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白雪（10）
夏海辭的身上還攜著外面落雨的微涼，他剛剛踏入驛站，就察覺到之前布下的禁制被動過了。一瞬間，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從頭逆流，冷得他幾乎要不敢走進去。
無數(shù)讓人生寒的猜測從他腦海中一一掠過，夏海辭深吸了口氣，抬步走進屋中，迎面而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裹著雨中草木的清香，撲打得他措手不及，瞬間僵在了原地。血，里面是什么，他不敢往下深想，緊緊咬住牙關(guān)還是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葉凡星？”夏海辭喊了聲，帶著不明顯的畏懼和顫抖，整個人都像是被滿天的冷雨澆透了，極力地試圖抓住些什么，來把隱隱失控的心緒壓下去，“我回來了……”
葉凡星聽到聲音，正想坐起來說一句沒什么事，卻發(fā)覺自己動不了，完全沒有對身體的知覺，震驚地問系統(tǒng)：【你不是說沒事嗎？】
系統(tǒng)：【我什么時候說的……過三天就好了，你趕緊想個辦法，三天后詐尸圓個謊，別被主角看出什么gg了�！�
窗外皎潔的月光流淌進來，映出地上面色慘白的少年太子，在靜謐的輝光里像只是沉沉睡去。地上的血已經(jīng)漸漸干涸，但被刺穿的心口依然觸目驚心，染血衣襟如同別了一朵盛放木槿。
葉凡星無言，他意識清醒，卻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能看著夏海辭在夜色里慢慢走過來，來時踉蹌了幾次，終于有些狼狽地坐在他旁邊。黑暗中，他看到夏海辭垂著眼睛，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好像一尊雕塑，半邊坐在陰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緒，已經(jīng)失去了氣力。
四面雨聲淅淅瀝瀝，逐漸變小，空氣里泛著潮濕的氣息，將滿屋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沖淡了。但與此同時，方才開始若有似無的木槿香氣更明顯了。小白鳥從窗欞飛進來，停在夏海辭身邊靜默不動。
葉凡星以為就要這樣一直寂靜下去，夜深雨靜，即使動不了，但他還是在這氛圍里逐漸升出了困意，撐著意識看了沒太長時間，就陷入了睡夢之中。
過了好久，他才驟然聽到一聲沒能強止住的哽咽，剛剛從睡意里清醒了一點，看到夏海辭從他身側(cè)拿起劍，劍身帶出了他藏在懷中的木簡，晃動中露出了劍穗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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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海辭的手霎時頓住，眼淚再次從通紅的眼眶里滾落下來，即便死死咬著牙，仍舊從喉嚨里擠出困獸般的嗚咽，抓著劍柄的手指用力到發(fā)白，因為極力咬牙臉頰微微抽動，像是瀕臨崩潰邊緣。
劍穗里微微發(fā)光的神魂印記飄回夏海辭的眉心處，帶著之前留下的一切記憶。
“……”葉凡星感覺三天后他醒了，絕對是一樁慘案，只能寄希望于夏海辭尊重一下古代人的習(xí)俗別火化了“尸體”。
夏海辭半闔雙目，先前的場景隨著神魂印記的回歸慢慢浮現(xiàn)出來。從“夏海辭”出現(xiàn)，到葉凡星立在窗邊低頭去看小白鳥，最后一劍捅穿后心的時候，印記緩緩融化，畫面定格在葉凡星茫然仿佛不知痛楚的俊美面容。
葉凡星眼睜睜看著自己白給送人頭的場景被死亡回放公開處刑，已經(jīng)在后悔自己為什么不繼續(xù)睡，要意識清醒地目睹這尷尬一幕。
夏海辭將滑出來的劍穗撿起來，放進袖中，手指攥緊幾次，才強壓住顫栗，輕輕將葉凡星的身體扶起來，背出驛站。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月明星稀，夏海辭一步一步走在荒涼的城外，銀白色的月光潑了他和葉凡星滿身。葉凡星的身體沒有生息，已經(jīng)逐漸僵硬，在夜晚的風(fēng)里冰冰涼涼。
回城的路不長，晚風(fēng)吹向城墻的方向。夏海辭心中尖銳的疼痛讓他生理性地顫抖，一段路好像走了上千年那么久。他渾身的血都在風(fēng)里吹冷了，又被心悸痛得發(fā)燙，緩慢走在仿佛重得壓在心頭的夜色里，步履蹣跚。
葉凡星跟系統(tǒng)打了個商量，意識脫離出來透透氣，坐在夏海辭肩頭，擦著他的側(cè)臉，看著他背上面色蒼白的自己的身體。
【不看不知道，越看越好看，】葉凡星看看自己身體緊閉的眼睛，很快興致缺缺，【之前出城沒覺得路有這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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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葉凡星的意識感覺到一陣涼意，被他挨著的夏海辭側(cè)臉上滑下來一行水珠。他抬頭看看天，已經(jīng)連綿綿細雨都停了。
夏海辭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忽略發(fā)紅的眼睛和冷在臉上的淚痕，他仿佛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驀然之間，一陣風(fēng)掠過他側(cè)臉的眼淚，像是一只無形的手。不遠的前方，終于到了城門之外。
葉凡星的意識縮成無形的小小一個，擦掉夏海辭側(cè)臉的水珠，無聲地嘀咕：“你最好不是把我背回去埋了，爬出土堆還是怪嚇人的�！�
城墻之上的哨兵已經(jīng)看到了停在城門外的人，示意下面的人出去看看。
一個打著哈欠的守衛(wèi)抱怨著來到城門附近，大聲問道：“什么人？已經(jīng)過了宵禁，不開門了！”
夏海辭沉默了片刻，才壓下痛楚，從喉嚨里硬擠出倉皇沙啞的聲音：“我，是我。我來等人�！�
借著城墻上的燈火，守衛(wèi)看清楚了夏海辭的眉眼，笑道：“原來是仙師，早前不見你出城，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咦，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人？”
守衛(wèi)一邊說，一邊抬手示意開門。夏海辭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仙師，他們都見過幾面。往日里仙師總是笑瞇瞇的，現(xiàn)在卻是面色灰白哀銷骨立，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城門打開，夏海辭走了進去，月光里，守衛(wèi)無意中看清了他背上的人的面容，立刻驚得跪倒在地上，“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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崗哨上的守衛(wèi)見狀，連忙跑下來，匆匆忙忙地圍著夏海辭，“仙師，這是怎么了，之前聽說殿下已經(jīng)出了城……”
夏海辭感覺到空氣里的淡淡血味壓得他喘不過氣，連呼吸之中也嗆進了滿腔的血灰，被牽扯得肺腑疼痛，他想盡量表現(xiàn)得平靜，但出聲時已經(jīng)哽咽，“是我，我把他帶回來，又走了，如果不走……”
如果他當(dāng)時沒有去見天命星君，就不會給天道可乘之機。他怎么會想到，天道會化出他的樣子，來騙得葉凡星從驛站里出來。
劍穗里神魂印記帶來了這些日子里的記憶，葉凡星剪燭看書的樣子，在宣紙上落筆的模樣，還有他離開后，篝火邊寫下子曉兩字……
葉凡星不知道自己熟悉一下主角名字免得以后叫錯的舉動也被看到了，夜里風(fēng)轉(zhuǎn)冷，他的意識又回到了軀體里，趴在夏海辭肩頭，明明沒有知覺，也感到溫?zé)�，安心地再次睡了下去�?br />
守衛(wèi)已經(jīng)看到太子背上衣衫被洞穿的心口劍傷，被血色刺痛了眼睛，張了張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沿路巡邏的士兵經(jīng)過，紛紛行禮，“太子殿下，仙師。”
但他們同樣很快發(fā)現(xiàn)了太子的不同尋常，背后那樣的傷口，換作任何人，都是必死無疑，絕無生還可能了�？墒欠置髯蛉眨舆�在燃燭看書，今日被國師大人帶走，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出事。
逐漸響起驚呼聲里，附近的百姓家中也點起燈火，有人披衣出來，詢問發(fā)生了何事，一時聚起許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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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如同層遞的波浪漸漸傳到遠處，太子遇刺的消息飛快地傳開，人們眼圈微紅地在道路兩側(cè)，不知是誰沒有忍住哭聲，將寂靜的十里長街染上悲意，四下都漸漸響起抽泣。
夏海辭雙腿仿佛灌了鉛，他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在這滿街悲愴里一步一步走出去。背上是讓他動心的人，幾個時辰前他們還耳鬢廝磨。他曾感覺到帶著熱氣的呼吸撲在他臉上，他曾經(jīng)握住過溫涼的手指，他曾經(jīng)在槐花里低頭親過顫動的眼睫，他聞到過最靠近的那一朵木槿的芬芳。
他越是抑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回憶越是無孔不入絲絲縷縷地涌進來。直到進了城中的客棧，進了屋中，夏海辭將背上的人放在床上，怔怔地癱坐在墻邊，目光落在空處。
天命星君慢慢顯出身形，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夏海辭狠戾的目光驚得停住話頭。
“如果不是你叫我過去，他怎么會，”夏海辭牙關(guān)咬緊，半晌才啞著聲音說出話來，手指緊緊攥在劍柄上，極力克制著胸口涌動的痛切怒火，“你還敢來？好，好……”
“清醒一點，”天命星君皺了皺眉，“你明知道是……殺了他。我這次來，是看到了人間太子星盤圖已暗，命火凋零，向天帝說過情，帶你回天庭，”
“你失敗了，他到死也還是太子，也的的確確死在了這里。及時止損，回去吧，以你的天賦，將來一定有機會繼承天道意志，到了那時，還有什么做不到呢。永生？人間主宰？”天命星君循循善誘，“無論你想做什么，到那時候，都能實現(xiàn)。如果你忘不了，老夫可以幫你�！�
夏海辭聽他說完，沙啞地說：“你走吧�！�
“夏海辭！”天命星君見他執(zhí)迷不悟，來回踱步，焦躁地怒道，“你留在這里有什么用？人死如燈滅，我在星盤圖看到他的魂魄將散未散，你守在這里，這也是一具什么都不知道的軀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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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吵醒的葉凡星再次將意識脫離出來，飄到夏海辭肩頭盯著這個老頭，面無表情心道他怎么就不知道了。
客棧房中的燭火被夜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從這個屋中的紗窗向外看去，可以看到一整條街的燈火都明亮著，無數(shù)人輾轉(zhuǎn)難眠。滿城都因太子的情況牽動心神，即使原本已經(jīng)睡下的人家，也點上了燈火。
“……和他喝過酒，在雨中打傘，”夏海辭看著床上猶如沉睡中的軀體，“在夏日里看過雪，跑過華燈初上的街市，在巷角呼吸溫柔抵死……你要幫我忘記這些嗎？”
天命星君緊緊皺眉，“不必這樣說，上仙，你現(xiàn)在覺得無法釋懷或是痛徹心扉，只是因為經(jīng)歷的時間太短。生病的時候當(dāng)然會痛苦，但是病愈后，忘了，也就不會回想了。紅塵短短百載，如何與大道相比？”
“我并不因為這些回憶痛苦，”夏海辭目光轉(zhuǎn)回來，眸如炬火，“他死了，我會幫他報仇。所以我回不去天庭�！�
“荒唐，你怎么報仇，你殺，”天命星君仿佛被燙到一般，頓了一下，才慌張地說，“你怎么和天道作對？天道下夭折的天才還少嗎？你看看床上躺著的，也要步后塵？不要以為你就什么都做得到……”
被當(dāng)成舉例“夭折天才”的葉凡星嘴角抽動，不知道為什么又躺槍。
“我什么都做不到！”夏海辭低低吼道，他倏地站起來，聲音里咬牙的哽咽和恨意，“我要是做得到，他就不會死。我寧愿要這些紅塵短短瞬間，也不要你口中的大道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