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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你,是真心想要殺我嗎?”
“正邪殊途,道魔不容,自此刻起,我不再是你師尊�!�
……
青墨發(fā),玉金衣,他手持乾坤弓立云端俯瞰,居高視下,那張無法用以言辭描繪的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只有古井無波的冷淡。
讓神愆墜入九幽的是這一幕,支撐他從九幽出來的依然是這一幕。
這個人是他的逆鱗。他死,在他。他生,亦在他。
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了。
一千年循環(huán)往復的夢魘魔障,一千年朝思暮想的執(zhí)念痛楚。他不顧一切的從九幽煉獄爬了出來,終于將這個日思夜想夢縈魂牽的人牢牢攥在掌中。
修為被封,四肢被束,一只折斷羽翼的鳳凰,不論是否甘愿,都只能棲息在他編織的牢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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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鳥,籠中鳥,他一個人的,獨屬于他的籠中鳥。
這得償所愿的結局定論,這令靈魂為之戰(zhàn)栗的生死愉悅,神愆單只是想想,身體里平緩流淌的血液立刻開始竄逃、沸騰,張牙舞爪的咆哮翻覆,迫不及待的想要掙脫桎梏妄作胡為。
離得越近,所思所欲越是澎湃,難以限度。心境不再穩(wěn)定,神魔一念之間,或善或惡,或喜或悲等種種表情俱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如同千萬張帶著詭美殊麗的畫皮瞬時迸裂,追光逐電的改換更迭,讓向來游刃有余的自制力緊繃成欲裂的弓弦,儼然是到了瀕臨決堤之境。
這里沒有白晝,也不存在黑夜,引就的圣池寒水似一面巨大的澄鏡,完整倒映出上方的沉沉墨色,以及滿綴的、用以充做星辰的噬魂冥蟲。一眼看去,似天水一色,萬千星羅。
鳳休,便囚于此。
在這片鏡湖的中央,一頃明透蓮葉,一張水墨蓮臺,周遭施以七十二道金色封咒。這禁印層疊輪轉環(huán)繞,裹挾著蓮臺,亦鎮(zhèn)壓著鳳休。他倚在蓮瓣上,青絲泄落,鞋襪不著,手腕,腳踝皆被一條從禁咒中延伸出的同色細鏈浮懸的扣住。
神愆此般行事,是毫無疑問的的折辱之態(tài)。
對此,鳳休本人心境平和,形神散漫,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自個的紅衣一角浮游水中,與緊隨垂下的墨發(fā)氤氳纏繞。
紅與黑,若丹砂曜石繾綣暈染,在視覺上形成極致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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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休也不知就這樣等待了多久,直到神愆進入這片空間時,他才微瞇著眼,懶洋洋的看去。
要不怎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世事當真無常,想他堂堂劍圣,一代風流人物,而今呢?慘變徒弟階下囚,修為一禁,就是半聾半瞎的病秧子一個,細闔著一雙五十來步開外便人畜不分的昏花老眼,費了好些力氣才把景致看清。
一縷細線淺光劃破空間,隨即,白茫破開暗色,一道雪色的人影如從古畫之中展卷而出。
他腳踩黑暗,踏一池迷醉星湖,身在光明,攬一夜冷月朗照,一襲隱繡銀蓮的白衣無風獵動,袍袖翻飛,足跡所過,影照驚鴻,飄若游云,矯如驚龍,似一縷漆夜曇煙,似一叢牡丹輕云,宛然花盛極致時一瞬凝結的芳華剎那,風骨清傲,仙姿輝麗。
而這本應‘白玉無瑕’的光華之美,在鳳休眼中所印刻出的卻是廣闊無垠的血海殺戮、白骨累疊。
……觸目,驚心!
這個不疾不徐踱步而來的人,仿佛一個表象圣靈神智混沌的瘋子,一頭亟待進食的野獸,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令他不安的危險氣息。
目下所見的這般情形,饒是鳳休早已預料,仍舊不免生出憂慮。
小可憐這狀況,除去一張道骨仙風的皮囊,內里無一處是身為正道榮光的端方持正,瞧著實在是……太病態(tà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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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他道:“你在看我?還是在看他?”
神愆的這具身軀在九幽最深處,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啃食撕裂,無數(shù)次的血肉重鑄,本音不復當年朗然清冽,變得陰怖沙啞,如若游走在指上的一柄霜刃,偏鋒冷冽,卷積著使人不寒而栗的攻擊性,與其皓質堆瓊的容貌格格不入。在他說話間,那雙沉落九天星宿的翠翡春瞳一錯不錯的絞在鳳休身上,凝著唇邊朝露般的清和軟笑,竟是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難以言喻、堪稱悚然的驚魂動魄。
他高不可攀的師尊,天道云榜的第一劍,如今被困囚籠,身鎖金鏈,最讓他順暢的是,師尊的身邊再沒有那些礙眼的東西。師尊的身邊只有他,師尊的眼里只能看到他。
什么天下蒼生,什么世間安平,在這一刻,在師尊心中都不會比他更重要了。
他一直是師尊的,師尊也只能永遠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目光自鳳休身上束踝扣腕的四條鎖鏈一一掃過,醒目的耀金色,襯得他膚勝冰雪,骨韻伶仃。
“師尊吶!”
神愆笑意依然,心中滿足的一聲喟嘆,眼中碧瞳漸轉沉墨,深不見底。他走到鳳休面前,只是站在那里,投下一片詭譎森冷、壓迫感十足的窒息陰霾。
鳳休迎上他的目光,抬眼的當時,桃花照水穿堂引風,千星朗月為之黯然,在神愆那雙趨于永夜的眼瞳中映出一室無與倫比的璀璨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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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休,鳳休,百花殺鳳休!
我花開后百花殺,當真是,一眼,一命。
鳳休不顯聲色,睜著雙半瞎的眼,看著神愆彎下身軀,擷花弄影般的將他入水的一截衣袂、一鴻發(fā)絲撈起,以術法驅除水露后,方萬般珍重的放回蓮臺。
他這一番言行簡短,仿似風掠海棠,嗅云見香,優(yōu)雅,且矜貴。倘在過往,鳳休少不得贊上一句身姿雅意,流風回雪,觀之賞心悅目�,F(xiàn)今嘛,鳳休虧吃多了,也就不為外物所欺,很容易就從神愆身上品出了一股子‘衣冠禽獸兼斯文敗類’的妖邪瑰麗來。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縱然是他鳳休,面對自個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念著昔時音容,也禁不住生出一絲‘千帆過盡,今已非昨’的無盡悵惘來,暗嘆:“世道涼薄,人情冷惡,一則喜,一則憂!”
“師尊,弟子的問題�!彼粗P休,淺笑輕顰,重復道,“你在看我?還是在看他?”
鳳休一怔,片刻之后,反問道:“有什么不同?”
神愆肅然道:“自然不同。”
鳳休氣定神閑,笑吟吟的道:“請您,賜個教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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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我猶與昨日之我存有差別,何況本就殘缺的靈魂,更是不能相提并論,他是他,我是我,神愆只有一個,師尊還是分清為好。”神愆的表情似笑非笑,語調莫名的執(zhí)拗。
鳳休∶“……”
這話不好接,內里涉及到的要素過多,鳳休只道:“那我袖手旁觀?任您……任他自生自滅,若死了,我再給卷席收尸埋冢立碑,也算死個巧妙。”
神愆照舊不樂意,滿是深意的道:“師尊可以試試的�!�
鳳休:“……”
嘖!救了不樂意,不救要撒潑?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混賬白眼狼,亭亭修竹節(jié)節(jié)藏黑,年紀越大心思越多,此等‘試試就逝世’,表里不一的嘴臉,他老人家都要退位讓賢,歸于烏合之眾�?傊�,說句道貌岸然都嫌委屈這小兔崽子王八蛋了。鳳休略略一默,不欲與之糾纏,索性轉了話題,道:“所以,費盡心思將為師抓來,有何貴干?總不能是想敘舊!”
鳳休神態(tài)鎮(zhèn)定,說的漫不經(jīng)心,全然沒有半點身陷囹圄的自覺。
也是,他的師尊生來尊崇,一身傲骨寧折不彎,不服輸,不低頭,哪里會生出懼意。
思及此,神愆莞爾,舌頭不自主的抵在齒尖,百轉千思,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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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神愆平息下來,凜霜目色轉向以咒術匯集成的金色鎖鏈。這目色似恍惚,似傷懷,又似緬想沉抑,偶爾一閃而逝的金茫,鴻蒙混沌,吞噬一切。
“師尊不明白嗎?”他抬起右臂,指腹從鎖鏈掃過,言語輕述。
突然,神愆身形微屈,左手猛地握住鳳休的腳踝,在鳳休不明所以的狀況中,欺身向前,單膝抵在鳳休雙腿之間。幾乎同一時刻,神愆那只撫著鎖鏈的右手亦順勢扣住鳳休的下顎,不容拒絕的迫使鳳休直視他的眼。
晃動的鎖鏈發(fā)出涔涔叮鈴,冰涼的手指觸在肌膚上,這對曾經(jīng)的師徒,無聲對峙。
四目相對,二人,距在咫尺。
鳳休乃石胎,天地靈氣所化,無心,不生情。三生石上無他姻緣,月老紅線系之即斷。當初的神愆有多暗幸,現(xiàn)在的神愆就有多憤怒。
不生情,不生情,他的師尊怎能對他無情。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舉動,師尊的眼中竟然是自然而然的理所當然。
沒有,什么都沒有,沒有懼怕,沒有疑慮,沒有仇恨,甚至沒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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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師尊,將這一切視為平常,甚至,還在思考。
思考什么?是怎樣殺他,是如何逃離?還是,那群以朽為凈,無可救藥的眾生!
神愆惶然不安。
——為什么,在付出一切之后,他還是一無所有。
“太近了。”眉微蹙,鳳休說的輕描淡寫。
“這樣就讓師尊覺得近了嗎?”他輕笑了一聲,扣住鳳休下顎的手指緩緩游移至他的面容,“待會兒,徒兒還要與師尊肌膚相貼,那樣的密不可分,師尊又將如何描述�!�
最淡然的口吻,說著最露骨的話。
神愆承認,他是貪婪的。對于鳳休給予的溫暖,他心懷的感恩從來不純粹,午夜夢回的,是難以啟齒的罪惡,得寸進尺的獨占。
話落,神愆的手指貼在鳳休唇側,注視著鳳休震驚的眼神,與他雙唇相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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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交織為一處。
瞳孔頓然間緊縮,潛在的本能讓鳳休往后退去。這一退,鳳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知在何時被卸去了力氣,綿軟如水,別說后退,連簡單的眨眼都無法做到。
他張口欲言,那只覆在唇邊的手倏然后移,燥熱的手掌蓋住一截雪白后頸,張開的五指托起鳳休后腦勺,趁此機會唇舌侵入,一瞬間,暗沉的陰影將鳳休整個人籠罩,將他的話語悉數(shù)吞沒。
被迫的唇舌交纏,被迫的津液交融、互換、吞咽。
急切,狂躁,這饑犬啃食之態(tài)根本不能視作吻,若非神愆及時將他放開,鳳休險些在親吻中溺亡。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事情又太超乎常理認知,一本升級流龍傲天爽文,猝不及防就改頭換面,毫無征兆的完成了某點到某江的重大跨越,朝著不可思議的方向,在玄而又玄的道路上如脫韁野馬撒丫子狂奔。
唇上,又痛!又麻!
劇情,人設,全!崩!了!
鳳休終于慌張了起來。
這超出常態(tài)發(fā)展,于鳳休而言,遠比啖肉喋血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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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你清醒一點!不管怎么說,老子四舍五入也算是你親‘爹’。不求‘父慈子孝’,煩請珍愛生命,保持距離。
對了,你還有后宮三千,你還要老婆不要?
然而,鳳休的千言萬語在神愆眉挑頸偏的惡劣笑容下胎死腹中。他開不了口,無法掙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膽大包天的逆徒犯上作亂胡作非為,任由那雙濃墨一般的瞳眸細致周密的審視著他,從冷霜霧濛邪肆外露的酒瞳,再到唇上暈染的,不知屬于彼此誰的血跡……
眸光愈沉,不過半個呼吸的間隔,神愆不由分說的壓了上來,無知覺的唇舌再度被強勢的掠奪,侵占。
蠻橫,生澀,好似要將鳳休整個人連皮帶骨的吞下。
這……
這就特么的離譜!
講道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句話是不錯,但是,你爹我就是生得再好看,也不是你腦抽的理由。
良久,神愆的身體忽的僵住,兩扇睫羽一振,雙眼中的墨色似撥云見日般褪為綴星的琉璃水藍。這樣的一雙眼,像水鄉(xiāng)煙雨涳濛,有些凄迷,有些冷寂,不沾塵埃,不涉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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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色轉換的過程神愆是木然的,待雙眼能夠視物,神愆的目光由觸及鳳休的喜悅頓時轉為凝滯,就著唇舌緊貼的姿勢,喃喃的砸出一聲細語:“哥哥……”
緊接著,他戀戀不舍的移開,乖順的與鳳休拉開一段距離,其后便是驚惶無措的詫異和欲語還休的委屈。
“哥哥……我,哥哥,我不知的。”像被一個陌生的靈魂占據(jù)軀體,戴上一張?zhí)煺鏌o邪不諳世事的面具,他變得和煦溫馴,連聲音也隨之改變,質若玉碎,又畏又懼,“對不起,哥哥,我控制不住他。他,不是我……”
越說,他的底氣越弱,聲音越小,頭也垂越低,寥寥的幾字就含糊得聽不清了。
這方鳳休終得喘息,眼前晦暗,呼吸急促,靈魂都好似在前一刻唇齒相依的緊迫中枯竭衰萎、了無依托。驟然聽得神愆語氣變化,鳳休心下松懈,脖頸無力的往后輕折,意態(tài)舒雅的延展,拉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長。
“哥哥?”沒等來鳳休的回應,神愆抬眸去偷偷的看。
他的目光流露出依戀,怯怯的定格在鳳休唇上。那微啟的唇,抹著血做的胭脂,宛若一枝凝露艷絕的薔薇,凄絕詭艷,引人……蹂躪。
霎時,各種顏色自眼瞳中爭先恐后的變換,尚不足一個眨眼的時間,神愆純稚的眸光陡然碎裂,黑色重新成為主導。
“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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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愆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狂躁,使得鳳休剛安定下的心臟跟著神愆兇橫說出的這兩個字猛的一抖,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
“弟子回來了�!北╈逯畱B(tài)迅速抑制下去,神愆雙手捧起那張臉,再一次將鳳休鉗制在手中。逡巡著這張臉,神愆對鳳休所表現(xiàn)出來的神情顯得愉悅且迷戀,一派的儒雅隨和。
稍緩,他含笑道:“適才看見那個蠢貨,師尊的心里是不是松了一口氣。還真是奇怪,他和我分明是同一個軀殼,師尊對弟子提防戒備,對他卻是信任依賴。這般的差別對待,還真是令人……”
言語就此戛然而止,唇邊的笑意亦一同被扼斷,短暫的沉默后,神愆豁然道:“這也無妨�!�
說罷,他烏沉一片的目光從鳳休的五官移向脖頸,看向在兩人相貼的更深處。
“師尊感受到了嗎?”他的嗓音渴得發(fā)啞,聽都聽得出一股子情火難耐。而與其刻不能緩的喑啞音色相悖的是,他帶著一臉突如其來的羞澀,好似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正深情款款的讓剛確認關系的心上人更靠近自己。復抬眸,轉而卻是毫不掩飾的侵略性,他凝視著鳳休,如泣如訴,詰問道:“師尊你,明白了嗎?”
鳳休:“……”
且不說從神愆身骨里散發(fā)出的用于誘捕魅惑的醉人芬芳,就說那羞恥的觸感,你爹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這盡坑爹的孽障!麻煩念著過往‘父子情’,記微末孝心,快些收了你的神通吧!老子是你仇敵,狗逼玩意兒色膽包天,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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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還沒等鳳休適應這個模樣的神愆,他又換上一副從容面孔,口述道:“其實不管是師叔還是師伯,他們說的沒錯,弟子生于泥淖,命格兇煞孤寡,兼之天生反骨,性情涼薄,非是偏安一隅之人。是以,不管是不得不如此的長袖善舞,亦或裝模作樣的風輕云淡,都不過是為了此后恣意妄為罷了。”
他口吻中盡是直白的‘理應如此’,一面說著,一面為鳳休解開金色的鎖鏈,慢條斯理的將人禁錮在懷中,動作輕柔、僵緩的讓自己的面容深深匿藏在鳳休的脖頸之間,隱忍著,蓄勢待發(fā)般的蟄伏著。
但顯然的是,神愆對二人相貼的姿態(tài)的并不滿足,少焉,他開始細細的游移、舔舐。
——溫軟的唇瓣若有若無的掃過肌膚,尖利的齒牙時有時無的摩擦掠過,他的動作慢慢悠悠,像極了野獸捕捉到獵物后看似懵懂天真的褻玩,將棲未棲,使危機暫藏,待獵物身心疲憊,奄奄一息之際,在最不經(jīng)意的一刻祭出利爪尖牙猛撲上來,將掌心的獵物不留余地的撕個粉碎,拆吃入腹。
鳳休自詡是流氓中的君子,身邊鶯鶯燕燕如流水不絕,至多不過言語曖昧,說出來大抵是無人會信,像他這樣一眼輕顧能整出千百朵爛桃花的人,實則還從來沒有與人這樣親近過。那張記憶中熟悉的臉,露出記憶中那個人從來不曾表現(xiàn)過的占有欲。這無孔不入的貪婪偏執(zhí)……以及更多難以置信又顯露無疑的東西,每一樣都震得鳳休頭皮發(fā)麻,什么都不及多想,只恨不得徒手掀了這孽徒的天靈蓋,辣手殺徒。
更令鳳休無所適從的是,這逆徒一邊摩挲,一邊還在自顧自的說話,“我敬您,重您,視您為遙不可及的明月,不能褻瀆的神靈。情思初開時,弟子每看您一眼,就越是厭惡自己,唾棄自己。那些不可言語的,弟子自知不對,但弟子……控制不住。我總是想著您,念著您,我每一刻都在覬覦,都在妄想�!�
“我想將師尊攬在懷里,就如這樣�!�
“我們不分彼此,不分你我。師尊你的身心,從內到外,所有的感知來源于我,所有的情緒因我而生�!�
“我想袖中養(yǎng)月,”神愆抬起頭,瞳眸的黑色已深不見底,“我想……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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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他喚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想,為什么我會變成這樣。是��!為什么?我也想知道。為什么認清了感情反而不能靠近?要當作秘密,當作禁忌。我想要得到,又害怕失去,我不能說,不能想,我得不到,放不下,忘不了,我,師尊我……我真的,很痛苦。”
“為什么?師尊你告訴我為什么會這樣�!彼詥栔�,臉上萬千變化的神色漸漸的開始扭曲,變得無比的猙獰可怖,“就因為我們是師徒,所以就是大逆不道,要被口誅筆伐?這是我和師尊兩個人的事情,和他們有何干系?”
“師尊你告訴我,真的是我錯了嗎?”他道,“世道不容我,世人欲殺我,既是如此,憑什么冠冕堂皇的要我守這世間規(guī)矩。要我……不能愛你�!�
“天衍星卦上說,弟子本沒有今生,縱然蒙蔽天機降生,亦不能長久。是的,我本該死了,可那時我在墳冢里聽到了師尊的聲音。我……不知怎么的,我想看看你,就醒了�!�
“師尊,是你將我喚醒,讓我活了下來,弟子既為師尊而生,那么弟子的喜怒哀樂,別離悲歡,一生所系注定是師尊一人。師尊你對弟子負有責任,我不準師尊拋棄弟子,不準,不準……”像失去安全感的孩子,身軀微不可察的顫抖,他抓緊鳳休的手臂,兇狠的抬頭,嘶吼出聲,“師尊你,怎能拋棄我!”
“你從沒問過我,這是不是我需要的,是不是我想要的,你讓我在一無所知的竊喜中付出了此生最為昂貴的代價。師尊……”顫著聲,他道:“你看著我,我有心跳,我還活著,我不是一具腐朽潰爛的尸體,我有感情,會被傷害,刀入胸膛的那一刻我也會痛的�!�
昆侖云頂?shù)囊痪洹也辉偈悄愕膸熥稹慨斈罴�,便是一遭鮮血淋漓,夜不能寐。
不再是了……
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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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為什么……
“什么正邪殊途,什么道魔不容,呵……說的正義凜然罷了。這世間誰能代表正義,誰又能代表善惡?是天道嗎?不,”話音不易明察的停滯,隨后便是擲地有聲的一句:“是我!”
“我才是這個故事里最重要的人物,天地因我存在,準則隨我心意,我之所向即是正,我之所言即是道。我說的這些,師尊你是最清楚不過的,所以憑什么師尊你說殊途就殊途,你說不容就不容。我費盡心機想要得到,你云淡風輕偏要毀滅,還想讓我順其自然,不要強求�!�
“鳳語佛�!币粽{乍然拔高,神愆叫出了這個名字,“我不服!鳳語佛你聽著,我不服!明明是你自己選擇的我,靠近的我,你我本就是這世上最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你不能,你不能拋棄我,不能,不能!”
“為什么……”他似哭似笑,亦仙亦邪的面容透出露垂梨花般的凋殘凄涼,強調道,“唯獨拋棄我!”
話甫落,看著眼前的這個人,神愆一愣,神智一瞬清明,唯恐自己的言辭、力道傷害到鳳休,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抱著人,連聲歉語,“對不起,對不起,師尊對不起,是弟子的錯,弟子不該這樣對師尊說話,師尊原諒我,原諒我!都是弟子的錯,弟子會改,會改的,師尊……你別不要我……”
尾字已有了哭音,片刻之后,娓娓又道,“師尊你往昔對弟子有多好,那一箭穿心時弟子就有多痛。所以,為什么,師尊你要對弟子這樣的殘忍,給了弟子希望,又讓弟子絕望。師尊說天下蒼生……”他話一頓,眼中瞳色莫測不定,升騰一股狠厲決絕的煞氣,咬牙切齒的質問道:“蒼生?那我呢?為了他們,一群愚昧的蒼生,師尊你……”
“師尊……你……”他許久難言,撫心沉吟,一字一傷:“不要我,要殺我�!�
“可弟子也是蒼生啊!”神愆聲聲凄愴,控訴道,“在師尊面前,弟子……弟子明明和蒼生同樣的,為什么師尊不能一視同仁,為什么只有我一錢不值,你能見他們麻木冷漠,為何不見我赤足淌血。你口中的蒼生令你身陷囹圄,寸步難行。師尊,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你,師尊,你看看我啊!師尊,師尊!……師尊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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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語錯亂,神情反復,說到情深之處幾欲落淚,那飽含苦楚辛酸又小心翼翼的情態(tài),讓鳳休恍然覺得他就要恢復正常,回到千年前初遇時那個讓他忍不住心生愛憐的孩子。
到底是自個當親兒子費心思養(yǎng)大的,鳳休聽他這一言一語,心中萬千感慨。
有道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劇情脫離正軌怪誰,罪魁禍首是誰?實不相瞞,正是鳳休本人,萬惡之源本源。
他與神愆,一場無解的孽緣,歸根結底,他就不該在中二時期寫那本名為《天機》的中二。
不寫,他就不會穿書,不會失去記憶,不會改變劇情,更不會發(fā)生這些糟心事情。
事到如今,聽了神愆這肝腸寸斷的陳詞,縱是鳳休心性薄涼,也生出些許不忍,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告訴神愆,他們一開始的相遇,就是為了那一箭的挫骨焚心,那一刻的摒棄決裂。
此問無解,鳳休對神愆的冒犯也因其態(tài)度的軟化一并拋去了腦后。只是這樣的錯覺極其短暫,正常是暫時的,神愆又忽而暴起,攀上鳳休的頸項……
心中生根萬年的魔障讓他難以自制只想索取,自我累月常年的習慣又讓他對鳳休視若珍寶。半晌,神愆猝然將鳳休按倒,一手遮住鳳休的眼睛……
“別這樣看著我�!鄙耥┑秃鸬�,“我不是要你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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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拿開時,鳳休的眼上已被一段玄綾掩覆。
視線歸于一片黑暗,五感被無限放大,尤其是貼近的……實在過于放肆,鳳休如何也忽視不了。在這種時候什么疼惜憐愛都在羞憤中煙消云散。
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神愆的每一個呼吸盡數(shù)灌在鳳休這半廢的耳朵邊上,低沉、灼熱、避無可避,擾得鳳休思緒混亂,恨不能當即就失了觸感,聾了耳朵。
暗色中,神愆的額側,丹砂色的曼珠沙華魔紋沿著發(fā)絲由淺而深的朝眼角處悄然暈染。
神愆似無所察,好整以暇的為鳳休梳理鋪散的青絲,目光溫情細膩的描摹著鳳休的面容,平靜的告訴他:“師尊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沒能在昆侖云頂直接殺死我�!�
鳳休:“……”得嘞,合著沒把您老人家弄死還成我的錯了?就不能要點臉。既然如此,請務必再給你爹我一次機會,保管讓您老人家當場涼透,也好重新做人,多學點尊師重道。
“說起來,弟子該感謝師尊的。那一劍,斬斷了你我的綱紀倫常,師徒尊卑。師尊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他執(zhí)起鳳休的手放在唇邊,吻蹭著,輕嗅著,沉溺著,強硬的與他十指相扣。他道:“這意味著,弟子能無所顧忌的擁師尊入懷,能徹底的擁有師尊。師尊,弟子想讓你知道,是你的那一劍,造就了你眼前這頭面目可憎的怪物�!�
“師尊看不到弟子,弟子就讓師尊只看到弟子。師尊為蒼生奔走,弟子便戮盡蒼生,師尊所喜即為我所之恨。師尊不愛我,那么,恨,弟子也是甘之如飴的。”
“師尊,我心若朽木,病入膏肓,無藥可醫(y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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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師尊吶……”
耳語呢喃,沉入夜色,碎向風中。
越說,越是卑微。
少頃,神愆濃黑的眼瞳逐漸恢復空靈的翠凝,只這脆弱的表像甫一回歸,又在瞬息之間破裂,翡玉做的瞳眸溢彩流光,他環(huán)抱著鳳休,交頸相繞,仿若纏枝的枯藤。
這樣的動作持續(xù)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似乎徹底安靜了下來,恢復了乖巧柔順,如玉溫潤。
鳳休心嘆了一口氣,喜憂不明。
而在鳳休看不見的角度,神愆的視線淺然一顧,定在鳳休纖白的后頸上。
——他微笑著,碧眸涔涔,如狼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