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林衛(wèi)紅的不幸,是整個老林家的不幸,也是五里屯生產(chǎn)隊的不幸。因為他癱瘓了,他大哥又是全村的驕傲,隊上無論如何也得照顧照顧他們家,出院后幾乎全村人都來看他了。
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可都不是空手來的,兩個雞蛋,半斤紅糖,二斤高粱面,一兜山桃兒……倒是極大程度的緩解了馬二芬的悲痛。
這不,隊長家老婆剛到門口,她就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攏了攏頭發(fā),笑著迎上去:“他嫂子來就來唄,還拿啥東西�!�
“嬸子別客氣,衛(wèi)紅是咱們從小看著長大的,還這么年輕,咋就……”怕惹她難過,對方不再提,轉(zhuǎn)而問:“大夫咋說?要我看,西醫(yī)不行就看看中醫(yī),我娘家那頭有個草太醫(yī),打銀針可厲害著呢!我娘家嫂子三姨媽的外侄女的公爹,頭天還癱在炕上,打了銀針第二天就能下地嘞!”
馬二芬眼睛一亮,趕緊問在哪兒,叫啥名字,恨不得立馬就讓老頭子去請來。
馬蘭花聽見,只是嘆口氣,手下的動作卻更輕柔了。這樣的情況每天都在上演,無論誰來,都會善意的給點建議,哪兒哪兒有大夫哪兒哪兒有“神藥”的,林老頭被馬二芬支使著上午跑東村,下午跑西村。
然而,無論換了誰來,看著臉腫似饅頭,只會流口水的少年,都是搖頭。
治不了。
在縣醫(yī)院住了一個星期,只是把腫臉上的紅消退下來,至今回家三天了,還沒辦法睜眼看人。要不是喂他還能吃東西,這跟后世的“植物人”也沒啥區(qū)別了。
馬二芬只顧著訴苦,哭夠了罵累了啥也不管,衛(wèi)紅每天一日三餐都是蘭花喂。這不,稀飯煮到入口即化,滴兩滴香油,連湯帶水的喂他嘴里,雖然有一半都是流出來浪費的,可至少他還能主動吞咽。
天氣熱,老躺著肯定會生褥瘡,林老頭和衛(wèi)民就負責(zé)給他翻身擦洗,這才伺候三天,全家就累垮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難怪古人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就是血親,這么天天伺候,也是精疲力竭。但蘭花不一樣,她堅信衛(wèi)紅是因為她說的話才變成這樣的,如果以后治不好,她將一輩子良心不安。
看吧,人生就是這么操蛋,上輩子明明是他們害得自己骨肉分離,抱憾終身,現(xiàn)在她剛想反抗一下這操蛋的人生,老天爺就懲罰她了。
“媽媽,三叔還在睡覺覺嗎?”小年糕不知何時又摸進來,拽著媽媽袖子。
“乖,先去太奶奶家玩兒,過幾天三叔就能醒了�!�
小年糕搖搖頭。
蘭花一愣,趕緊放下稀飯碗,“咋,太奶奶家不好玩嗎?”
既然老太太釋放出這么大的誠意,馬蘭花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懂得順?biāo)浦鄣牡览�。她想離開林家,想帶著年糕重新開始,不僅需要錢,還需要人脈關(guān)系。
通俗來說,就是靠山。
如果能借機跟六奶奶家打好關(guān)系,說不定以后遇到萬不得已的難事時,也有個求的人。當(dāng)然,她希望,她們永遠不要有這么一天。
小年糕還是搖頭,看了看炕上的三叔,紅著眼睛問:“幾天呢?”
“啥?”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小年糕扁了扁嘴,媽媽沒聽懂她的話她非常委屈,已經(jīng)帶上了哭音:“三叔要,要睡幾天呢?”
馬蘭花一愣,原來是把自己哄她的話當(dāng)真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娘倆說啥呢,喲,年糕咋還哭鼻子了?”隊長老婆掀開布簾子,笑瞇瞇的走進來,順帶打量馬蘭花。
年輕就是好啊,就這皮膚,這身條,不知道的誰會相信她已經(jīng)生過孩子?別說,林衛(wèi)國還挺有福氣,自個兒一表人才,討的老婆也是個美人。
馬蘭花不喜歡她打量貨物的眼光,避開她的視線,“嫂子來了,你先坐,我?guī)Ш⒆映鋈ハ窗涯�。�?br />
隊長老婆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不敢”正眼看人,在整個五里屯,她馬蘭花就是最有名的面人,任人拿捏的面人!所以啊,這女人啊,生得再好有屁用,男人再好又有啥用,還不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想到來這一趟,可不光為了送四個雞蛋,她連忙拉住馬二芬問林衛(wèi)民去哪兒了,兩個人越說越小聲,馬蘭花對她們的悄悄話不感興趣,只將閨女抱院子里。搪瓷盆里,放著半盆水,曬了大半天熱乎乎的,洗臉正好,溫溫的。
“媽媽,我寄幾洗�!�
蘭花不讓,這孩子,過分懂事得讓人心疼,啥都能自個兒干,可小人兒手短,經(jīng)常把衣服袖子弄濕也洗不干凈臉,她只知道洗吃飯的嘴巴,跟小貓兒抓似的。
“你還是小年糕呢,媽媽幫你洗�!睂⒚斫葸M水里,不要擰干,覆蓋在臉上溫一會兒,讓臉上的臟東西都軟化,再用水清洗掉,清洗干凈毛巾,把水分擦拭干凈。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盡管動作已經(jīng)很輕了,依然把小臉洗得紅紅的,皮太嫩了。“咱們小年糕的皮膚真好!”
“皮虎好是什么呀媽媽?”
“就是夸你臉白�!辈恢拱祝特別細膩,一丁點兒毛孔都看不見,沒有任何疤痕痣點等雜質(zhì)。雖然小孩的皮膚普遍都好,可有年糕這么好的,馬蘭花還沒見過。
好到她忍不住抱著就“吧唧”一口,“哇,真香!”
小年糕被她逗得“咯吱”笑,她好喜歡這樣的媽媽鴨!
“笑笑笑,我衛(wèi)紅躺炕上不死不活她們還有臉笑,要不是這倆掃把星害人精,衛(wèi)紅又怎么……”被老頭兒和衛(wèi)民壓著,蘭花對衛(wèi)紅的照顧大家都看在眼里,這幾天馬二芬都挺安分。
可她今兒偏不,她就要罵,當(dāng)著隊長老婆的面,可不能讓她笑話,以為照顧衛(wèi)紅幾天就勞苦功高了?想騎她頭上,沒門兒!
小年糕果然嚇得縮媽媽懷里,噤若寒蟬。
馬蘭花的原則是,罵我可以,罵我閨女,給我閨女造成心理陰影就不行!
“我笑怎么著了?我閨女笑怎么著了,戳你肺管子了?社會主義國家哪條法律規(guī)定我們不能笑?衛(wèi)紅可憐,那咋不見你給他喂口飯翻個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后娘哩!”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馬二芬心頭一梗,她這輩子被人戳脊梁骨最多的就是“后娘”,對這倆字最敏感,“好啊馬蘭花,你翅膀硬了是不,老娘今兒就替你死鬼爹好好教練你……”說著,脫下破草鞋。
用鞋底扇臉,是她的拿手好戲,尤其是對付馬蘭花,新婚三天林衛(wèi)國剛走,她就用這招狠狠地來了個下馬威。
馬蘭花想起上輩子受的屈辱,頓時也發(fā)起狠來,把閨女放一邊,等著她沖過來一個閃身避開,趁她撲空沒反應(yīng)過來時從她后背一腳踹過去。
這是帶著狠勁兒的一腳,跟成年男子干活的力氣差不多,瘦弱的馬二芬哪里耐得住?直接一個狗啃屎趴地上了,院里頓時響起殺豬般的嚎叫。
隊長老婆嚇傻了,要么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要么是面人吃錯藥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蘭……蘭花你這是咋……咋了?”
馬蘭花也不拿正眼看她,這女人別看表面笑瞇瞇的,可心思深著呢,碎嘴子最愛東家常西家短,隊上哪家的婆媳關(guān)系不在她的“掌控”之下?上輩子馬二芬對她非打即罵,也少不了這女人的挑撥。
“哎喲,殺千刀的,衛(wèi)民啊,快叫你爹來看看,老娘要被人打死了啊!”
恰巧,林衛(wèi)民父子倆都上工去了,地兒還在另一座山,回來也得半小時。
馬蘭花是真發(fā)狠了,好容易逮著機會,一個健步?jīng)_上去,一屁股墩坐她腰上,抓起頭發(fā)將整個人拉成了一張反向繃開的“弓”,惡狠狠地問:“還罵不罵我閨女?”
馬二芬痛得直吸氣,腰被壓著,頭皮都快連根拔起了,兩只眼睛被頭皮扯得往上斜飛,跟唱京劇的似的,“啊啊——”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我問你,還罵不罵我閨女?”
“啊——疼!不罵了不罵了,以后你娘倆就是姑奶奶,我親姑奶奶,快放開啊——”馬二芬疼得鼻涕眼淚齊下,眼睛都快被扯到發(fā)際線了。
跟自己上輩子受的罪比起來,她這點痛算啥,馬蘭花當(dāng)然不可能因為她求饒就饒過她,這種惡人,不比她惡就收拾不了她!膝蓋用力,把她亂動的手按下去,用腳踩住,“今兒當(dāng)著隊長嫂子的面,我把話撂這兒,我跟年糕沒有白吃白喝你們的,林衛(wèi)國寄回來的津貼,咱就按排長的待遇算,每月二十二塊三毛,四年一共四十八個月,總計一千零七十塊四毛,取個整數(shù)也有一千塊,但凡你再敢碰我閨女一根手指頭,你就給我一分不少吐出來!”
說得太急了,馬蘭花要喘口氣。
馬二芬疼得嗷嗷叫,本就不識字的她,被一堆數(shù)字砸得頭暈眼花,哪里還知道她怎么算出來的,反正就聽見個“一千塊”,頓時嚇得不敢吭聲了。
馬蘭花要說讓她賠四千五千的,她不怕,因為她沒有!
可一千塊,她還真有啊!
她在老林家這么多年,截止昨兒,不多不少剛攢下一千塊!
天爺喂,馬蘭花這面人是狗鼻子嗎,咋她半夜數(shù)錢她也能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