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
說起這何家,來京已十年。
何太中大夫乃從三品,姓何名從撫,已經(jīng)好幾年沒升過遷,看形勢,仕途之路是只能到此了。
何從撫雙親健在,老太爺,老夫人膝下就此一子,身上并無官職,當初乃是江寧府的平頭百姓。好在這何從撫爭氣,天生聰慧,又自小刻苦勤奮,十七歲就中了進士,在江寧做了個小官,一路高升,給升到了京城。
他雖是獨子,膝下卻子嗣繁茂。娶了江寧府下一個縣丞的嫡女為妻。這位夫人先后生下兩個嫡子一個嫡長女,后何從撫又抬進來了個妾室,為他生了個庶子和庶女。
被指婚的何須問是何從撫與外室所生,這外室過世以后,他就把何須問接回了府中撫養(yǎng),而后舉家遷到了大京。
這婚事不過兩日,便鬧得整個大京沸沸揚揚,已是無人不知。
而何須問,是從許氏身邊的丫鬟那里得知的,她那日來院兒里傳話:“四少爺,大夫人傳你過去呢。”也不進屋,就站在院子里喊,并不十分尊敬的樣子。
“我知道了�!焙雾殕枏奈堇锍鰜�,穿了個月牙白的襕衫,料子看著很普通,針腳卻好,髻上纏著條水綠的發(fā)帶,長長的垂到腰上。
許氏沒事兒很少叫他,他疑惑難道是受了什么氣,又要拿自己出氣?
丫鬟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有話問,自己先憋不住了,走在前頭陰陽怪氣的:“四少爺好福氣啊,圣上親自給您賜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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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這就莫名其妙了,何須問一頭霧水,卻仍然不說話。
“也是,四少爺要給人做男妻,自然高興不起來�!毖诀哙托λ骸安贿^新姑爺可是梁家的大公子,我們大小姐待兄妹是最親厚的,知道圣上賜婚,便大大方方的將這門婚事讓給你,四少爺日后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親妹妹啊�!�
他這個“親妹妹”,眼睛向來長在頭頂,一心想著嫁入高門,滿大京的高門,又看中了梁家。也不怪她,梁家一人在上萬人在下,又聽說這個梁家大少爺生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誰家不想攀附?
說話間已走到大夫人院外頭的垂花門下,墻頭上覆蓋著的一棵薔薇,正迎著這三春暖陽,密密麻麻的長著花苞,枝葉快蓋了半個月洞門,想著天越來越暖了,他院里那棵剛親手種下的松柏,應(yīng)該是能活了……
這個許氏,因文字不大通,平日里最愛作弄些花草。院子里牡丹種了一地,又種了幾棵海棠,怕秋冬沒有顏色,又種下許多菊花和臘梅。
一進院花香撲鼻,何須問不禁抬著衣袖去捂。
進屋后,只有許氏端坐在上,兩側(cè)各站了兩名丫鬟,領(lǐng)何須問進門這丫鬟先行了禮,也立到一方去。
“你想必也知道了,圣上指婚,令你嫁進梁府,予梁錦為妻,婚期訂在下月十五,老爺和我已經(jīng)商議定了你的嫁妝,除了你娘留下的東西,府里還會給你添置一些。”許氏說罷,也不去看他,端起茶盞用絲帕掩著喝了一口。
說來奇怪,在江寧時,許氏沒有這些習慣,不愛種花喝茶也不用絲帕掩面,到了這里,一下學得與大京的貴婦人倒無甚區(qū)別,似模似樣。
何須問彎腰行禮,只答一句“是�!痹贌o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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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許氏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心里只恨得牙根癢癢。恨他,起始他娘,原本一個名滿江寧府的□□,一個身在勾欄瓦舍的下賤女人,卻引得老爺與她恩愛生子,贖身從良,還對外稱這賤人是農(nóng)家之女,因家境貧寒才予他為妾。替這賤人贖身,還要保這賤人名聲,她如何不恨?
看到何須問如今,容貌與他那個下賤的親娘越來越相似,還搶走她女兒的一段好姻緣,叫她如何甘心?
她想的這“搶”,實在是欲加之罪,何須問自六歲進何家以來,只在他那小小的院落,與唯一伺候他的那個丫鬟呆在那一方天地里,從不過問府中人事,只剛來何家時偶爾做父親的何大人去看看他,除此再無與人打交道了。
這些年,無論與兄弟姐妹,還是來往下人,具無交流。年月久了,何大人也不再去看望他,每月初一十五家宴時,倒是能見著,父子兩人卻都無話。
許氏心里明白,老爺不去見這個賤種,是怕看到他想起他那下賤的親娘,徒增傷感�?稍绞沁@樣,越是恨!
二人僵在廳上,都無話可說。許氏想開口罵他兩句,譏諷他做人男妻,永無出頭之日。
便一撐桌案站起來,走到何須問面前,上下打量:“你成天裝成這副老實樣子給誰看?”她提著帕子嘲笑:“你以為裝著實誠,以后就能分著點家財?”一扭身坐下,猛的發(fā)了狠:“你做夢!”
這樣的夢,何須問從未做過,他問心無愧道:“我從沒這樣想過�!�
許氏動了火,又從椅子上下來,一甩手,“啪”一聲,響亮的扇了他一耳光:“你還敢頂嘴!”
說了這些話,原來就是想找個由頭折騰他……何須問心知肚明,因為明白,所以他謙恭的彎下腰行禮:“母親息怒,我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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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必知錯,只是習慣了,許氏稍有不順心,就要找他麻煩,他懶怠與她糾纏,每回都順著她的脾氣。
“你滾回去罷!”看著他臉上明晃晃的手指印,許氏舒了心,大手一揮,下了赦令。
何須問踱著步回自己的院里,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進了院里,看見無所事蹲著在給他剛種下的松柏澆水,旁邊放著一個漏水的木桶,可憐兮兮的同她一起蹲在那里。
無所事澆完水,直起身來:“少爺,咱們到時候去梁府,把這棵松柏也挖去么?”
何須問默然片刻:“帶去吧。”
“大夫人又打您了?”無所事墊著腳查看他的臉,越看眉頭擰得越深。
何須問往后仰了一下,輕微避開:“沒事兒,就扇了一巴掌�!�
這算輕的,無所事松一口氣:“我去打點小姐留下的東西,回頭裝了箱好一并帶過去。”
何須問點點頭,他越過院子,走進屋里,抄起一本《道德真經(jīng)》,埋首看起來,屋門敞著,斜陽從門里窗里灑進來,一束一束中,飛揚著煙塵。
這廂何從撫下了朝,看過管家呈上來的嫁妝單子后,徑直往許氏院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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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聽丫鬟來報,心下又是意外又是欣喜。老爺這些年與她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雖家中還有一個妾室生了一子,但始終待她還算過得去,可自打那年在江寧給那煙花柳巷里的賤人贖了身,安置了外室之后,就甚少來她院里了,那時她也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便獨守了空房。
好容易熬到那賤人死了,何從撫把這庶子接回府中,許氏想著何大人也該收了心,趁自己還算得上年輕好生養(yǎng),琢磨著再生個兒子,誰曾想,這何大人安靜了一年,她這兒還沒有呢,先前那個妾室倒是又有了個女兒。
許氏前腳熬死了外室,后腳又開始和這妾室方姨娘打擂臺,有時候占了下風,心里有氣,便叫來何須問罵兩句,或是折騰他幾日。
不一會兒何從撫已進了廳上,許氏趕緊整理了儀容迎上前去:“老爺今日下朝晚,可用過飯?”
何從撫蹙了下眉,也不跟她拐彎抹角:“問兒的嫁妝單子我看了,怎么如此少?你給再添置一些。”
許氏瞧老爺不像是來看她,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隨即拉下臉,坐回椅上:“老爺,這可不少啦,除了他娘的東西,我還著人添置了許多呢�!�
“到底是圣上親自賜婚,面上也得好看些,你這單子我瞧著,除了他娘的東西,出自府里的東西并沒有多少�!�
許氏被他如此數(shù)落,當下心里就不痛快,理一理裙擺,吊起嗓子揚起聲來:“老爺不理家中瑣事遂不知道家道艱難,又要疼兒子又要做面子的。老爺?shù)故亲屛胰ツ睦锾碇脰|西擺這豪氣?難不成去父親母親那里要?難不成去你那方姨娘院里搜羅?”
她抱怨起來就收不�。骸袄蠣斦f得輕松,怎么不想想,前年長安成親,下了多少聘禮。如今長君也要說親了,既訂了開國候家的二小姐,禮數(shù)上也馬虎不得。”
“再說鳳兒,原本您也是看上了梁家的長孫,如今婚事被指給了老四,滿城風言風語已是議論紛紛,既說我們家嫁男兒,又說是因為鳳兒被梁家相看不上,以后鳳兒說婆家,不得多備些嫁妝堵堵這些官爵夫人們的嘴么?”許氏手背拍著手心,噼里啪啦一陣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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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從撫教這一陣炮仗似的訴苦已是弄得心煩:“哪里有鳳兒的風言風語?原這婚事就是沒有的事,只是你自己癡心妄想攀高。”他站起身,準備要走:“罷了罷了!我也不管你如何安排了,只一點,不許丟了我的臉面!”
說罷拂袖而去,再不理這潑婦。
說起來何從撫對這個胸無點墨的夫人實則是很看不上,要不是當年,他一個家境平平的舉子恐在仕途上無所依靠,又沒有門路去攀附權(quán)貴,哪里會答應(yīng)娶那小小縣丞之女?
說他市儈也好,重利也罷,好歹如今也混到了朝堂上。
雖如此,也不至于得臉到讓圣上親自指婚,指的還是位極人臣梁太師的嫡長孫,這個問題不止何從撫想不通,連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也著實想不通。
而天子給出的答案是:聽聞何家庶四子親娘早逝,無依無靠又無心仕途,何家子嗣眾多怕對其照顧不周,因眷顧何卿,故指婚梁府,使得其子半生有所依托,讓何卿無后顧之憂,也好專心公事盡忠朝廷。
而梁府內(nèi),老太師將天子的對大臣結(jié)黨的利弊權(quán)衡說與兒子,梁郝方恍然大悟,梁太師看他才明白此中之意,不禁嘆息,他這個兒子,聰慧不足實誠有余,梁家厚望,當寄托在梁錦身上了:“你著人去把錦兒叫來,我有話吩咐�!�
梁郝立刻起身,退到廊下打發(fā)了一個丫鬟去叫那個不爭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