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客（4）
壺玉清和宋玉郎跟著姜玉衡水蕓一路走，來到了一個小院子前，水蕓打開院門，一只小狗汪汪叫著朝水蕓跑來，圍著水蕓和姜玉衡轉(zhuǎn)圈。
這一幕落在壺玉清兩人眼里，只有姜玉衡是彩色的，院子、小狗、水蕓，都是黑白兩色。
姜玉衡察覺到他們的目光，目光沉沉的點了點頭，“兩位進來坐吧。
”姜玉衡轉(zhuǎn)頭對水蕓溫聲道，“娘子，我要和這兩位說說話，不能做飯了，今天你來做飯可以嗎？”水蕓點點頭，揚起一個笑，“當然可以啊，”水蕓轉(zhuǎn)頭望向壺玉清兩人，“兩位想吃什么？我去買。
”壺玉清本想推說不用麻煩了，姜玉衡卻開口搶在她前面說，“回來的路上聽說胡老漢又網(wǎng)上一批鮮魚，娘子不如去買幾尾鮮魚回來吧。
”水蕓應下，一邊往外走，一邊嘴里念叨著，再去買只雞回來宰殺待客。
水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姜玉衡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水蕓的背影走過拐角，消失不見，才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請壺玉清兩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姜玉衡開門見山，“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是我自己的選擇才有了如今的境況，我不后悔，我不會回去的。
”壺玉清和宋玉郎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姜玉衡以為他們還堅持著要帶自己出去的想法，諷刺的笑了笑，“父母尚在世，我身為他們的兒子，卻不肯回去，為他們頤養(yǎng)天年。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很不孝？”問出來之后又自顧自的回答，“是！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孝的人！”宋玉郎開口，話語卻不是認同姜玉衡嘴里的“不孝”，而是關(guān)懷，“你身上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吧，不然不會如此，方便和我們說說嗎？”宋玉郎這一句話引來其他兩個人的注視，壺玉清是驚奇于宋玉郎的同理心，而姜玉衡是終于遇到有人問他是不是經(jīng)歷過什么，才做出如今的選擇。
姜玉衡眼中有淚光閃動，憶起往事，喉間有些哽咽，說起那段鮮活美好后來又枯萎黯淡的過往。
“我娘子，也就是水蕓，是我對不起她。
”“她……確實不是人，是我窗外池中的一朵蓮花成精。
”壺玉清垂眼，是了，蓮花有一個別稱，便是水蕓。
水蕓說姜玉衡救過她，這不是虛構(gòu)，是真的。
那是姜玉衡十二三歲的時候，和好友一起從城外踏春回來，路過一個農(nóng)戶家，農(nóng)戶從池塘里把一株蓮花連根拔起，隨意的丟在路邊，等姜玉衡看到的時候，蓮花粉嫩的花瓣被太陽曬得都有些蔫兒了。
姜玉衡看到了蓮花那一刻，莫名聽到有女子在細聲細氣的說話，“我好渴啊~我要喝水~誰來救救我~”姜玉衡以為自己幻聽了，問同游的好友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同窗細細聽了一會兒，對他說，“沒有啊，我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啊。
”那道細細的女聲還在姜玉衡耳邊不住的響起，姜玉衡左右看看，最終確定，就是這株蓮花在叫。
鬼使神差的，姜玉衡把蓮花帶回了家，栽在了池塘里，能不能活便聽天由命。
或許是這株蓮花命不該絕，竟然真的活了過來。
姜玉衡住的屋子靠著池塘，夏日夜晚，姜玉衡打開窗，風行過水面帶來蓮花的清香，蓮花細聲細氣的道謝聲搭在風里，落到姜玉衡耳朵里，“謝謝你救了我。
”姜玉衡只當沒聽到。
他知這世界有修仙者，還有魔族、妖邪、精怪，他所在的雙溪鎮(zhèn)處在仙門的管轄地，仙門一直庇佑著他們，但雙溪鎮(zhèn)已經(jīng)在仙門管轄范圍的邊緣了，從小到大，他只偶爾見過幾個修仙者，至于那些魔族妖邪精怪離他更是遙遠，只在傳說里聽過，不曾真正見得。
所以對這株貌似成了精的蓮花，姜玉衡心有好奇，潛意識里又害怕與它過于接近。
蓮花嘻嘻笑著，是一道俏皮的女孩子聲音。
姜玉衡沒理。
蓮花在池塘里隨風搖晃，好奇著窗戶里的人，有時候，窗戶里的人會大聲念書，這時候的蓮花就會很欣喜。
因為它能從讀出來的字字句句里看到前人描繪的精彩世界。
姜玉衡讀《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蓮花聽到這里，就問姜玉衡，“宛在水中央，你是在說我嗎？我就在水中央。
”姜玉衡頓了頓，沒有回應它，繼續(xù)往下讀，只是這次的他眼神不再堅定的放在書上，而是有意無意的落在蓮花上。
這時候蓮花就會笑他，“嘻嘻嘻，你在偷偷看我呀~不要偷偷看，放下書，正大光明的看。
”姜玉衡立馬把開著的窗戶一關(guān)。
隔著窗，女孩子嘻嘻嘻嘻的笑聲還是會傳到耳朵里。
姜玉衡放下《詩經(jīng)》，隨手撈起一本書繼續(xù)讀。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蓮花又發(fā)問了，“黃金屋和顏如玉，是只要住到書里就能擁有的嗎？”姜玉衡忍不住了，打開窗，看著蓮花問它，“你知道什么是黃金屋和顏如玉嗎？”蓮花猛的晃了兩下，像是點了兩下頭，“知道啊，我知道啊，就是財富和美人啊~這些我聽路過的人說過的，我記下來了。
話說，你們?nèi)祟惗枷胍S金屋和顏如玉，為什么不住到書里去呢？”姜玉衡十分無奈的看著眼前這株明明對這句話一知半解，卻還勇敢發(fā)問的蓮花，“該說你是懂呢？還是不懂呢？”說蓮花不懂的話，它又知道黃金屋和顏如玉代表財富和美人。
說蓮花懂的話，“一個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跑到是死物的書里去呢？”蓮花說，“你沒見過，不代表這世上不存在這樣的事。
”姜玉衡說，“那便等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再承認人可以住到書里吧。
”蓮花還想再說什么，才開了個頭就被姜芷柔的敲門聲壓了下去，“阿弟，你在和誰說話？”姜玉衡下意識的覺得不能讓蓮花成精的存在暴露在人前，便敷衍姜芷柔，“沒事，阿姐，我在自言自語。
”姜芷柔“哦”了一聲，身影漸漸遠去。
姜玉衡長舒了口氣，這時候，又聽到蓮花在問，“她叫你‘阿弟’，你叫她‘阿姐’，所以‘阿弟’和‘阿姐’就是你們兩個的名字對不對。
”姜玉衡扶額，嘆了口氣，“我們稱呼‘阿弟’和‘阿姐’是因為我們之間有血緣關(guān)系，是親人，所以才這么稱呼彼此。
”蓮花“哦哦”了兩聲。
姜玉衡也不知道這株蓮花聽沒聽明白。
姜玉衡自我介紹，“我的名字不是‘阿弟’，我的名字是姜玉衡。
”蓮花便喊他，“姜玉衡。
”喊完這一聲后，蓮花不再說話，安靜的有些不正常。
姜玉衡良久沒聽到它出聲，忍不住問它，“你怎么了？”蓮花惆悵的嘆了口氣，“你們都有名字，我沒有自己的名字。
”姜玉衡脫口而出，“你沒有名字，那我?guī)湍闳∫粋�好了。
”蓮花聽到這話頓時就高興了，“那好啊，你來幫我取一個吧。
”姜玉衡隱隱感覺自己去了這蓮花的套了。
——但是！它一朵花，我一個人，怎么可能入套呢？姜玉衡把這個想法按下，認真幫它取名。
“小蓮？阿蓮？紅蓮？”蓮花嫌棄，“你每天讀這么多書，你就不能從書里幫我找一個好聽的名字嗎？”姜玉衡被蓮花嫌棄取的名字，誓要證明自己讀了這么多書肯定能給他找出一個好聽的名字。
姜家是開書齋的，離姜宅也就幾步路的路程，姜玉衡沖到書齋里，在書架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書，又火急火燎的往家走。
姜玉衡踩著滿地金燦燦的陽光往家走，身后是爹娘關(guān)切的叮囑他，“慢點兒慢點兒，小心摔了。
”回到家里，姜芷柔正要去書齋幫忙，看到姜玉衡急切的樣子，攔住他，用帕子細細擦過他額頭上的汗，“家里是什么東西等著你啊，要跑這么快，別急別急，先擦了汗再進門，不然等下被風一吹，小心又病了。
”姜玉衡以為姜芷柔是察覺到了蓮花的存在，可細看她臉上的神色，又無半點異常，乖乖的站在門口任由姜芷柔幫他擦汗。
“謝謝阿姐。
”擦過汗后，姜玉衡一步不停的向池塘走去。
姜芷柔笑著搖了搖頭，提步出門。
隨著“吱嘎”一聲，姜家大門關(guān)上。
姜玉衡沒進屋，而是跑到池塘邊的假山下，這里有一塊涼爽的陰涼地，還離蓮花很近。
姜玉衡翻著書，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蓮花的別稱，讓蓮花在里頭挑選。
“芙蕖、水芝、菡萏、紅蕖、水目、澤芝、水華、水蕓……”蓮花打斷他，“就這個水蕓吧，以后水蕓就是我的名字了。
”姜玉衡點點頭，“好，”姜玉衡喚它，“水蕓。
”水蕓在姜玉衡喚它那一刻，突然看到它和姜玉衡之間生出了一股無形的羈絆，姜玉衡賦予它名字，承認了這個名字，名字意義重大，代表著存在這世間的身份，水蕓能感覺到它離修成人形更近一步，和姜玉衡之間的聯(lián)系也更加緊密。
恍惚之中，看到它和姜玉衡將要糾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