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白雪(8)
“胡說什么,”許州牧漲紅了臉,讓身邊三個侍從去按住那個書生,“醫(yī)館是本官親自督造,你竟敢在鬧市信口雌黃污蔑本官,該當(dāng)何罪?”
人們這才看到州牧竟就在后面,剛剛哄笑的人都不敢再說話,沉默看著驚惶的書生被帶過去,押在兩位大人面前。
御使剛剛贊賞完許州牧,就碰上了這事,臉上頗為尷尬,看著被按在面前的長衫書生,“太子殿下還在城中?”他原以為太子不過是來走個過場搶功勞,應(yīng)該早就啟程回京了,沒想到人還沒回去,“下官應(yīng)該去拜會殿下,太失禮了�!�
聽到太子,書生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急忙說:“殿下一直在醫(yī)館附近的房屋,小生兄長就是醫(yī)館里的大夫,他曾說多虧了殿下藥方才能這么快出來�!�
許州牧面容肅穆,喝止道:“殿下親自督察,的確振奮人心,但他不過才來了一個多月,時疫卻早在三個月前就出現(xiàn)了!即使為了向殿下求功名,你這小子也不必如此急功近利�!�
書生被說得面色通紅,忍不住爭辯道:“小生原本就有功名在身,不日就要赴任,何須獻媚于上,大人誤會了�!�
人群里也鬧哄哄傳出幾聲叫好,有一個聲音稚嫩的孩童喊了聲“王八蛋”。一隊巡邏的護城軍跑過來,圍在鬧市里大喊“肅靜”。
領(lǐng)頭的巡邏隊長對許州牧和御使行禮之后問:“大人,這里是什么情況?遠遠就聽到有人在喝罵,是否要押下去等候發(fā)落?”
許州牧目光陰沉,在御使旁邊盡力繃著和緩的面色,“還有這個信口開河的臭書生,先押下去審一審,本官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大旱災(zāi)情當(dāng)前,還要離間本官與百姓的感情,簡直是恬不知恥狼心狗肺!”
巡邏隊長示意旁邊人上去收押被按住的書生,又走到人群前,指出剛剛當(dāng)街辱罵州牧的孩童,“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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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道聲音從人群之外傳來,如碎玉擊石,清徹低啞。滿面愁容的人們聽到聲音,都是神情一振,紛紛轉(zhuǎn)過頭伏身行禮。抱著嬰兒的母親也笑容可掬地讓嬰兒悄看。
正要帶走人群中的孩童的守衛(wèi)軍停住動作,拱手下跪,聲如洪鐘,“參見太子殿下�!�
見狀,御使不由得回頭看去,正看到太子手持竹簡衣衫勝雪,攏袖走來,人群之中冰雪一般明透。他連忙行禮,將心中惴惴的話說出:“參見殿下。不知殿下也在城中,未曾拜見,下官有罪�!�
許州牧也行了禮,又厲色催促道,“還不把這些人趕開,不要污了太子殿下視聽�!�
“許大人好大的官威,”葉凡星打斷他的話,面色冰冷眼蹙寒霜,“孤喊不停你嗎?”
“殿下有所不知,”許州牧苦著臉道,“這些賤民在鬧市辱罵下官,若是不審問出他們背后之人,今后人心難平啊。大旱當(dāng)前,太子殿下可以一走了之回京,下官卻不得不為邊城無數(shù)百姓考慮!”
他一番話說得慷鏘有力,簡直是丹心一片為百姓。旁邊原本起了疑心的御使也緩和了臉色,說道:“太子殿下,本朝律法的確有言,當(dāng)街侮辱朝廷命官,按律當(dāng)罰。”
夏海辭從后面慢慢走過來,抖開手中披風(fēng)按住太子肩膀,抬頭對著許州牧微微一笑,娃娃臉顯得很無害。
許州牧再次感覺到了那種頭痛欲裂的痛苦,在眾目睽睽之下捂住頭大喝:“你究竟是什么人?”聲音之大,將他旁邊的御使也驚得退了兩步,遠離了他一些。
“呸,”在太子面前,書生原本的驚懼都消散了許多,義憤填膺道,“沒人動你,你搶功不成,還要污蔑殿下,真乃我輩讀書人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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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已經(jīng)從一開始對護城軍的畏懼中緩過來,有太子殿下在這里站著,還是這段時間以來建立的敬畏壓過了懼怕,紛紛附和書生的話。
之前那個孩童的父親也連忙從護城軍手里拉回自己的孩子,說道:“只是罵了句王八蛋,這里這么多人,大人怎么知道罵得是誰?”
夏海辭一笑,“說得有道理�!�
許州牧還想發(fā)作,但頭痛得說不出話,只能死死咬著牙怒瞪著眾人。
心知是夏海辭做的,葉凡星沒有開口,不動聲色按住他的手。夏海辭裝作不知,甚至還反握住手,笑吟吟問:“我可什么都沒做,殿下看我做什么?”
在百姓的質(zhì)問聲音里,許州牧青筋畢綻,咬牙切齒地指著護城軍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將這些造反的賤民抓起來?本官為旱災(zāi)和時疫鞠躬盡瘁,豈容這些小人污蔑!”
一隊護城軍皆是猶豫地看向葉凡星,沒有立刻動作。他們當(dāng)中亦有家人受到了時疫醫(yī)館的救治,雖然不得不聽命于許州牧,但心里并不甘愿。在許州牧的厲聲催促下,終于有一個人走向人群。
“看來孤的確是管不到許大人了,不過護城軍,沒有令牌調(diào)令,也得聽命于大人嗎?”葉凡星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塊令牌。
即便是邊疆,這里的夏意也已經(jīng)濃郁,夏風(fēng)吹過少年太子玉冠下的束發(fā),他神情并不兇惡,眉眼甚至帶著一點冷淡的笑意,丹唇墨目清湛。周圍百姓都是逐漸止住了聲音,神情信服又熱忱。
見這情況,即使還有疑慮,御使也看得出來這位許州牧是得罪死了太子殿下,想到之前京中的傳言,更是退遠了一些,不咸不淡地說:“之前是臣不察,冒犯殿下了。殿下想做什么,臣都一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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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使大人!”許州牧震驚不已,原本就因為憤怒發(fā)紅的臉色一時更是青白交加,“皇上派您來監(jiān)督賑災(zāi),您一定要秉公處理啊!”他又看向葉凡星,死死盯著那塊令牌,“這是,殿下是從何處得到的?”
“你管孤如何得到,”葉凡星神情自若,“調(diào)令護城軍的令牌現(xiàn)不在你手中,你的命令也管不到他們,那就可以和許大人算一筆賬了�!�
“什么賬?”許州牧已經(jīng)隱約察覺到不對,又強擠出笑容,半是討好半是暗示地說道,“殿下這一次被陛下派出來,明為賑災(zāi)實為調(diào)出京城,心中苦悶也是難免。許家正要為殿下接風(fēng)洗塵,洗去這段時日的種種不順啊,也不知殿下愿不愿赴宴?”
這話出來,意味已經(jīng)很明顯,即使遠在邊疆,許州牧也已經(jīng)知道了太子位不久矣,拿出身后世家來拉攏太子。
連明哲保身站得遠遠的御使都禁不住神色微妙起來,“許大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什么調(diào)出京城?殿下是來賑災(zāi)幫忙的�!彼褞兔蓚字加重了聲音。
但被奪了護城軍令牌的許州牧已經(jīng)急得聽不出話中的暗示,不住地對太子彎腰微笑,“殿下,您意下如何?這令牌…殿下與下官開個玩笑罷了�!�
夏海辭看著這個糟老頭子不停獻媚,一陣反胃,差點忍不住又要暗中動手,讓他消停點。葉凡星回頭看他一眼,清透眉宇間帶了少許笑,他心情轉(zhuǎn)瞬變好。
“赴宴?”葉凡星轉(zhuǎn)回臉,似是沉思一般,重復(fù)了一下許州牧所說的話。
“正是,”許州牧身后一個隨從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他看葉凡星不再咄咄逼人,心中大定,“下官已派了人去許家傳話,一定要給殿下把接風(fēng)宴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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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百姓見兩人已經(jīng)談到接風(fēng)宴的事,都是驚疑不定,茫然地看著,連先前為太子不平的書生神情也有些惴惴不安,不敢貿(mào)然出聲。御使不由皺眉,心中天平隱隱傾斜。
就在這時,太子終于抬眸,看了一圈緊張的人群,最后看向許州牧。
“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葉凡星說,沉靜望著臉色難看下來的許州牧。
“殿下所言極是!”原本開始惴惴的書生滿面紅光,厭惡地看向許州牧,“許成亭,不才同樣恥與你同為讀書人�!�
這不同流合污的慷慨陳辭將附近觀望的人都引了過來,長久積壓的民憤之下,很快就有人指著許州牧痛斥。被父親抱在懷里的孩童拍著手咯咯大笑。
“反了!反了!”許州牧對著那個孩童面色擰惡,深吸了口氣,“臣出身許家,許家自……”
“看看這個賬本�!毕暮^o說著,將懷中拿著的賬本扔到他臉上。
許成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伸手接住滑下來的賬本,翻了幾頁,已經(jīng)面色慘白隱含怒火,就要伸手撕掉,卻不知道是太過緊張還是什么原因,手抖得厲害,不僅撕不掉,還讓賬本從他手里掉落了下去。
御使察覺到不對,快步過去撿了起來,看了一眼,上面盡是許成亭和其屬下貪污賑災(zāi)款的證據(jù),怒聲道:“你竟敢貪墨賑災(zāi)物資!皇恩浩蕩竟被蛀蟲腐蝕,此事我一定要如實稟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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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一片嘩然,雖然早就知道官僚必然貪污了送來的白銀糧食,但人們卻想不到,他們竟將罪行記了下來,厚厚一本里不知是多少災(zāi)民的血淚。簡直是猖狂至極,罄竹難書!
被揭開一切后,許成亭反而冷靜了下來,接著說道:“許家世代忠良,從先輩開始就為葉氏王朝赴湯蹈火,直到下官,也守在邊城,守衛(wèi)一方太平。殿下,我許家有先皇留下的丹書鐵券,您無權(quán)處置!”
“殿下有權(quán),”御使冷笑一聲,“我當(dāng)大人消息如何靈通,原來也不過如此�!�
“什么意思?”許成亭眉頭緊鎖,“難道殿下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無視皇命,卸磨殺驢?”
“殿下此次,”御使因忿怒面無表情,冷聲道,“攜尚方寶劍而來,有代天子行罰,先斬后奏之權(quán)!”
人群中驟然爆發(fā)出巨大的聲浪,許成亭呆在原地,半晌,面如死灰地坐了下來,滿頭的冷汗,也不去擦。
匆匆趕回來的侍從看自家大人這副狼狽模樣,大驚失色,“大人,是否有哪里不適?都是這些刁民放肆,罪不容誅!”
“嘖,”夏海辭笑瞇瞇道,“狗仗人勢,人倒了,狗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