝京暗地里看不慣她的人,不計其數(shù),敢當(dāng)面這樣落她面子的,倒還是第一個。
要是原身在這里,怕是真會當(dāng)場發(fā)作,但是秦舒窈不是她,何況她此刻的心里,裝的全是一會兒要實施的計劃,并沒有心思橫生枝節(jié)。
于是,她只冷冷地掃了一眼那何將軍,留下一個“你給孤等著”的眼神,便徑自從他身邊走過,同皇后一起進了帳子。
皇后見她能隱忍不發(fā),懸著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些許,且稍感欣慰。
她近來總覺得,這位令人頭疼的皇妹似乎性子沉穩(wěn)了些,不再像從前一樣,一言不合就大動干戈,一刻也不得安寧。如今雖然也常冷臉,說話依然刺耳,但總歸只是小打小鬧,較之從前,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大有改觀。
她與皇上和太后私下都說,許是人終有長大的這一天,舒窈不過是性子犟些,脾氣大些,從前留下的誤會又深,但無論怎么說,也是漸漸有懂事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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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今日,竟主動愿意作為皇室宗親,來出席親蠶禮了,太后聽聞的時候,著實老淚縱橫,感慨了許久。
“舒窈,這一路過來累不累?”皇后一邊被扶著坐下,一邊問,“快坐下歇歇,喝杯茶。我讓她們帶了些點心來,要不要吃一些?”
這口氣,好像在把她當(dāng)小孩子哄。
秦舒窈有些哭笑不得。
但看著皇后身子沉重,需要兩名宮女左右扶著,才能緩緩坐下,卻還要顧著招呼她,她心里又每時每刻都不是滋味。
即便這些日子以來,已經(jīng)將原身的那份蠻橫乖張,學(xué)來了七八分,但此刻有心也使不出來了。
皇后見她干坐著不答話,便又笑道:“我也摸不準(zhǔn)你的口味,但聽皇上說,你從小喜歡吃桃花糕,我讓御膳房一早新做了,我們就著茶同吃兩塊吧?”
秦舒窈袖子底下的手心已經(jīng)沁出汗水,機械地點了點頭:“好�!�
皇后見她今日格外和順,更是歡喜,連忙扭頭吩咐宮女端上來。
宮中制的桃花糕,小巧玲瓏,每一枚都是剛好適宜入口的大小,以花汁浸染,色澤粉嫩,表面鋪了細(xì)碎花瓣,嫣紅可愛,令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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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窈拈了一枚,緩緩入口,味道確實不錯。
只是,皇后說是要與她一同用點心,卻看似極勉強,這樣小小一枚糕點,不過咬了一半,便用帕子托著放在了桌上,眉心微蹙,一連喝了好幾口茶水。
“皇嫂不吃嗎?”秦舒窈看著她。
皇后輕撫了幾下胸口,才柔柔一笑:“叫你見笑了,我這些日子,大約是臨生產(chǎn)的緣故,胃口總是蔫蔫的不好,許是方才車馬顛簸,這會兒有些犯惡心。”
秦舒窈著意多看了她幾眼。
她本就生得纖弱,快生產(chǎn)了依舊如此,臉不過巴掌點大,即便是穿著寬大的禮服,仍顯得整個人如風(fēng)拂楊柳,這樣一來,肚子就顯得格外地大,連秦舒窈看著,有時都擔(dān)心她會被壓垮了。
“上回御醫(yī)不是說,這一胎的胎像不穩(wěn)嗎�!鼻厥骜憾酥璞�,淡淡道,“皇嫂該多靜養(yǎng),不該強撐的。”
皇后垂眸笑了笑,“皇上與母后也這樣勸我,是我自己堅持。還好,一會兒真正舉行祭禮的時候,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時辰,我應(yīng)當(dāng)能撐得住,回宮多歇一會兒就好了�!�
杯中有少許茶沫沉浮,秦舒窈的視線凝視在上面,良久,輕輕“嗯”了一聲,“要是皇嫂身子不適,臨時取消祭禮也未必不行,快臨近生產(chǎn)了,萬一腹中皇嗣有個好歹,得不償失。”
皇后身邊伺候的宮女聞言,都暗中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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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都知道長公主的為人,但這個關(guān)頭聽見這樣觸霉頭的話,實在刺耳得很。
皇后亦是一怔,卻并未面露不悅,反而微笑道:“祭禮在即,勞師動眾地準(zhǔn)備了這樣久,如何能因我一句話就取消呢�;拭玫暮靡馕倚念I(lǐng)了,一會兒我注意走動慢些,一定無事的�!�
在她看來,秦舒窈話雖難聽,但與平日言行相比,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種隱藏的關(guān)心了。
秦舒窈臉色僵硬地應(yīng)了一聲。
皇后越是如此和善,全無防備,她就越是如坐針氈。
她覺得實在無法在這帳子里再待下去,剛想借故離開,卻聽皇后又問:“你與駙馬轉(zhuǎn)眼也成親一月了,近來可好嗎?”
秦舒窈自打今日出門起,心一直是沉著的,沒有一刻不在掙扎,唯獨此刻聽人提及顧千山,心卻像忽然松快了一些,向上浮起了些許,連帶著眼神也柔和了一瞬。
算是好嗎?如果除去她總是在扮惡人,惡聲惡氣地對顧千山說話,總是突如其來甩臉色不理他,那仿佛還挺好的。
“還……不錯�!彼t疑著吐出這幾個字。
皇后唇邊浮起笑意,十足是長嫂的模樣,“你的駙馬我不曾見過,當(dāng)初皇上去吃喜酒,回來同我說,模樣很好,性子也好,唯獨眼睛看不見。你既是真心喜歡,平日稍讓著一些,別對人家太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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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窈聽著,心里忽然怪怪的,似是有些酸,有些癢,但也并不令人排斥。
她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知道了。”
她自己不覺得如何,皇后卻是內(nèi)心大喜過望。她何時見這個皇妹如此乖順聽話過?果然,遇見心上人以后,到底是同從前不一樣了。
此時,正逢外間來了幾名女官,要向她稟報祭禮準(zhǔn)備的事宜,皇后即便有心想與秦舒窈多說幾句,也只能打起精神去應(yīng)付眼前的要事。
秦舒窈得了空,起身道:“皇嫂先忙,我出去走走�!�
皇后點頭道:“好,外面來往搬運祭品的人多,你小心些別磕了碰了�!�
她一路出了帳子,環(huán)顧四周人來人往,也無人留意她,徑自向一處角落走去。那里的兩座帳子,堆放的是祭禮之后設(shè)宴勞酒所用的器具,多是桌椅碗碟,此刻還沒有人會去動,想必旁人輕易也不會來。
她走到帳子后面站定了,回身看向桃夭,淡淡開口:“孤吩咐你準(zhǔn)備的東西,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