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三個月后,二十七名才女前往瑯?gòu)衷穮⒓映踹x,此行一共要選出十二人來,再送往京城參加復(fù)試。
魏髻緗每次見了堂姐,都不免有些心虛。
翠薤遞給魏髻緗一顆藥丸,魏髻緗心想,這個傻丫頭,這個時候遞給自己一粒蕙香丸,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若是叫人看見了,她還沒選上就得成為焦點。當(dāng)下只得接過,悄悄塞入嘴中。動作雖然細微,但還是被其他才女看到了。
“魏姑娘,你吃的什么呢?”
“哦,”魏髻緗面色不起波瀾,“這是蕙草和杜若做成的藥丸,可以清新吐氣,翠薤,你倒出來給大家看一看。”她眉絲稍動,祈禱今日的選秀不會出現(xiàn)任何狀況,否則,任何人只要有個頭疼腦熱,她難辭其咎。“是草三分毒,這種藥丸不適合體質(zhì)虛弱的人。”
大家紛紛攤開手掌接藥,魏髻緗站在人群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正猶疑間,沈清沂拿著藥瓶走出人群,朝自己而來,“緗緗,你要試試嗎?”
魏髻緗心虛地接過,“謝謝�!彼暼粑脜龋杂谢艔�,只感覺又輸給了堂姐一次。
才女們吃了藥丸,紛紛互相呵氣,一時,苑內(nèi)笑聲一片。
不多時,孫嬤嬤并幾名管事來到苑內(nèi),囑咐才女們按照抽簽結(jié)果依次落座,并分發(fā)宣旨。
主考官唱題道:“請各位才女以送別為題,作七言律一首�!碑�(dāng)下拿過韻牌匣子,撿出四塊牌子,命人將四個韻腳“鳴、輕、聲、荊”抄在牌子上,之后又命人燃香計時。只見魏髻緗的嘴角逐漸變彎。早在五年前,二哥的友人前來拜訪,臨別之際,二哥即興賦了一首送別詩。當(dāng)時,八歲的她見二哥出口成章,心生無限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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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府,幾乎所有人都行走在正常人的邊緣,唯一正常一點的就是二哥了。二哥就像魏府中的一束光,讓她覺得這世間還有溫情可言。
尹氏虛偽至極,一毛不拔,就連自己的母家都不放過。
父親動輒打罵妾室丫鬟,就連她的貼身丫鬟也不放過,那不過是個跟她一般大的小女孩,卻早早地承受了難以言訴的苦難,再后來便精神失常。一次,父親無緣無故來到喬姨娘的房間,揪住姨娘的頭發(fā)便是一通耳光,她趕緊抱住父親的大腿,希望父親放姨娘一馬。豈料父親一腳將自己踢開,并且拿起桌上的花瓶砸向母親的腦袋。十歲的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趕緊抱住姨娘的頭,將其圈在懷中,再后來,一陣劇痛襲來,她感覺到整個身子都快要裂開。但是那一刻,她卻并不害怕,至少姨娘活下來了。
事后,父親命她在破碎的瓷片上跪一個時辰,并且禁食三日。待父親走后,魏髻緗欲直起身子安慰姨娘,姨娘卻道:“你父親讓你跪一個時辰�!�
魏髻緗永遠也忘不了,她一邊跪在瓷片上,一邊感覺到背后有一股熱流蔓延到尾椎。
那大概是魏髻緗記憶的初始。每次午夜夢回,她都記得那一天,她幾次想要起身,卻遭到姨娘的拒絕。她不斷祈求姨娘給她一點吃的,卻遭到無情的拒絕。禁食到第二天下午,她側(cè)躺在床上,聞到姨娘放了一個屁,便問道:“姨娘午飯吃雞蛋了么?”
姨娘摸了摸她的頭,“是的。你聽話,到了明日你便可以進食了。”
魏髻緗貪婪地吮吸著鼻子,試圖將空氣中雞蛋的味道盡數(shù)吸入腹中。
當(dāng)然,她并沒有禁食三日。就在姨娘放屁之后不久,沈清沂提著端午節(jié)的賀禮上門。那日是四月二十八,魏府一如往常緊閉大門,沈清沂在院門外叫了三聲,不見有人回應(yīng)。便一直在旁等候,每隔半盞茶便喚一聲,“伯父、伯母,你們在家嗎?家父命我送些菖蒲艾草過來。”
魏髻緗聽見叫聲,嘴角噙著一抹苦笑。這時,姨娘罵道:“賤蹄子,不知道在外叫什么,都沒人去應(yīng)門還在那叫,跟條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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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魏髻緗聽見沈清沂的嗓子都啞了。又過了一會兒,有路人經(jīng)過,見沈清沂提著一籃子肉脯在叫門,便上前問道:“你是誰?”
“我叫做沈清沂,魏員外是我伯父�!�
那人便撿了一塊石頭,鉚足了勁朝院子里扔了進去,“魏清泰,你在嗎?”
連續(xù)扔了三塊石頭后,魏清泰打開門往外探了個腦袋,又揉了揉眼睛,“是誰在喊我?”
那人便道:“是你的侄女給你送端午禮品來了。”
魏清泰便看向沈清沂,淡淡相問,“你來了?”
“伯父,家里今年進貨進多了,家父讓我送些菖蒲艾草過來,打擾你午休了�!�
“噢,進來吧�!蔽呵逄┐蜷_一扇門,讓沈清沂進去。
再后來,沈清沂便來到魏髻緗的房間,喬姨娘冷臉相待。沈清沂便從籃子里拿出一對絹花,“這是流光齋的絹花,我母親年紀(jì)大了,氣色也不好,不適合戴這種嬌艷的顏色,左右想了想,便囑咐我拿來給姨娘試試。”
喬姨娘瞬間笑容可掬,她遲疑地接過,“那怎么好意思呢,叫侄女破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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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又用不上,總得物盡其用才好�!�
喬姨娘心想,紀(jì)氏年紀(jì)大了,尹氏年紀(jì)更大,又老又丑,等下看到這絹花,心中不知多嫉恨呢,當(dāng)下笑吟吟道:“我沒讀過書,沒侄女會說話,替我謝謝你母親�!�
“都是一家人,姨娘不必客氣,”她狀似無意地看向姨娘的鬢發(fā),“姨娘,你的耳邊好像沾了蛛絲,要不,你去洗洗臉,戴上這絹花,我給你畫個像可好?回頭裱好了,你往墻上一掛�!�
喬姨娘聽罷,連忙起身去打水,而沈清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籃子底部拿了兩個米糕遞給床上的魏髻緗。
大姐比起尹氏,有過之而無不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總是想不通,那樣一個惡毒還丑陋的女人,怎么會被一表人才的姐夫看上,而且還得到姐夫全家的認可。難道他們?nèi)业难劬Χ枷沽藛�?大哥又總是沉默寡言,有時候一個月也不會說一句話,以致于有人以為他是啞巴。
話說,當(dāng)二哥即興賦詩后,她想著有朝一日也要像二哥一樣考進士,便效仿二哥也寫了一首送別詩。
豈料剛寫完,二哥便踩著家里的鞭炮聲坐上了去京城的馬車。那是她寫的第一首詩,她改了一遍又一遍,本來想拿給二哥看,但是尹氏攔住了她,說不能誤了吉時。好不容易等到二哥回家,她便迫不及待地拿出詩稿給二哥看。二哥看完后微微一笑,笑得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fēng),“很好,不愧是我們魏家的才女�!�
再后來,叔父沈梅庵前來拜訪,勸說父親讓自己去枕霞書院開蒙。有一次她把寫好的送別詩放到夫子桌前,企圖讓夫子耳目一新,然后當(dāng)著眾人的面夸贊她。可是,夫子看了一眼,眉頭一皺,隨即問道:“這竟然比……比某人寫得還要差!簡直狗屁不通!”
頓時滿堂哄笑。
“夫子,某人是誰��?”紀(jì)明月看熱鬧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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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將詩稿揉成團,氣呼呼地扔進紙簍,“不該管的不要管,不該問的不要問,當(dāng)心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紀(jì)明月又問:“為什么我們不該知道?師者,傳道受業(yè)解惑也,我心中有疑惑,難道夫子不該解答嗎?我猜,夫子說的是耕耘先生。”
“瞎說!”夫子氣得臉紅了,我什么時候說過耕耘先生,你不要亂說,耕耘先生的學(xué)識更在我之上。
“那究竟是誰?難道是執(zhí)笏先生?”
夫子氣得滿臉通紅,“紀(jì)姑娘,你再胡攪蠻纏,老夫便罰你抄《口銘》�!�
紀(jì)明月這才閉嘴。
后來有一天,魏髻緗與沈清沂在狹路上相逢,四目相對,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沈清沂便自然而然地從藤笈里拿出一本書來,遞給魏髻緗,“妹妹,我很喜歡這本書,你也看看吧?”
魏髻緗接過一看,見是《笠翁對韻》,隨意翻了兩頁,這才知道作詩有韻律要求,不禁有些羞愧。
“姐姐,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對別人這么好?”這句話在魏髻緗口齒間繞轉(zhuǎn)了十余遍,最終,她還是沒有說出口。甚至,她把堂姐的反應(yīng)都揣測了好幾遍。她覺得,堂姐一定會問,“為什么?”這樣她就會告訴堂姐,“因為你的善良可能會給別人帶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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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魏髻緗熟讀了《笠翁對韻》之后,為了作出一首完整的送別詩,以期向二哥見賢思齊,便鼓起勇氣主動找沈清沂借《詩詞格律》看。沈清沂道:“妹妹喜歡寫詩嗎?耕耘先生和執(zhí)笏先生都是詩人,你寫完之后可以向她們請教�!�
好不容易等到二哥回來,她的詩稿改了無數(shù)遍,韻腳也換了又換,并且經(jīng)由好幾個人的潤色。
當(dāng)魏繼元接過詩稿,疑惑地看向魏髻緗,“你寫的?”
魏髻緗點點頭。
魏繼元又說:“挺好�!�
魏髻緗看得出來,魏繼元這次認真地讀了她的詩,看來確實有進步�?傊�,五年來,魏髻緗寫了無數(shù)篇《送別》,因此,今天她可以確保技壓全場。不過,她當(dāng)然要假裝得在沉思一般。
就在魏髻緗思緒聯(lián)翩之際,主考官提醒道:“已經(jīng)半柱香了�!�
魏髻緗連忙提筆開始寫。就在這時,她的腹中傳來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