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神（10）
馬三狂喜著跑進(jìn)大殿，努力想要做出虔誠的表情，但是笑瞇起的眼角和極力放平直的嘴角結(jié)合在一起，讓他臉上表情看起來十分扭曲。
馬三上過香，跪下虔誠三拜。
“多謝天神，多謝天神，信男日后定潛心供奉天神，還望天神原諒我從前的無禮。
”馬三滿面紅光，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壺玉清卻看到他身上揮之不去的邪氣，黑沉沉的，將他整個人籠罩。
得償所愿后，一道精純的信仰之力飄向天神像，開始修復(fù)祂身上的裂隙。
這五日里，天神在廟中，不知馬三身上發(fā)生了何事。
但可來去自如的壺玉清宋玉郎兩人是知道的。
那個雨夜后的第二日，林顏去城外亂葬崗找到了一個快要咽氣卻遲遲不肯閉目的女子，看著她明明痛苦卻始終不甘心的睜著眼睛，林顏看見了她被冤被害的過往，湊在她耳邊說，“我?guī)湍銏蟪穑惆堰@具身體借給我好不好。
”女子用吞了炭的喉嚨嘶啞著說出一聲氣若游絲的“好”。
睜大眼，彌留的那口氣散了。
林顏手輕輕蓋在她眼睛上，讓她閉目。
隨后抬手召來一方惡鬼，在里面挑挑揀揀，選了一個怨氣最重的紅衣女鬼，問她，“這里有一個讓你暫時做人的機(jī)會，但你要幫這具身體的主人報仇，再幫我做一件事，你同意嗎？”紅衣女鬼在世間飄蕩多年，早就忘了做人的滋味了，有些向往，點點頭，“同意同意。
”紅衣女鬼進(jìn)入女子的身軀，鬼力使出障眼法，讓女子的身軀看起來恢復(fù)到了從前完好的時候，臉有女子本來的特點，又糅合了女鬼的長相。
——這是一個新的“人”了。
林顏交代她要做的事。
女鬼點點頭，嘴角咧開一個到耳后根的笑，“我啊~最喜歡賤男人了。
”旁邊被林顏召喚來的一眾惡鬼看到這個笑容，明明已經(jīng)死了，卻還是打了個冷戰(zhàn)，這個女鬼生前被男人辜負(fù)，死后化成厲鬼撕了男人，最恨的就是世間的負(fù)心漢，她的“喜歡”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林顏點頭，帶她回城，給她新衣服新首飾還有一大箱子錢財，又對著旁邊另一個從亂葬崗撿回來的被惡鬼附身的小丫鬟說，“她是你的小姐，你們兩個隨老爺夫人出游，路遇山匪，只有你們兩個逃了出來，流落此地，身懷巨額錢財卻自知無力保護(hù)，等下你們兩個倒在我說的那個人家門前，他如果問起你們的來歷，你們就這么說。
”小丫鬟當(dāng)然不是真的小丫鬟，身體里是個活了多年的老鬼，不敢質(zhì)疑這個邪氣濃郁的女人，但還是小心翼翼的發(fā)出疑問，“他會信嗎？”林顏冷冷的說，“一般來說，這種男人，對于天降美人與錢財，不會懷疑是誰特意安排給他的，只會自信自己有這個魅力，就算有不對的地方，他自己也會給自己找說法補(bǔ)全，你們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林顏嚴(yán)厲叮囑她們，“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隨意害人性命。
”一大一小兩個鬼老老實實的點頭。
壺玉清看著林顏，“林顏這個人，說惡不惡，說善不善，該說不說，還是有點底線，不過嘛……”宋玉郎懂她未盡的話，“人都是會變的，林顏已經(jīng)不是最初的那個她了。
”不知不覺，漸陷泥沼。
壺玉清跟著林顏的腳步，看著林顏所計劃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
女鬼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叫林思，小丫鬟叫春來。
林思帶著春來倒在馬三門前，馬三看著這個滿身臟污卻不難看出衣料華貴，還抱著錢箱的美麗女子，心中大喜，原來林顏說的是真的，誠心向天神許愿真的會實現(xiàn)，看看，美人和錢財這不就來了，丫鬟也是現(xiàn)成的！馬三掛上一副和善的笑臉，將兩人帶了進(jìn)去。
林思“柔弱”的坐在床頭，春來掩面哭泣，拿林顏教她們的那套說法應(yīng)付馬三，最后說完，還哭著抱住林思，“我苦命的小姐啊~我們以后可怎么辦啊~”兩人抱頭痛哭。
馬三說，“兩位姑娘要是不嫌棄，這些日子先住在我家吧。
”兩人假意推辭，馬三執(zhí)意挽留，兩人勉強(qiáng)同意。
接下來的幾日，馬三對林思關(guān)懷備至，林思扮好一個落難后心灰意冷，但在馬三的關(guān)懷下漸漸走出傷痛的形象。
五日之期的前夜，林思聽到馬三家外有吵鬧聲，問馬三那是誰。
馬三讓林思進(jìn)屋睡覺，不屑的說，“不過一個瘋婦罷了，常來討要錢財，”對著林思美麗的臉龐，馬三又立馬掛上笑臉，“小姐進(jìn)屋安睡，我去將她趕走。
”但馬三知道，林思知道，他們看不見的壺玉清宋玉郎也知道，門外的哪是什么瘋婦，那是馬三在鄉(xiāng)下的妻子。
馬三扔給她一袋錢財，“你拿著這個錢走吧，你我以后再無關(guān)系。
”馬三妻子想開口說些什么，馬三不耐煩的說，“再來糾纏我，你爹娘日后就別想有安穩(wěn)日子過了。
”馬三妻子透過他身后的縫隙，看到屋里，有一個半邊臉露出血肉與骨頭，半邊臉又似仙子的女人，對著她陰陰一笑，馬三妻子顫抖著手，“她，她，她……”馬三以為她在嫉妒林思，耐心告罄，“啪”的把門關(guān)上，不再理會身后不斷作響的拍門聲。
過了好一會兒，拍門的人大概是累了，泄氣走遠(yuǎn)。
馬三感覺今兒夜里好事成雙，那個黃臉婆被趕走今后估計不會出現(xiàn)，林思也半推半就答應(yīng)與他成婚，馬三想起林思最后看他的那勾魂攝魄的一眼。
“嘿嘿”一笑，林顏說的果真沒錯，誠心向天神許愿，果真能得償所愿。
好日子，我來了！有了馬三這個活例子在先，越來越多的人來向天神像許愿，心中有所擔(dān)憂的，只是將奉給天神的東西越來越多，心中無所畏懼的，說出了“我愿將所有獻(xiàn)給天神”——這只是少數(shù)。
大部分的愿望被林顏以非常規(guī)手段幫他們實現(xiàn)了。
愿望一經(jīng)實現(xiàn)，大家便愈發(fā)信仰天神。
天神像的狀態(tài)一日好過一日，林顏肆意插手他人因果，驅(qū)使惡鬼惡靈，身上的邪氣一日重過一日。
那樣濃重的邪氣，令林顏與天神像獨(dú)處時，兩人都感到不適。
此時的天神像身上除了濃郁的信仰之力，還有被林顏救下的人反饋到天神像上的功德金光。
——救人的力量來自天神，直接害人的是林顏。
——而今一人一神同處一室，功德金光與邪氣互相排斥，兩方都忍下不適。
天神嘆息，“回頭吧。
”林顏搖頭，“我已經(jīng)回不頭了。
”——好不容易救回來的神像因為她的失誤破碎，再來一次這樣的事，她會瘋的。
林顏抬頭靜靜的打量天神像，塑造出來的天神像有些失真，但不難看出來天神在成為神之前應(yīng)該是一個英俊偉岸的男子。
林顏拿出一把精心雕琢過的劍，放到天神空蕩蕩的手心，大小正合適，天神握住它。
林顏輕輕笑了，“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你是一個文神呢還是一個武神呢？手心空蕩蕩的，那里本該有個東西的，后面我想了很久，你應(yīng)該是一個武神，手中本來該是一把劍的。
”林顏笑著，卻好像在哭，“我猜對了。
”在天神有關(guān)林顏的記憶中，林顏抱過祂兩次，一次是雪夜瀕死時，一次是現(xiàn)在。
林顏抱著潤如玉石的天神像，輕輕的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天神在成為神的日子里，被有所求的人們賦予過很多名字，但那些應(yīng)該都不是林顏想要知道的名字，天神成千上萬年的記憶里找尋，找到了那個已經(jīng)快被遺忘的名字，“朔。
我叫朔。
”林顏開口，“朔。
”天神感覺自己一震，不是身體，是他死寂了許久許久的心。
死寂的心被喚醒，卻聽到一句讓心感到悲傷的話。
“……我會永遠(yuǎn)留在你身邊。
”“……我將不再見你。
”抱住祂的身軀軟下去，身體里的靈魂脫離身體，林顏的魂魄飄出身體。
跪在天神像前，虔誠的叩了三個頭。
轉(zhuǎn)身，一如之前的，留給祂背影，在門口停頓，這一次什么也沒說，靈魂飄遠(yuǎn)。
過了一會兒，身體蘇醒，天神看穿，這是一副空蕩蕩的身軀，里面沒有靈魂。
蘇醒的“林顏”忘了發(fā)生什么事，只記得這個天神好像已經(jīng)由神變鬼，記憶里濃重的黑影裹住天神，但在這個“林顏”的認(rèn)知里，她需要一直在天神廟供奉天神。
“林顏”點香，插進(jìn)香爐，跪在蒲團(tuán)上，磕了三個頭后，猶豫著……磕了第四個頭。
“林顏”不敢看天神，低著頭退出大殿。
“林顏”恍惚記得，她住在后殿。
壺玉清和宋玉郎卻清晰的瞧見。
天神的眼角落下一滴淚。
天神本沒有淚的，石頭怎么會有淚呢？不過是，那一個雪夜，林顏落在祂掌心的淚，祂留住了它。
這一刻，祂有點悲傷，讓這一滴淚為祂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