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肅王爺!肅王爺來咧!”扒在角樓上猴似的兵士喜極而泣,聲音打著纏兒,“是肅王爺來救我們了!”
徐浦匯的手腕被麻繩磨得血肉模糊,粗糙的繩子在肉里陷進了一圈又一圈,原本讀書人白皙的手變得面目可憎。
這是單梁走的時候給他綁上的,就怕這小子一時間想不開拿著刀隨他去了,反正如果單梁要是死了,撫順城的戰(zhàn)事一律由徐浦匯負責,到時候他想死也死不掉。
要是倆人都在此役戰(zhàn)敗那可真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親兄弟,大丈夫報國,也算是死得其所!
徐浦匯在單梁走的時候就處在半昏迷的狀態(tài),在聽到撫順城的兵士們歡呼聲他后打了一個激靈,遠遠地見到了遼東鐵騎在城外激起的一片塵煙,他拼命掙動,嘶吼著喊道:“你們快把繩子給我解開!”
徐浦匯身邊的勤務兵連忙給他解綁,單梁當時綁的極為用力,再加上徐浦匯的不斷掙扎,繩子深深地陷進了肉里,十分可怖,小孩緊張的滿頭是汗還沒解開,最后咬咬牙,一刀把繩結砍開了。
徐浦匯的手腕上還黏著繩子,不管不顧地發(fā)瘋了似的往城外跑,他登登跑下城樓,外城的城門樓子已經(jīng)被阿濟格給轟完了,硝煙彌漫,地上坑坑洼洼,沒有一塊平整的地方。
地上的鋪滿了傷員與來不及救下來的尸體,血淋淋的一排,戰(zhàn)爭中的人像是不是人了,而是畜牲似的玩意兒,凄厲的哀嚎聲與哭泣聲一齊涌入耳朵,仿佛人間地獄。
徐浦匯抓住一個醫(yī)官的領子,吼道:“單千戶呢!他在不在這里!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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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腳底發(fā)軟,身子直直地就要往地上躺,卻還是強撐著,心中只想出一個詞來:完了。
完了,不僅是單梁,還是整個遼東,全都完了。
肅王來的這半年里休養(yǎng)生息,根本就來不及,全遼上下都吊著一口氣,人事、軍事、政事,密密麻麻地纏成一團。整個遼東就像是一個紙糊的殼子,佟爾哈奇試探性地輕輕一戳,戳破了。
從此不僅女真知道,蒙古、倭寇,還有整個九邊各族都知道大鄭再也不是那個神祖時的那個大鄭了,它就像一塊肥肉,四周群狼環(huán)伺,誰都在等著能咬下最肥美的一口。
醫(yī)官見他雙目熾紅,連忙搖頭道:“我們剛從城外的陣上下來,還未見到單千戶!”
徐浦匯放開了醫(yī)官的衣領,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西直門的大門被轟的只剩下鐵制的輻條,他推開門,在城外一片硝煙中,看到的是地獄。
寒鴉發(fā)出粗啞難聽的鳴叫聲,撲棱一聲飛了出去,到處都是血活的泥,帶著血跡的槍尖掛在殘破的甲上,徐浦匯瘋了似的沖了過去,去認尸體堆中的每一張臉。
不是,不是,不是。徐浦匯的嘴唇發(fā)顫,不顧自己鮮血直流的雙手,狠狠地用拳頭砸向地面,聲音透出一絲哭腔:“都不是!”
戰(zhàn)場已經(jīng)被醫(yī)官們迅速打掃過一遍,現(xiàn)在還躺在外面的,已經(jīng)不是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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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浦匯脫力似的滑到地上,他有些絕望的大喊道:“單梁!你他媽的到底在哪兒��!”
徐浦匯生在遼東,長在遼東,他讀了十多年的四書五經(jīng),有時在心中也會有“單于渭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的感慨,常常在心中幻想自己能與父親一樣,能用軍功封侯,大破女真,回到盛京出將入相。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真正的戰(zhàn)爭不是史書上冰冷簡短的幾行字,那是真正用淚與血寫就的,其中也有他的親人,他的朋友。
“單梁!你他媽的到底在哪兒!”
“單梁!”
他第一次絕望地嗚嗚哭了起來,跪在戰(zhàn)場上,不像一個男人。
不遠處阿濟格撤兵留下的紅毛炮底下似有什么東西蠕動了一下,微弱而生動。
徐浦匯似有所感,雙目圓睜,猛地抬起頭。
“徐褲衩咳咳!”有一道嘶啞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那聲音雖然虛弱,但能明顯聽出含著笑意,“我他媽的還沒死呢你號什么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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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浦匯沖了過去,把鞋子都蹬飛了一只還渾然不覺,他撲在尸山上,指甲蓋已經(jīng)翻了起來,在三具辮子兵的身下,終于翻到了單梁。
單梁還是像以前一樣,扯開嘴角露出老兵油子似的笑,他的臉色白得嚇人,渾身上下都是綻開的傷口,一把獵刀死死地卡在肩膀與胳膊的骨縫處,還在往下滴著鮮血。
但是他的眼睛亮極了,如同星子一般,里面閃動的是燎原的火焰與怒意。
徐浦匯摸了一把臉上的淚,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他晃晃悠悠地撐起單梁的肩膀,兩個人互相支撐著,在一片血海中站了起來。
“走我們回家!”徐浦匯指著撫順城的方向,說。
大戰(zhàn)過后,便是大疫。
季嵐熙知道這一點,因而她在到達撫順之前,便告訴趙衍一定要把尸體集中道遠離水源的地方焚燒。
古人雖然講究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輕易不敢損毀,但大鄭經(jīng)過三百多年大大小小幾十次戰(zhàn)爭,醫(yī)官們早就從實踐中總結出了樸素的經(jīng)驗:橫死的尸體中含有尸毒,會侵染人體中的正氣,若要讓人生而體正,就要把尸體安置在遠離人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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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順城的衙門是現(xiàn)在唯一一個保存的較為完好的宅邸,因而被用來安置傷員。
隨著季嵐熙的商隊帶來的不僅有生地、黃芩、丹皮等中藥,還有麻藥,大量的麻藥。
盛行商行在南洋找到了不少能用來制作麻醉劑的植物,這些美麗而危險的花兒在現(xiàn)在只是被用來救人性命的良藥,能很好的緩解疼痛,隨趙衍一起從盛京來的劉太醫(yī)稱其效用堪比華佗之麻沸散。
季嵐熙站在衙門門口,有不少醫(yī)者表情嚴肅地在房間內進進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劉太醫(yī)擦著汗從簾子下鉆了出來,白胡子一翹一翹的。
“劉太醫(yī),”季嵐熙招呼他過來,“傷者情況如何,那幾個法子能不能使得?”
劉太醫(yī)壓低了聲音,一臉佩服地道:“王妃大德!那罌粟花兒煮出的麻沸散與清瘟敗毒飲果然有效,清理了腐肉之后,這幾日傷者身上的外傷都漸漸好轉,只要能重新生肌,他們就算是熬過去了!”
外傷最怕的就是感染,現(xiàn)在的醫(yī)療水平不發(fā)達,也沒有抗生素什么的,一但傷口感染,那就是必死的結局,因而保持傷口的清潔十分重要。
季嵐熙道:“請劉太醫(yī)時時叮囑諸位醫(yī)者們:用過的刀、針等器具一定要在沸水里煮再使用,接觸傷者之前要用清水洗手,免得病氣交叉�!�
“下官省的�!眲⑻t(yī)俯身長拜,便又進去巡查各個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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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嵐熙在外面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軍帳內。趙衍與樓安海兩個人站在賬中央的地與圖旁,都是一臉的凝重。
“你來了�!壁w衍見她回來,開口道。
季嵐熙點點頭,走到趙衍的身邊,低頭看向那副地與圖。
圖上畫的是整個遼東,連帶著山海關-長城-居庸關一線。整個大鄭的北疆布防被盡收眼底。
“剛才京里加急傳來消息,命肅王攜其家眷在安定撫順諸事宜后,立即回京�!壁w衍道。
季嵐熙眨了眨眼,回京?現(xiàn)在離年關還有三個多月,他們在外地藩王要回哪門子的京?“萬歲怎的突然要藩王回京了?”
趙衍神色淡淡,“我觀萬歲的意思,此戰(zhàn)之后,山海關到居庸關一線,以后是要全部由我負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