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客（5）
它于池中，他于窗前，朗朗讀書聲，環(huán)繞著兩人一年一年又一年，來到了姜玉衡十五歲這一年。
這一年，他們已是最好的朋友。
也是這一年，姜玉衡開始戀覺，起先是早上起不來。
姜父姜母還笑他貪睡。
后來便是成天到晚的睡不醒。
姜父姜母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
找來大夫，大夫也沒看出個(gè)所以然。
水蕓看出來了，看出姜玉衡的命注定他只能活到十五歲，活不過十六歲，他的生氣在慢慢流失。
水蕓是在一個(gè)夜里發(fā)現(xiàn)姜玉衡睡在床上，生氣漸弱的。
水蕓焦急，但它只是一株蓮花，連人形都沒化成，再急也沒辦法。
這一晚，夜涼如水，月色皎潔。
“你想救他的，對吧？”水蕓聞聲一驚，看向身后，在姜玉衡常坐的假山石下站著一個(gè)身影——是姜芷柔。
姜芷柔說，“我能聽到你說話，你是什么？妖物？還是精怪？”水蕓沉默。
“我有一個(gè)辦法救他，你愿不愿意去做。
”水蕓開口，“你是他的親阿姐，你有辦法，為何你不去。
”水蕓被姜玉衡教了這么久，也不是一點(diǎn)心眼都沒有，學(xué)會(huì)防備人了。
姜芷柔說，“因?yàn)槲抑皇且粋�(gè)凡人，這個(gè)辦法不適合我，我救不了他。
”水蕓同意，“好。
”姜芷柔取來姜玉衡的一碗血，趁著夜色深重，姜父姜母已睡，在月光最盛之時(shí)，把這碗血澆到水蕓的花蕊上，水蕓默默吸收著，一滴不落的吸進(jìn)自己的花莖。
原本粉嫩的花瓣變得妖紅如血，水蕓感覺到吸收了姜玉衡的血之后，如練月華不斷往花身涌來，只消片刻，水蕓苦修已久都沒能化成的人形在吸收完這碗血后化成了。
姜芷柔遞給她一套女子的衣裙，“明日辰時(shí)你去定風(fēng)街上等我爹經(jīng)過，到時(shí)候你就說是我阿弟救過你，你愿意嫁他為妻，為他沖喜。
”水蕓點(diǎn)頭，“好。
”水蕓靜靜的看著姜芷柔，姜芷柔問她，“還有什么事？”水蕓問她，“定風(fēng)街是在哪里？”姜芷柔扶額，忘了這是一朵單純不諳世事家門都沒出過的純潔蓮花了。
姜芷柔偷偷帶著水蕓來到了定風(fēng)街上。
姜芷柔不放心，細(xì)細(xì)叮囑她，“你認(rèn)識我爹吧。
”水蕓一臉“你覺得我是白癡嗎？”的表情，“我見過的。
”姜芷柔還是不放心，繼續(xù)叮囑她，“誰來和你搭話你都不要理他，他給你東西吃你也不要吃，水也不要喝，一定要在這等到我爹來啊。
”水蕓一邊聽一邊點(diǎn)頭。
姜芷柔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水蕓找棵樹靠著坐下。
此時(shí)晨光熹微，慢慢的有人出來擺攤了，有賣早食的在大聲喲呵，水蕓好奇的看了一眼，結(jié)果又看到了姜芷柔，姜芷柔拿著一個(gè)布袋子走過來，遞給水蕓。
“還要等很久，這里有些東西，你自己拿著完，還有些錢幣，有想買的自己去買。
不要走遠(yuǎn)了哈。
”姜芷柔這次是真真正正的走了，水蕓看著她經(jīng)過拐角，拐角那棵樹的影子將她吞沒，一眨眼，姜芷柔就不見了。
水蕓低頭，在布袋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個(gè)魯班鎖，她在姜玉衡手上見過的，她好奇，她想玩，苦于沒有修成人形，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姜玉衡承諾她，“等你修成人形那一天，我送你一個(gè)。
”水蕓在池子中輕輕搖晃自己的花身，“那可能還要很久呢，可能到時(shí)候你頭發(fā)都白了，牙齒也掉光了。
”姜玉衡，“我可以等。
”水蕓開心的想，現(xiàn)在不用等了，我已經(jīng)化成人形了。
開心過后，又是憂心，姜玉衡阿姐說的只要她和姜玉衡成親，她和他的羈絆更加緊密，她可以通過修行，吸收靈氣與月華給姜玉衡續(xù)命這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有用嗎？水蕓是愿意的，但還沒能踐行的事到底讓這朵小蓮花才做人的第一天就開始憂心忡忡。
水蕓等啊等，等到天亮了，等到天陰沉沉的，等到天下起了雨，等到她用姜玉衡阿姐給的錢袋學(xué)著旁人買了傘，終于等到了姜玉衡的爹。
水蕓攔住他，將姜玉衡阿姐教的那番話學(xué)給姜玉衡他爹聽。
此時(shí)的姜父也是無法，病急亂投醫(yī)，有得愿意嫁給姜玉衡的趕忙就帶回去。
帶回家里，姜母欣喜不已，水蕓和姜芷柔對視一眼，姜芷柔率先移開目光。
水蕓莫名的懂得，姜玉衡阿姐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倆認(rèn)識，于是也學(xué)著姜玉衡阿姐的樣子裝作不認(rèn)識。
急急忙忙的，水蕓穿上紅嫁衣，坐上紅花轎，走進(jìn)裝飾得紅紅的房子里，摸上了穿得紅紅的姜玉衡的臉。
救他——耗費(fèi)自己的修為，水蕓心甘情愿。
姜玉衡的生氣慢慢恢復(fù)。
在一個(gè)雨過天晴的日子里，姜玉衡醒來，看到了水蕓。
水蕓看到姜玉衡醒了，一把撲上來，抱住姜玉衡，“你終于醒了。
”姜玉衡聽到熟悉的聲音，驚疑不定的道，“水蕓？”水蕓“嗯嗯”點(diǎn)頭，“是我。
”姜玉衡的語氣難掩虛弱，但也有數(shù)不盡的欣喜，“你不是說還要幾十年才能修成人形嗎？怎么這么早就修成了？”水蕓簡單的把發(fā)生的事通通告訴了姜玉衡。
姜玉衡震驚：“阿姐？她又是從哪里知道的？”水蕓搖頭，“我不知道。
”姜玉衡后來去問姜芷柔，姜芷柔也只是閉口不言。
姜玉衡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神奇的是，水蕓耗費(fèi)修為延長姜玉衡的性命，但修為不減反增，她呆在姜玉衡的身邊，修煉速度比起從前出奇的快。
兩人相輔相成，日日相處，慢慢從朋友處成了戀人。
姜玉衡是在水蕓憂傷的指著自己臉上的紅色印記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對水蕓的喜歡的。
得虧于水蕓，姜玉衡身體越來越強(qiáng)健，本來長相就好，再配上健康的身體，走在街上，誰不說一句翩翩公子。
相比之下，臉上有紅色印記的水蕓引來其他路人的側(cè)目。
漸漸的，水蕓就不愿出門了。
姜玉衡聽水蕓說完她不愿出門的原因，溫柔的撫上臉上那片紅，“我覺得很美啊，像你的蓮花本體。
”水蕓撇撇嘴，扭過身，背對著他坐，“你不懂，他們都說……說……”“說什么？”水蕓想到那些話又傷心又帶有一絲隱秘的高興，高興在于——“他們都說你長得俊。
”傷心在于——“但他們都說我配不上你。
”姜玉衡哭笑不得，“你不要聽他們的，你是最好看的。
”水蕓指著臉上的紅色印記，郁悶的說，“你以為我傻啊，以你們?nèi)说膶徝纴碚f，這就是不好看。
”“沒有啊，我覺得很好看，細(xì)看就像一朵蓮花一樣。
”“我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怎么證明。
”水蕓瞇了瞇眼，想到了偷聽來的一些東西，湊到姜玉衡面前，眼巴巴的看著他，“你親一親我，我就知道你不嫌棄我不好看了。
”姜玉衡聞言臉頰通紅，蹭蹭蹭的后退好幾步，顫抖著手指著她，“你你你……你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水蕓一步一步湊近他，姜玉衡不住后退，知道后背抵上墻，退無可退，水蕓一臉泫然欲泣，“你就是覺得我不好看！”姜玉衡連連擺手，“我沒有。
”水蕓說，“那就證明給我看！”姜玉衡的臉紅得和煮熟的螃蟹有得一拼，閉上眼，睫毛止不住的顫抖，慢慢的湊過去，輕輕吻在水蕓臉上。
這一刻，姜玉衡覺得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聾。
也就是從這天起，兩人的關(guān)系從朋友變成了戀人。
姜父姜母笑他們，“明明都成婚兩年多了，感情好得像新婚夫妻一樣。
”小夫妻兩人春來看花開遍漫山遍野。
夏來在屋躲熱納涼，閑敲棋子度浮生。
秋來依偎在溫暖的被子里聽雨打殘荷。
冬來……沒有冬來了，冬天的時(shí)候姜母給小夫妻送湯的時(shí)候，在他們屋門口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水蕓是蓮花成精。
姜母幼時(shí)是見過花草成精的，它來到他們家，家里人看它可憐，收留了它，它起初性情溫和，對她一家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卻在一個(gè)夜里，屠殺了她的家人，只留下了年幼的她。
它沾滿鮮血的手伸向她，不知為何又退了一步，看了她一眼，走進(jìn)了漫天大雪。
而今，姜母不顧姜父、兒子、女兒的阻攔，以死相逼，決絕的在大雪天將水蕓趕出門，兒子傷心的看了她一眼，義無反顧的跟著水蕓走進(jìn)了大雪中。
這一天，偏偏是這一天，有妖邪入城，水蕓為了保護(hù)姜玉衡，重傷妖邪之后連蓮花的本體都不復(fù)存在，只有姜玉衡能看見的一縷小小的精魂，棲息在姜玉衡的手心。
——一如那個(gè)夏天，姜玉衡把水蕓握在手里帶回家一般。
姜玉衡抱著空了的衣物，聞著水蕓留下的蓮花香氣，悲傷不已。
“原來，從一開始就錯(cuò)了……”“怪我不該把你帶回家……”“怪我不該愛上你……”“怪我沒本事護(hù)不住你……”姜玉衡滿心悲愴，可已無力回天。
姜玉衡最終被帶回了姜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姜母從一開始的耐心勸說到后來歇斯底里的痛罵他不孝，說水蕓就是個(gè)來害他性命的狐貍精，把他的精氣都吸走了。
只有提到水蕓，姜玉衡無神的眼眸才有了一點(diǎn)光彩，張開嘴，喉嚨嘶啞的道，“可是娘，沒有水蕓的話，我三年前就該死了。
”姜母只是一味的咒罵，姜父在旁邊唉聲嘆氣，姜芷柔沉默不語。
整個(gè)家里一片愁云慘淡。
直到有一夜，姜玉衡睜著眼直愣愣的看著戲水鴛鴦的帳子頂，聽到了屬于姜芷柔的腳步聲走了進(jìn)來，放了什么東西在他床頭，沉默著站了一會(huì)兒，又走了出去。
姜玉衡沒有理會(huì)。
過了一會(huì)兒，一個(gè)雄雌莫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想再見到你娘子嗎？”“……想。
”“把你的血喂給我，你就可以見她了。
”姜玉衡聽到這話毫不猶豫的坐起，連著兩日的不吃不喝讓他眼前一陣眩暈，靜止不動(dòng)平復(fù)了后，才拖著虛弱的身體，在屋里找到匕首，往床頭走。
接著月光，他看清，這是一本書，姜玉衡毫不猶豫的一割，血流下，流到書上，書把血吸走。
喝了好一會(huì)兒，書才開口，“你現(xiàn)在，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很快就可以再見她了。
”姜玉衡照做，閉上眼的那一刻，書的翻頁聲不斷響起，在某一刻，靜止不動(dòng)，也就是在這一刻，姜玉衡感覺自己進(jìn)入了一種很飄渺的感覺，靈魂輕飄飄的離開了身體，連帶著一直附在掌心的那縷蓮花精魄。
再有意識，是熱鬧的人聲，耳邊，是熟悉的水蕓的聲音，“夫君。
”姜玉衡睜開眼，眼前一切都是黑白的，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水蕓也是。
他們進(jìn)到了書里，水蕓全然忘了書外世界發(fā)生的事，只以為他們是這座鎮(zhèn)上一對平凡的小夫妻。
“娘子，我們回家。
”“好啊。
”回憶到此結(jié)束。
姜玉衡的眼中是滿滿的柔情。
對著壺玉清宋玉郎兩人道，“我不會(huì)再離開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