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憾事(1)
紙醉金迷的海城,近來有了位大名鼎鼎的大人物。用百門舞廳露露的話來說,此人非同凡響,乃是亂世一梟雄。
衣香鬢影,交杯換盞,香粉的味道撲鼻,歡笑聲不絕于耳,靡靡歌聲繞著整個舞廳,彩燈光將座下客人們?yōu)⒌没杌杳撩痢?br />
“少爺,”露露從臺上下來,笑吟吟脫了高跟鞋,坐在桌邊,“問江少帥做什么?怪嚇人的,殺氣太重。若不是你問,我早叫人趕出去了。”
百門有一規(guī)矩,不談?wù)�,不談軍事,違了規(guī)矩的都得吃個閉門羹。只是露露念著眼前這小少爺留洋回來不久,放他一馬。
少爺姓葉,家里是海城里出了名的愛國商人,近來風(fēng)聲緊,把人喊回了國。他唇紅齒白,是個知情知趣的,慣有甜言蜜語會哄人。此時他一雙桃花眼彎起,隨手揀了邊上一杯酒喝下,方才說道:“姑娘饒我一次罷,我明日還來捧場�!�
“只明日?”露露望他,戲笑問。
“自然日日都來�!比~凡星放下酒杯,昏沉彩燈光里頭,他撐耳廓含笑意,嗓音溫柔,叫人恨不能與他荒唐一度。
露露忙轉(zhuǎn)開視線,悄悄紅了臉。
遠(yuǎn)處罩在一片黑暗的座上,一個人披著大衣,靜靜看著葉凡星的方向,忽而啟唇問:“那是何人?”
副官順?biāo)抗饪慈�,一好生眼熟的清貴公子,再一看:“哎呀,那不是葉家少爺,他家里頭……近來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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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獨明略略頷首。他是聽說過葉家的,只是不知還有這么年輕一個公子。那人舉止風(fēng)流,眉清唇赤,與其父倒很不同。他沒怎么細(xì)想,就起身說:“走吧�!�
正在這時,一道酒杯擲地聲倏地響起,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怒目走到葉凡星那一桌,撿到什么砸什么,喝道:“就是你請了陳姑娘,不知道橫刀奪愛的人死得快?”
葉凡星退開,仍被扔到的物件砸了額角,摸了一手血,當(dāng)即便笑了:“我不過是約陳姑娘小敘,何談奪愛�。繀s也不曾聽說陳姑娘芳心有許�!�
燈火里他笑盈盈,神氣驕矜,全然不把這公子哥放在眼里,漫不經(jīng)心接過露露的帕子擦額頭的血,又道:“可別是你糾纏不休,冒犯了陳姑娘�!�
公子哥怒氣沖沖,還要再動手,一只帶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按住他肩膀,一下就把人抓著肩膀往后扔去,順帶補(bǔ)了一腳。
葉凡星抬眼看去,只見這人穿著大衣,內(nèi)里是軍裝,低頭露出一點喉結(jié),燈光里輪廓深刻,黑皮手套雙手交握,冷冷看著摔在地上的人,說道:“滾�!�
“你敢對我動手,”那公子哥揉著傷處道,“我可是海城王家——”
邊上人拉了他一下,連忙小聲提醒:“王少,這、這位是江少帥……令堂前些日子吩咐你拜會的那位�!�
王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面無血色,只后悔自己說得急未被及時阻攔:“少帥,我是有眼不識泰山,您多擔(dān)待!”
江獨明沒看他一眼,只是側(cè)過身倚桌看向泰然而坐的青年,脫了皮手套,從大衣里取出手帕,在青年隨手擦過的額角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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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見狀,思及那個滾字,漲紅了臉灰溜溜從后面走了。
葉凡星挑眉,接了手帕自己又擦一遍,客氣開口:“有勞,多謝�!�
說話間溫?zé)嵬孪⒃诮毭鬟未抽回的手背,他怔了一下,沒什么反應(yīng)地收手,平靜說:“近來時事紛亂,還是少惹桃花,小心行事�!�
他對葉老爺?shù)挠∠蟛诲e,是個赤誠商人,自然不會放任其公子遭人欺辱,但也不代表他對沉迷風(fēng)月的小少爺有什么好感。
國家存亡之際,還能來這里享樂,聽言談更是不止相識一二個姑娘,標(biāo)準(zhǔn)一個紈绔做派。江獨明向來是敬謝不敏,懶于打交道。得了一聲謝,他已想抽身。
仿佛看出他的冷淡,這位流連花叢善解人意的少爺笑瞇瞇道:“改日再送禮到府上,在下還要赴陳姑娘約,告辭�!�
江獨明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大步走了出去。副官忙跟上來,也不知他為何忽然出手,驚動了這么多人,這下整個海城都知道他江少帥夜現(xiàn)百門舞廳。
“這葉公子瞧著是個機(jī)靈的,竟不趁此機(jī)會與將軍攀談,”副官知道江獨明最不耐與這些脂粉里的公子哥交談,亦步亦趨,“換了別人,怕是從此就要吹噓與將軍有一二交情了�!�
江獨明若有所覺,突然頓住腳步,回過頭看夜色中的百門,淡淡問:“去查查陳姑娘是什么人�!�
“不用查,”副官疑惑他此問,不知為何關(guān)心上這事,“是海城新來的名角兒,聽說性子清高得很,除了在臺上,就很少開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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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副官倒想起來將軍對這些感興趣,笑著說道:“可惜將軍來晚一日,陳姑娘前日剛開過嗓,依她金貴性,近來是沒有座了�!�
江獨明垂目沉思了一會兒,終究沒想出有哪里不對,搖搖頭抬步離開。
酒氣聲浮的舞廳臺下,露露正小心給小少爺上藥,邊涂抹邊抱怨道:“王公子真是不講規(guī)矩,明日我就去回了領(lǐng)班,禁他來幾日,煞煞威風(fēng)�!�
葉凡星散漫地笑著應(yīng)話,目光卻落在門外,眼眸灼灼,閃爍著思索。
“要我說那位少帥啊,”露露看出他在出神,提高了些聲音,“戰(zhàn)火硝煙里打過滾,可是摸過荷槍實彈的,放眼整個國內(nèi),又有幾個人敢招惹他,少爺還是收了好奇為好�!�
“喝酒,喝酒,”葉凡星只是壓眉笑了笑,“不是說不談國事軍事?”
哪里看不出他是起了好奇心思,露露瞥瞥他:“凈起玩心,你當(dāng)心白搭一顆好看頭顱!”
“那姑娘就拿去罷�!比~凡星沉沉笑道,少年人清朗眉宇間一派叫人心動的多情。
入了夜,海城的路就難走得很。瀝青的地面平滑,但夜里的人心危險。這時局動蕩的時候,風(fēng)聲鶴唳,街上人卻不見變少,仍舊是歌舞升平。
在這路上走,要看命,一陣好一陣壞,好的時候撞貴人,升官發(fā)財衣食無憂,壞的時候遇上爛人,少不得破財消災(z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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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凡星在夜風(fēng)里醒了半晌酒意,攔了輛黃包車,看著濃稠夜色:“去洪式戲班子,”看車夫跑得辛苦,他又說,“我不急�!�
車夫答應(yīng)一聲,心里高興。葉家的公子回來之后,傳遍了他事少錢多小費豐厚的名聲,他是趕早蹲著才搶著了這趟:“戲班子近來有位名角啊,少爺也是去看她的?”
葉凡星似乎笑了聲,過了會兒才說:“啊,是去看‘她’,趕上夜里一場戲。”
誰知這時,斜刺里沖出來一群混混,攔住葉凡星去路,車夫幾番驅(qū)趕不成,急得額頭冒汗。
葉凡星看出來這是誰的手筆,取錢給了車夫,下了黃包車,對他道:“此事與你無關(guān),走罷。”
車夫接了銀錢,看著夜色里清雅含笑的葉公子,咬牙轉(zhuǎn)頭拉車走了。這車是車行里租的,不能落在這兒,他還得送回去。
見無關(guān)人走了,葉凡星嘆了口氣,回過身,看夜色里那幾個混混,站定道:“有何見教?”
江獨明正獨坐茶館,聽徐徐煮茶聲,忽然一陣匆忙拉車聲音攪亂了這里,他睜開眼,看向外頭,一個車夫正焦急催促對門車行收車。
他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就聽到對門那邊細(xì)細(xì)碎碎傳來聲音。
“快些……葉家公子被人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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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正看著憑據(jù),正要離開,就見一人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氣勢極盛,一看便是惹不得的人物,他忙點頭彎腰:“大人,勞煩您……”
江獨明虛扶一下,單刀直入問:“人在哪里?”
不知道海城里刮的什么邪風(fēng),讓剛剛回國的葉公子一夜里過得風(fēng)波動蕩。
江獨明到了那處巷角,已經(jīng)知會下屬去通知醫(yī)院和警察局,剛剛踏進(jìn)去一步,他驀然開口:“回來�!�
下屬被喊住,不解地道:“將軍吩咐�!�
“不必通知醫(yī)院了,”江獨明看著巷子里倒了橫七豎八哀嚎的混混,提起的心一松,他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自己反應(yīng)過度,轉(zhuǎn)身原路折返,“叫警察局來查查誰派的人�!�
夜里的洪式戲班子一陣兵荒馬亂。新來的名角額頭破了相,把班主氣得直罵動手打人的龜孫。
“前日剛唱過,明日竟不休息,這不像您的作風(fēng),”班主看陳老板往額角傷口撲粉,更罵了幾句天殺的混混,只是不知他為何明日要破例,“這票都要當(dāng)場等賣了�!�
葉凡星沒說一句,將戲妝上完。即便明日當(dāng)場賣,也能立即賣光,班主不過是借辭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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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xí)慣了心高氣傲的名角兒一言不發(fā),班主自己想了少頃,猜測這突然破例的理由,開口時卻很是疑慮:“莫非,是那位少帥?”他干巴巴笑了聲,“是我多想了……”城里多少名門都請不去的人,哪里能來他們這里聽?wèi)颉?br />
葉凡星回過頭,對他笑了笑,戲妝上了一半,似喜非喜令人怦然心動。
班主一把年紀(jì)不吃這套,看著葉凡星驚疑不定問:“真是那位?您可跟人家確定了?”
葉凡星又轉(zhuǎn)回去繼續(xù)挑揀上妝,不再理會。他穿著紅襟白衣戲服,手指修長,隨手梳接上的長發(fā),坐在屋中燈影里,整個人都顯得矜貴俊美。
即使沒得到答話不確定真假,班主還是激動得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出門去和班子商量起明日賣票了。
不一會兒,班主又回來了,這次卻是臉色不太好看,嘆氣道:“雖然那位是愛聽?wèi)虻�,只是聽小六子說他這次回來匆忙,明日還有約,必然是不會來。您早些歇著罷。”
“照常�!比~凡星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