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這是一具紙做的身體。

    一雙滿布皺紋的手抓著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紙人脆弱的肩膀上。

    年老的女傭輕聲問著：“老爺，外面好像出事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廳堂里流淌過一陣詭異的沉默。

    與他們想的不同，紙人不是鬼，不會出聲，也沒有做出表情。

    蒼白的臉上永遠是墨筆繪出的慈祥笑容，眼珠一動不動，用漆黑的墨點盯著眾人。

    黎府的權(quán)力頂端，害死周氏的元兇，令所有人俯首稱臣的血脈的源頭、家族的象征……就是這樣一具沒有靈魂的紙人。

    景燁忽然明白了這部片子真正的象征意義。

    顧正熙說過，電影的內(nèi)容能夠反映出創(chuàng)作者的經(jīng)歷。

    雖然他這么說只是為了嫁禍給黎晏，但景燁望著那張臉上僵硬的笑容，卻也從其中讀出了另一個人的心境。

    陰森的房屋、說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長、華麗卻空洞的生活……

    他不知道顧正熙家里發(fā)生過什么，不過能讓孩子在那么優(yōu)越的條件下過得不幸，甚至把他逼到電影院這種地方來，那對優(yōu)秀的醫(yī)院高層父母一定功不可沒。

    顧正熙或許沒有寫出足夠嚴密的情節(jié)，但在看到黎正榮的這一刻，排山倒海般的情緒還是令他感到實實在在的窒息。

    他就是在這樣無形的重壓、紙做的荒誕笑容下長大的嗎？

    那樣孤獨又倔強的人，究竟在電影院里追求著什么？

    景燁回頭瞥了他一眼，伸手從桌子上拔起了一支蠟燭。

    老女傭警惕地抬起頭：“你要做什么？”

    他并未答話，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步朝紙人走過去，將那朵搖曳的火苗直接按在了它的頭頂上！

    老女傭發(fā)出一聲恐怖的尖叫，下意識地伸手去撲，火舌卻貪婪地連同她的衣袖一燃。

    景燁扔下蠟燭，它在地上打了個滾，又燎著了紙人的腳腕。

    “嘭！”

    內(nèi)部的空氣受熱膨脹起來，撐破了它的身體，那些華麗的服飾紛紛掉落在地，蒼白的身體被火光映得通紅，像花朵一般綻放開來。

    一片燃燒的紙屑飛到顧正熙的腳邊，他凝視著那燒得不成人形的骨架，默默抬腿將它踩熄。

    這就是影片的末尾了——最后一個象征家族權(quán)威的老女仆被火焰燒得滿地打滾，身軀很快就變得焦黑，死里逃生的都是善良的小姐和傭人們，被灼痛的雙眼甚至流不出淚水。

    在他的設(shè)想中將有這樣一組鏡頭，那些作威作福的老爺以及他們金碧輝煌的宅院，將變成葬儀上的紙屋子，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大廈傾頹，最后變成后人用以滋養(yǎng)行道樹的一抔紙灰。

    他曾以為這是無比精妙的設(shè)計，就像那無數(shù)個埋沒在短視頻平臺上的滑稽鏡頭一樣——他以為它們只是缺了一雙讀懂自己的眼睛。

    他曾經(jīng)暗中嘲笑過景燁自戀的網(wǎng)名和大張旗鼓迎合粉絲的運營方式，可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narciss能愛上自己是因為他的外表的確光彩照人，而他自以為的遺世獨立，不過是因為形貌本就難以示人，自然也引不來回聲。

    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心想。

    隱忍的痛楚、無聲的吶喊、只能在陰影中生長的夢想，都隨著這一把火焰的生長，化為灰燼。

    鮮紅的戒指在半空中拋出一道弧線，落進火堆中央，在片尾字幕出現(xiàn)之前消失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echo（回聲），詞義來源于被天后赫拉懲罰，只能重復(fù)他人話語的山林女神。

    影評

    景燁睜開眼看見一片白色的時候，視網(wǎng)膜上還殘留著被灼燒的劇痛。

    他前一秒還在拼命要把顧正熙推出去，下一秒電影就戛然而止了，對方好端端地坐在他的對面，只是被濃煙給嗆了，還在不停地咳嗽。

    不出所料，顯示屏上只有五個名字是綠色的，圓桌邊又空出了兩把椅子。

    鄒遠沒撐過第一次考驗，黎晏更是用了那么珍貴的一個道具，結(jié)果在第二部片子就慘遭滑鐵盧，令人唏噓。

    蔣夢圓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這么說，編劇是小顧？”

    景燁聳了聳肩。

    “唔，我就說嘛，這么能藏的也只有他了。

    ”蔣夢圓沖顧正熙笑道，“寫得不錯，我喜歡。

    ”

    “商業(yè)吹捧就免了。

    ”顧正熙皮笑肉不笑。

    “不是啦，我們這個破專業(yè)的就喜歡一些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蔣夢圓拍了拍他的肩膀，“改一改還是有希望的，嗯……我覺得可以進軍文藝恐怖片賽道。

    ”

    “那也是電影院做出的鏡頭，不是我做的。

    ”

    “唉，你不要這么悲觀嘛，反正最多就是少拿一部片子的片酬，又沒有什么損失……”

    蔣夢圓話音未落，屏幕忽然滴了一聲，隨后顯示出一大段文字來：

    “【評審規(guī)則變更通知】評審員請注意，由于本場影片有編劇參與，規(guī)則將修改為投票評審。

    請評審員在給出影評的同時為影片投票，決定影片是否能夠上映。

    若肯定人數(shù)超過4人，視為通過上映審核；若否定人數(shù)超過3人，編劇將被抹殺。

    ”

    末尾兩個字刻意用了紅色，看得景燁眼睛發(fā)疼。

    這一大段話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影片上映后的票房將直接影響評審員的收益，票房若未達到要求，將預(yù)支部分收益補貼上映成本。

    ”

    這可真是比周扒皮還黑了。

    這投票的要求應(yīng)該是按照七個人的份額算的，拿四個肯定并不是特別困難，可他們現(xiàn)在只有五個人，除非給了全票，否則顧正熙根本不能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