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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待季嵐熙等人回到王府,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

    王府門前停了幾兩偌大的馬車,侍衛(wèi)們在門口進進出出,把箱篋物事一并裝在里面。滿枝一邊指揮,一邊焦急地往外張望。

    她見季嵐熙回來了,連忙急急地迎了上去,“王妃您可算是回來了!王爺正在內里等您呢。”

    季嵐熙眉頭微蹙,看形勢這樣匆忙,難不成是盛京有變?

    她穿過垂花門,只見趙衍在內室著甲而立,淡淡地看向窗外。他的額發(fā)似乎長了些,細碎地撒在高挺的鼻梁上,薄唇微抿,身上的氣勢更加沉凝。

    “你回來了。火器局現(xiàn)在如何?”那雙鷹隼般漆黑的眸子集中在她的身上。

    季嵐熙點點頭:“火器局的師傅們果真做出了后裝彈的手銃,只是還需要一段時間研制才能送往各衛(wèi)所�!�

    “我朝的工匠,一向不遜于外夷,只可惜這次是用不到了�!壁w衍的粗礪的眉毛挑了挑,隨即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轉身對季嵐熙道:“今日宮中探子傳來消息,季盛你父親在朝中被人彈劾謊報遼東軍事、隱瞞陜西民變一事。”

    季嵐熙的心猛地縮緊了一些。

    按照原書的劇情,大鄭之變,也是趙衍登上帝位的最后一步,正是從季盛被彈劾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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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邊風雨飄搖,遼東尚有女真虎視眈眈,讓人最意想不到的是,最先亂起來的,是陜西。

    “今年四月至七月不雨,八月恒雨,十月霜殺稼,又兼課稅愈來愈重,民變也在意料之中。”趙衍皺眉道,“只是我沒想到陜西巡撫這樣昏庸,民變一成燎原之勢,再撲滅可就不能了。”

    “民變一事,恐怕只是個幌子�!奔緧刮醭烈髌�,對趙衍說道,“我們確實應該出發(fā)了,陳昌黎的真正目的,怕不是彈劾我父親,而是”

    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處,趙衍的目光似凝成實質:“他是在疑心,皇上已經(jīng)駕崩�!�

    “是,司禮監(jiān)代筆批紅已經(jīng)三天了。這次彈劾,陳昌黎不逼皇上出面,絕不能罷休�!�

    若陳昌黎真的聚集門生跪在乾清宮,連季盛也撐不了幾天,只能宣布駕崩,并且拿出傳位詔書。

    季嵐熙的眸光閃爍,皇上雖然駕崩了,詔書確是真的,瑞王一系本以為自己和季盛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卻沒想到季盛沒有任何動作,竟然真的按照詔書順順利利地把位子傳給了太子。

    眼看著唾手可得的位子落入他人之手,瑞王在盛京掌管九城兵馬司,又怎能善罷甘休?到時候,盛京怕是要有一場大變。

    肅王也正是在這場大變之中正式參加奪嫡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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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怕�!壁w衍的聲音打亂了她的思緒。

    季嵐熙有些驚訝地緩過神來看著他。

    男人的神情明顯有些動搖了,他的喉結滾了滾,眼睛別扭地看向別處,緩慢地說道:“無論京中如何我會護著你的�!�

    “那便如此吧,還請王妃趕快動身�!壁w衍只匆匆地掃了她一眼,便大步離去了。

    這人沒想到還這樣別扭呢。

    季嵐熙在心里忍住笑,快步追到門口,對著遠去的背影福了福身,含笑道:“那我便多謝王爺美意了�!�

    前面那高大的身影似乎趔趄了一下,隨即漸行漸遠。

    季嵐熙慢慢地直起身,聽著遠處士兵肅穆沉重的集結聲,眼底一片沉靜。

    京中之亂已經(jīng)開始,雖然并不知道原著中趙衍是如何奪取王位,但今世有她和季盛在內外相助,風險已然比書中要小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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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輕聲喚道:“楊裴�!�

    角落里一個身影利落地出現(xiàn),抱拳道:“王妃。”

    “從交趾來的那一批糧食、火器等物,已經(jīng)準備好了么?”

    這批糧食是季嵐熙在最初便早早準備好的,一直藏在交趾一帶,就是為了今日回京的軍備。

    “回王妃,盛行商行已經(jīng)把糧食運到旅順港,另有一批在山東備用,隨時可以開拔。此外,”楊裴頓了頓,又低下頭道:“前日里王爺?shù)娜诉^來,動用了盛行商行的錢章取出十萬兩銀子,我本想跟去打探,沒想到竟被他甩了出去,還請王妃恕罪�!�

    他用錢來做什么?季嵐熙摸了摸白皙的下巴,遼東虧空的餉銀可是在用她的嫁妝和銀子在填窟窿,現(xiàn)在連商行里的錢都不放過了。

    罷了罷了,季嵐熙擺擺手,大方地道:“以后他的人要來,你給了他便是,就不用跟著了�!�

    不過這事可沒完她眨了眨眼,忽然透露出狡黠地神色來,以后這利錢銀子,可少不得從國庫里補貼給我。

    “我們走罷�!奔緧刮蹙従彽匦α似饋�,眼底卻變得一片冰冷,“回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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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京,乾清宮。

    距離皇上不上朝,大小事務一律由司禮監(jiān)秉筆,已經(jīng)足足有十五日了。

    紫禁城外的天還是沉沉的一片,只有一線透出茫茫的白色,十一月底,盛京的空氣已然刺骨。陳昌黎照例領著諸位大臣點卯后,手上拿著笏板依次魚貫而出。

    文淵閣大學士洪文湊到他身邊,眉眼低垂,低聲道:“今日陛下還是沒有上朝�!�

    陳昌黎依舊是淡淡地,蒼老而遒勁的雙手抓緊笏板,并不做聲。

    洪文見他沒有反應,有些焦急地道:“首輔!如今陛下的病不見起色,怕不是山西民變,眼下駐守在遼東的肅王、云南的珉王等九邊藩王又要回京面圣,兼之司禮監(jiān)弄權,連御史彈劾都不能了!首輔萬萬要以國事為重��!”

    陳昌黎緩緩地抬起眼皮,哼聲道:“司禮監(jiān)的人不讓外臣進宮面圣,我又有什么法子,還能強行入宮不成!”

    洪文早已急出一身熱汗,“依我看,怕不是陛下早就山陵崩了,司禮監(jiān)的閹黨作亂,秘不發(fā)喪!您是天下文臣之首,若您都沒有法子,我們還能有法子不成!”

    陳昌黎沉吟片刻,道:“倒是有一個辦法,只是我雖為內閣首輔,卻也不能一人做主,還得請五位大學士一同協(xié)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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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法子,您現(xiàn)在還是說吧!”洪文急道。

    “還請各位一同隨我長跪乾清宮,請陛下主持局面才好�!标惒璺餍涞�。

    好你個內閣首輔洪文慢慢地垂下手,臉上露出苦笑,你這是在這等著,逼著我們站隊呢!

    文官集團與閹黨天然對立,卻也不是鐵板一塊,除了內閣首輔外,還有五位大學士,陳黨的學生便有兩位,剩下的三位包括洪文在內都是�;庶h,在余下諸位皇子中都處于中立地位,并沒有特意偏向某人。

    眼見著陛下身子可能不好了,這些人也日漸著急起來,畢竟誰都想在未來的皇帝眼里混一個從龍的好印象不成?眼看著陛下在太子與瑞王之間搖擺不定,他們心中也在琢磨,這一步踏錯可能就是死地��!

    可這要是真的跪了乾清宮洪文在心中長嘆道,要未來的圣主是太子還好說,要真的是瑞王,按照他殺伐果斷的脾氣,不僅烏紗帽不保,連姓名都難說。

    但再拖下去也是萬萬不成!洪文咬咬牙,沉聲道:“不必了!還請首輔主持,我等愿一同清陛下耳目!”

    “好�!标惒栊南铝巳唬呗暤溃骸盀橹鞣謶n,乃我輩之責!”

    洪文把此事傳出,當下文臣個個群情激憤,痛斥閹黨把持朝政,惑亂軍心的惡行,一眾百人等浩浩蕩蕩地跪在乾清宮前,遠遠看去,只見地上一片鴉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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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昌黎朗聲道:“陜西民變,臣民無不侗怨,怨而離,離乃生亂!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陛下圣裁!請?zhí)颖O(jiān)國!”

    他的聲音蒼老卻又洪亮,回蕩在肅穆的城中傳得很遠。

    身后的百余位大臣也齊聲道:“請陛下圣裁!請?zhí)颖O(jiān)國!”

    半刻鐘后,洪文的膝蓋都要跪酸了,也不見里面來人,他膝行到陳昌黎身邊,小聲道:“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還不露一露金面呢?難不成可司禮監(jiān)哪有這么大膽子,首輔大人,娘娘在宮中有什么消息沒有?”

    陳昌黎沉默地搖了搖頭:“娘娘在宮中說一切無事,三天前還在陛下身邊侍疾。”

    他的心中也有些納悶,皇后主持中宮,她又是陪伴皇上十幾年的老人,對陛下的聲音是最熟悉不過的。

    若是季閹真的敢找來一個假皇帝,那皇后必定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連她也不能發(fā)現(xiàn),難道季閹真的從哪里尋來一只學舌的鸚鵡不成?

    學舌陳昌黎忽地一動,眉頭緊皺,在心中細細地揣摩起這兩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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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舌難不成!

    他猛地睜開雙眼,宛若金剛怒目!

    “好啊”陳昌黎緩緩地笑了起來,眼神漸漸變得鋒銳,一字一頓地說道,“好一個司禮監(jiān),好一個季盛!”

    竟然真的讓他們找來一只鸚哥兒,把滿朝的文武當猴戲耍!

    忽地后面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洪文皺著眉吼道,“慌什么!”

    卻見從太醫(yī)院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了數(shù)十位太醫(yī),在錦衣衛(wèi)的引領下到了乾清宮,有的人連鞋都沒穿,只帶著一個巨大的藥箱。

    洪文的臉色有些茫然,顫聲問道:“這是怎么了?”

    后方的大臣也不顧禮節(jié),紛紛議論起來。

    陳昌黎緊緊地盯著乾清宮緊閉的大門,他倒是要看看,季盛這還要耍什么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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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漸漸地升起,太陽的光芒照到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投射出跳躍的、金色的弧光,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

    陳昌黎抬起頭,心中忽然想到:今天倒是一個難得的冬日晴天。

    乾清宮內傳來一片宮女的哭聲。

    洪文膝蓋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喃喃地道:“陛下”

    沉重的木門被移開了,來的正是皇上最信任的內臣,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季盛。

    他往日里討喜而和氣的圓臉上卻是一片悲痛,持著拂塵的手微微顫抖著,卻還是挺直了身軀,哀聲道:“皇上——”

    “皇上——駕崩!”

    “先帝啊!先帝!”有年紀大的老臣大放悲聲,已然昏了過去。剩下的臣子均跪地痛哭起來,哀哀的哭聲響徹乾清宮。

    “遺詔呢!”陳昌黎陡然站起,鷹隼般的眼睛猛地鎖定了季盛,沉聲說:“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崩前必定會留下遺詔,還請季公公宣讀遺詔,請新帝早日主持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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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間,數(shù)道晦暗的眼神投在季盛與陳昌黎身上。

    季盛擦了擦眼角,從懷中取出一道卷軸,“諸大臣聽旨。”

    “乾道統(tǒng)天,皇帝詔曰:太子事父資敬,備禮尊崇,必能克承大統(tǒng),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望天祿之期,永安勿替,宗社之固,申錫無疆。布告中外,咸使知聞!”

    陳昌黎的頭緊貼在冰冷的磚石上,眼皮微闔,心中卻一片火熱,“謝主隆恩!”

    這天下,轉來轉去,終究還是有一半姓了陳!

    他振袖而立,接受身后諸學生的小聲祝賀之聲,抬眼卻見季盛毫無失落之色,像是沉浸在失去先帝的悲痛之中。

    這老匹夫,裝成這樣,以為新帝就能饒你一命不成!不僅是司禮監(jiān),還有瑞王、肅王

    陳昌黎在心中冷哼一聲,站起來道:“先帝入孝陵,新帝繼位,禮不可廢,還請禮部諸位盡快安排逐項事宜。我這便覲見新帝,主持大局�!�

    “是了,是了,還請新帝早日登基才好�!焙竺娴拇蟪紓冞B聲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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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突然有一人大步從宮外前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陳昌黎瞇起眼睛,待看清那人是誰,沉聲道:“瑞王爺身為一個藩王,竟然敢無旨擅闖乾清宮,難道您是想謀反不成!”

    來人正是瑞親王趙盈,他今日匆匆而來,穿的還是兵馬司的官服。

    趙盈先是狠狠地剜了季盛一眼,這才轉過身來對陳昌黎冷笑,“首輔大人,太子繼位一事,本王卻有異議。”

    “什么!”后面的大臣聽到這話,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他怎么敢?

    “瑞王殿下,您是要抗旨不尊么?”陳昌黎緩緩地握住笏板。

    瑞王現(xiàn)在匆匆前來,難道是閹黨內部出了什么岔子?可他又像是早有準備

    “諸位大臣,本王知道,您們都是先帝的肱骨。”趙盈并沒有理會,只轉身對著身后諸人道。

    “本王是先帝二子,本無機會繼承大統(tǒng),因而太子繼位,本王應謹遵先帝遺詔,奉兄弟孝悌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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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本王卻不愿先帝的拳拳愛子之心,受到小人蒙蔽!祖制有云:身體有疾者,不能繼承大統(tǒng)。而太子的左眼,正是存在天疾,不能視物!”

    一片嘩然。

    陳昌黎心中大震,連連后退了兩步,他是如何他是如何知道的!

    這件宮中秘辛,除了他與皇后,太子,便再無第四個人知,就連太子的奶媽子,也早早的被處理掉了!

    東廠,陳昌黎慘然一笑,好一個東廠!殿前季盛臉上的悲傷早就消失了,嘴角只留下一絲神秘的微笑。

    他在說:你輸了。

    “正是陳氏一族,蒙蔽了先帝本王不能因兄弟之情,而犯了不忠不孝的大罪!”,陳昌黎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太子這張最后的已經(jīng)用不得了,欺君之罪啊!陳家這一代,怕是真要折在他的手里了。

    “按照祖制,立嫡不成,應當立長。先帝剩余的二子里面,本王較于肅王年長,先帝已經(jīng)仙逝,還請諸位肱骨之臣,另擬詔書!誰還有什么異議?”

    “這”剩下的大學士們左看右看,見陳昌黎面色慘然,心中已然信了九分,沒想到啊沒想到,首輔大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可惜嘍,棋差一步,這未來的天下是要拱手讓給瑞王爺和舒貴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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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重大,”武極殿大學士站了出來,擦擦額頭上的冷汗,“還請王爺余下一些時間留臣等商議”

    “準了�!壁w盈揚起下巴,矜持地點了點頭。

    忽地外面響起一陣清涼的金屬交擊之聲。

    那聲音讓趙盈心中一動,只見一個高大的玄甲身影持劍漸漸走來,趙盈心中大怒,是誰!是誰敢劍履上朝!

    來人揭開頭盔,露出一張年輕而冷俊的臉。

    趙衍瞇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本王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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