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白雪（13）
士兵們?nèi)呵榧^摩拳擦掌，夏海辭頭都沒回一下，沖過來的人又都倒了下去。
“好了，消停了，”夏海辭松開手，對著葉凡星沒有焦距的眼睛，心中一痛，若無其事笑著說，“重新認(rèn)識一下，我叫夏海辭，字子曉，是神仙�！�
葉凡星彎了彎唇，很快又?jǐn)咳�，“神仙？神仙像你這樣輕狂嗎？”他眼底像終年不變的皚皚積雪，沉靜平和，整個人披散墨發(fā)在月光下，眼尾一道淺紅色短短傷疤，仿佛是畫中人。
“就算是神仙，也有凡心啊，”夏海辭伸手按住他眼角那道傷疤，微光浮動，疤痕消失不見，他的語氣溫柔下來，“如果我做神仙前遇到你，我一定老老實(shí)實(shí)當(dāng)個凡人�！�
葉凡星摸了摸眼角，沒有立刻說話，過了半晌，才說：“身手不錯，先留下來看看。”說著，就站起身，往主營帳走去。夜色篝火里，他的背影像潑墨卷中一痕剪影。
夏海辭看著葉凡星走進(jìn)帳中，很久沒有再移開目光。帳中燈火通明，四野士兵們酒酣放歌。他的心上人在火光昏黃的地方，一手漂亮的劍招，有溫?zé)岬暮粑吞鴦拥男呐K，會在月下的山坡上喝酒。
如果這是夢，就再也不要醒來。
行軍途中，冬日里第一場雪落了下來。前面的連綿群山都覆滿了白雪，白日里也有雪花不停地飄落。士兵們哈氣熱手，冒雪行進(jìn)。
千里之外的京城依舊歌舞升平，而四�？嘤诒┱裨顾钠�。胡妃誕下的小殿下剛剛學(xué)會走路，就已經(jīng)足夠暴戾，酒池肉林生性貪婪。小殿下身邊的太監(jiān)窮兇極惡殺人如麻，宮中無不是聞風(fēng)喪膽。
的確是大廈將傾的亡國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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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凡星沒了面具，只能頂著顯眼的面容繼續(xù)南下，引來了狂蜂浪蝶的愛慕者，不乏為此參軍的。夏海辭閑著沒事，一個一個友善勸退了，軍中新兵幾乎個個在他手下掛過彩。
與此同時，也有見過葉凡星的人驚異不已，傳出了“高陽將軍是薨逝太子重生”的怪談，某種程度說中了真相。一時間，關(guān)于薨逝太子是天降紫微星宿的傳言愈演愈烈，葉凡星的麾下也愈發(fā)壯大。
大雪一連下了一個月，王朝的疆域都覆在白雪之中，銀裝素裹。日夜兼程之下，有民心所向，再加上夏海辭主動護(hù)航，葉凡星帶領(lǐng)的軍隊(duì)連下數(shù)城，隱隱稱王。
到了江南雨城外，城主和護(hù)城軍潰逃，百姓沖開大門，迎葉凡星他們進(jìn)城。這一日的雪格外的大，夏海辭一開始還撐著傘帶葉凡星進(jìn)城，后面?zhèn)愀緭醪蛔★L(fēng)雪，他干脆眾目睽睽之下給葉凡星開了個遮擋風(fēng)雪的無形屏障。
眾人：“……”
葉凡星抬頭，頭頂雪花紛紛滑落在他身側(cè)，一點(diǎn)雪水也沒沾上他衣衫。他伸手時，才感覺到有雪花飄落手心，“夏海辭，你真的是神仙？”
這一刻，以前在庭中練劍的少年太子仿佛重合，在浮光靄靄里問他，小仙師，你是神仙嗎。
夏海辭看著他清湛眉眼，喉頭滾動，咽下思緒一笑，“不，我是個仙師。以前我留不住我最喜歡的人，不當(dāng)神仙了。”
城中已經(jīng)掛上高陽將軍的旗幟，在風(fēng)雪中獵獵作響。冬日里，面黃肌瘦的百姓們從門窗之間悄悄看著進(jìn)城的士兵們。
“將之前糧倉里帶來的干糧在街口分發(fā)�！比~凡星對校尉何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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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霍有些猶豫，“一路都是如此，雖然發(fā)現(xiàn)的糧倉多，但這一次發(fā)下去，怕是接下來三個月的軍中糧食有些不夠�！�
不等葉凡星開口，夏海辭就側(cè)眸，“不需要三個月，下個月，就可以打下京城�！�
“簡直是異想天開，”何霍嘲諷道，“我們不過才到江南，京中守備力量充裕易守難攻，哪里那么容易�！�
葉凡星閉著眼睛，雪中空氣里的冰涼讓他面色冷靜，和白雪融為一色，“何霍，他說得對。下個月，就可以入京�！�
何霍紅著臉悶聲道：“是，將軍�！�
夏海辭一只手拿著桂花酒壺，快步走上前，低聲問：“我可以親你嗎？”神情之間像是在說可不可以喝口酒，絲毫沒有放蕩或是嬉笑，認(rèn)真又溫柔。
“不可以�！比~凡星習(xí)慣了每日一問，淡淡地說。
“可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個月。”夏海辭跟在他旁邊，和后面的士兵們逐漸拉遠(yuǎn)了距離。寒冬里的街道原本還有一些攤販，但由于大軍入城，百姓們都還在觀望之中，不敢出門。積雪的街上和顏色一樣冷清。
“認(rèn)識一個月又如……”葉凡星側(cè)過臉，還沒說完，就被親了一下，他停頓了少頃，耳朵紅了，不動聲色地道，“問不問你都要親，為什么還要問？”
“為了不讓你覺得我在欺負(fù)你，”夏海辭將桂花酒喝了一口，滿身的花香氣和酒香氣，仰臉一笑，雪花落在他臉上，他戲謔笑問，“殿下，我給你裹了個防風(fēng)雪罩子，為什么你耳朵還是凍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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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兩人俱是一怔。
“什么殿下？”葉凡星蹙著眉，先發(fā)制人地問，“你喜歡的人？”
夏海辭沉默了一下，舌尖抵住牙齒，頗為頭疼地想了好久，才在葉凡星無聲的疑問里微笑地說，“我要是說，將軍是葉氏王朝…以前的太子，以前我們就認(rèn)識，將軍會覺得我在騙你嗎？”
“有人說過我和死去的太子很像，”葉凡星垂了下眼睫，沉思后說，“你說的也許不無可能。但我總是記得……”
夏海辭松了口氣，生怕扯進(jìn)什么替身的話題里去，順勢問，“記得什么？”
“我總是記得，”葉凡星平靜抬眸，沒有焦距的雙眼面對著夏海辭，“有人對我說過，他的名字是如日升空的意思。所以我醒來后，告訴別人我叫高陽。”
頭頂透明的屏障仿佛因?yàn)槭裁闯霈F(xiàn)了裂紋，一朵雪花飄下來，落在葉凡星抬起的眼睫間，融化成水順著眼睛流下來，他眼睛清亮，依舊對著眼前的人，充滿探究精神，“我想，日升為曉，你說你的字是……”
夏海辭抱住他，吻掉了他眼睫上的雪水，聲音難以掩飾的低啞，“我想親你�！�
“你已經(jīng)親了，”葉凡星困惑地側(cè)頭，手指嘗試地伸出，在空氣中摸尋，“我想知道你長什么樣子�！�
他的手指摸到夏海辭的臉，從眉骨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唇角。夏海辭解開他束發(fā)的發(fā)帶，握住他散落的墨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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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笑了一下，雪色里風(fēng)神秀徹，
“夏海辭，解我的頭發(fā)做什么？”
“你笑起來真好看�！毕暮＾o輕聲說，呼吸之間溫暖的氣息纏在一起，在兩人之間呼出被凍出的白氣。
后面急匆匆跟上來的士兵們看著吻在一起的兩人，紛紛停住腳步，面面相覷，都默默整齊劃一地轉(zhuǎn)過身去。
“好了沒啊……”一個士兵小聲地說。
雪停的時候，已經(jīng)有許多城池主動歸降，半月工夫，勢如破竹，葉凡星果然帶著軍隊(duì)打到了京城之外百里。
天氣寒涼，積雪久久不化，幾次試圖攻城都被擋了下來。士兵們在寒冷中意志漸漸低迷。行兵最講究一鼓作氣，再脫下去士氣衰竭必然潰敗。這一點(diǎn)不只是葉凡星他們清楚，京城中死守的高官和葉氏皇族同樣清楚。
不過兩日工夫，當(dāng)天夜里，葉凡星點(diǎn)了火，俊美面容在夜風(fēng)里雪白冷峻，遙遙看著京城中的無數(shù)燈火，下了攻城的命令。
夏海辭不能插手此事，但他知道葉凡星是生來的王者，這一戰(zhàn)，勝負(fù)早已經(jīng)注定。他看著葉凡星在夜色之中的身影，無數(shù)人跟隨其后，浴血奮戰(zhàn)。
刀光劍影，月色倒映雪色，葉凡星一襲白衣黑色束發(fā)，廝殺間滾燙的血濺在他眉心，黑白分明中一朵赤色，劍招宛若回風(fēng)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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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甲胄，在士兵們的喊殺震天里，揮劍至城下，面色寒凝殺伐果斷。城墻上放箭的守衛(wèi)軍已經(jīng)被悍不畏死的士兵們一一拖下去，京城烽火連天，城門轟然大開，馬蹄濺起飛塵，踏過十里長街。
這一夜，無數(shù)人輾轉(zhuǎn)難眠。
皇宮里，皇帝已經(jīng)自焚寢宮，火燒紅了半邊夜空，將皇宮的半面映得血紅。
踏過鮮血染紅的長階，年輕的將軍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去，無數(shù)士兵歡呼著他的名姓，但他目露迷惘，漫天的血色倒映在他沒有焦距的眼底，讓他頓足不前。
士兵們逐漸安靜下來，看著不知為何住步的將軍。天下已是他囊中之物，但他卻不去取。
夏海辭穿過人群走到葉凡星身后，對他輕聲說，“戰(zhàn)火避無可避，你已經(jīng)做得足夠好了，殿下。”
“我不會后悔，”葉凡星閉眸站在鮮血大火里的皇宮，風(fēng)把血腥的味道吹送而來，“走吧。”
校尉帶著剩下的兵馬控制住了將軍府和四公，京城中徹底變了天。
梓宮之中，一只藍(lán)蝴蝶悄然飛來，落在葉凡星沾血的白衣肩頭，他低下頭，驀然笑了笑，“是蝴蝶嗎？”
神態(tài)之間，他仿佛又是那個不想天下有戰(zhàn)亂的太子殿下，光風(fēng)霽月少年君子，帶著還未經(jīng)世事的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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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海辭看著他，鬼使神差道：“殿下就是我在人間找到的蝴蝶�！�
葉凡星抬頭，還未來得及說話，一道凄厲的聲音就打斷了他。
美艷的胡妃牽著走路跌撞的皇子，站在皇宮高處，看著葉凡星半晌，又移向夏海辭，神情怨毒。
在眾人目光之下，她厲聲道：“新朝與妖魔勾結(jié)，你們必然不得好死，重蹈葉氏王朝的覆轍！”
葉凡星眉頭微動，他沒記錯的話，胡妃自己就是個狐妖吧。
夏海辭笑意未收，下一瞬，胡妃就五指成爪掐死了牽著的小皇子，帶著滿身噴濺的血光，化作一道黑霧沖進(jìn)了葉凡星的眉心。
夏海辭面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