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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溫雅的面孔猛然間就沒了一絲血色,蒲秋苔后退幾步,怔怔看著夏臨軒,他的拳頭握的緊緊地,眼中再也掩飾不住那股仇恨和絕望,他就那樣定定看著夏臨軒,似乎是恨不得撲上來撕扯這位九五至尊的皮肉,來緩解內(nèi)心那肝腸寸斷的痛苦和無奈。
☆、
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后,是白發(fā)蒼蒼的老父和母親,是淳樸憨厚的兄長和小弟,是已嫁為人婦的姐姐,還有那些活潑可愛的侄子侄女。
夏臨軒滿意看著蒲秋苔被自己刺激的大口喘氣,那張慘白的面孔上漸漸染了一絲憤怒的潮紅,卻終于讓他添了一絲生氣。
“小貝子,傳旨吏部,國子監(jiān)祭酒蒲秋苔貶為翰林侍講,明日起隨侍君側(cè)�!�
夏臨軒冷冷下著命令,然后他對不遠(yuǎn)處再次被驚得面色慘白的蒲秋苔笑道:“原本是要平調(diào)你為翰林侍講學(xué)士,以你的學(xué)問,倒也足夠資格了。只不過朕原先以為你是個老頭兒,才授你國子監(jiān)祭酒的官職,如今知道你這樣年輕,卻是不好給從四品的官兒。不過你放心,翰林侍講隨侍君側(cè),是個炙手可熱的位子,比那些二三品的大員還要便宜呢�!�
他說完,轉(zhuǎn)身便要離去,卻聽身后“撲通”一聲,接著蒲秋苔沙啞的聲音響起:“臣……請皇上收回成命。”
夏臨軒豁然轉(zhuǎn)身,目光沉沉盯著蒲秋苔看,卻見對方竟也褪去了剛剛的疏離和小心,倔強的與自己對視,似乎自己不收回成命,他就準(zhǔn)備跪死在這里。
“讓朕收回成命?憑你?一個無根浮萍似得螻蟻小官?”
緊緊攫住蒲秋苔的下巴,夏臨軒的語氣陰寒入骨:“別忘了,你如今只是一個失節(jié)的降臣,你連曾經(jīng)擁有的那些士林中的支持都失去了,你憑什么和朕討價還價?”
蒲秋苔咬著嘴唇,痛悔如同毒蛇般在他的心臟上狠狠咬噬:早知今日落到這樣一個生死兩難身不由己的地步,他就該在國破之時縱身躍入秦淮河。只是雙親年老,慈恩未報,他身為人子,又怎忍心讓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受那錐心之痛?
夏臨軒看著兩道淚水從那雙倔強漂亮的眸子中緩緩流淌出來,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愛憐憤怒痛恨無奈,這千百種滋味竟似交纏在一起。
他猛然便將蒲秋苔推倒在地上,站起身大聲道:“小貝子,今天就讓蒲侍講上任,至于住處,安排在皇城的衙署內(nèi)。”
整個皇城共分為三部分,最大的部分自然就是后宮,僅一個御花園便占地一百畝。整個后宮加起來,占地近千畝。共有宮殿六十八處,其中僅占地三十畝以上的主殿便有十六座。
后宮相對的前宮便是皇帝主政的地方,上朝的乾坤殿勤政殿與皇帝寢宮養(yǎng)心殿以及南書房北書房等盡皆在此。
而夏臨軒讓小貝子替蒲秋苔安排的衙署,便是在這二重宮門外,皇城宮門內(nèi)安置的三個衙門:內(nèi)閣,軍機處以及翰林院。
嚴(yán)格說起來,這三個衙門其實也就是皇宮一部分了,因此在此三個衙門中當(dāng)差的人,都是天子近臣,便是里面一個跑腿兒的,身后也不一定就有什么樣的勢力。
而這三個衙門的后院雖然也有幾間房舍,卻是無人在此居住,除非輪夜當(dāng)值,不然誰有那么大的殊榮,能在皇城內(nèi)住著啊?
就連御前紅人,內(nèi)閣大學(xué)士沈朝青,也沒有這份榮光。當(dāng)然,以人家的地位,有皇帝賜得學(xué)士府,倒也用不著在皇城里住宿。
但是今天,皇帝金口玉言,特旨賜給了蒲秋苔這樣一份殊榮,命他在翰林衙署里安置。別說蒲秋苔,就連小貝子,整個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這小太監(jiān)目光復(fù)雜的看向那已經(jīng)傻了的主仆二人一眼,然后屁顛屁顛跟著夏臨軒離開了。
梅樹下的蒲秋苔直到看見那些人走的不見了蹤影,他一直挺直背脊跪著的身子猛然就癱軟了下去。
“少爺,少爺你看開些啊……”
雙喜嚇了一大跳,沖上去扶住蒲秋苔,卻見他一只手緊緊抓著衣領(lǐng),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忽然一口血噴出來,灑在面前晶瑩的白雪上,如同綻開了幾枝慘烈的梅花。
“讓我死,讓我死了吧……”
蒲秋苔撕心裂肺的吼了一聲,只覺一個腦袋如同裂開了一般的疼,在吼出心底里那份渴望之后,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搬進(jìn)翰林院的住處了嗎?”
御書房中,夏臨軒眼睛看著面前的奏折,心思卻早已不知飛到了哪里去。
小貝子一愣,旋即才醒悟過來夏臨軒說的是蒲秋苔,連忙陪笑道:“估計還沒有,皇上這才回來多大一會兒功夫?蒲大人怎么著也得收拾收拾不是?”
話音未落,便聽夏臨軒冷哼了一聲道:“收拾?他是最會拖延的,你派人盯著點兒,朕要他今天晚上就搬過去�!�
小貝子嚇了一跳,怎么也不明白皇上怎的忽然如此雷厲風(fēng)行?明明又不是什么朝政大事,不過是個臣子,還是個降臣的住宿問題罷了。
想當(dāng)初選秀的時候,惠貴人艷絕六宮,為皇上所喜,皇后娘娘提議說讓她提前進(jìn)宮,皇上也沒急成這樣兒啊,還是讓惠貴人依足了規(guī)矩在十天后進(jìn)宮,如今快三年了,也只是封到貴人的位份。
小貝子一邊走一邊想著,嘴角不禁露出促狹笑意,心想這幸虧蒲大人只是個臣子,若真是后宮妃嬪,看皇上急得這模樣,怕是一年不到就能爬到妃位上,嘖嘖嘖,可惜了,可惜蒲大人是男人,皇上看上去對男色也沒什么興趣。
這小子出去找人辦了事兒后,便又回到御書房,卻見夏臨軒已經(jīng)扔下了奏折,在桌上輕輕叩著手指,見小貝子回來了,他便站起身道:“你去把內(nèi)務(wù)府的庫房冊子拿過來。”
也就是小貝子跟在這位主子身邊時日不短,饒如此,這史上最年輕的大內(nèi)總管也張著個大嘴巴,連儀態(tài)都忘了,就那么盯著夏臨軒,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真的是皇上嗎?該不會是誰假冒的吧?哎喲喂我的媽呀,這太刺激,老天您可千萬別開這種玩笑。
夏臨軒看著小貝子那副呆樣,大概也覺察到自己今天有些失常,不由惱怒道:“愣著做什么?朕讓你去拿內(nèi)務(wù)府庫房的冊子你聾了嗎?還不快去?”
天地良心,他小貝子不是沒有八卦精神,實在是在皇上這樣的狀態(tài)下,他不敢有啊。
所以小貝子屁顛屁顛出去吩咐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二十多個小太監(jiān)抬著十幾口大箱子走了過來。
巨大的檀木箱子放在地中央,為首的一個太監(jiān)稟報道:“回皇上話,這都是天字甲號庫房中的賬冊,因為東西最貴重,所以皆以檀木箱子盛放。稍頃還有天字乙號庫房中的二十幾箱賬冊……”
說到這里,那太監(jiān)便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的皇帝,好半晌才吶吶道:“皇上……是否還要看其他庫房里的東西?天字丙號和天字丁號加上地字甲乙丙丁四號庫房,這賬冊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十個箱子……”
最后一句話太監(jiān)沒敢說,那就是“皇上您看的完嗎?”
夏臨軒知道自己是很富有的,從滅大慶后這三年,雖然戶部的庫房稍微有點緊張,然而他的內(nèi)廷庫房卻一直都是非常充盈,因為最重要的商道和商業(yè)都把握在他手里,專門有在經(jīng)商上有天分的官員幫他打理著內(nèi)務(wù)府。
只是他也沒料到,自己竟這般富有,八號庫房里竟有將近二百個箱子的賬冊,這得是多少寶貝堆積起來的��?說起來都是慶朝幾百年積累的功勞。
不知為何,就想起那個在梅樹下倔強站著的瘦削纖細(xì)的身影,夏臨軒目光柔和下來,淡淡道:“不必再拿過來了,怎么會有這么多東西?”
那太監(jiān)連忙陪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咱們大名帝國的皇室原本就有不少好東西,大慶朝幅員遼闊,又有江南這人間天堂,更是富貴之極,即便皇上賞了三軍將士和各位大人們,那布料古董和金玉珠寶以及西洋的稀奇玩意兒也足足還占著四個大庫房。這還是內(nèi)務(wù)府又把八個庫房擴建了,不然更放不下,隨著如今外國使臣朝賀的越來越多,今年內(nèi)務(wù)府還要再建八個大庫房呢……”
夏臨軒興致勃勃聽著,他雖然是皇帝,富有四海,卻也是尋常人,聽著自己身家如此豐厚,自然也是高興的。因讓小貝子隨意翻了幾本賬冊出來,細(xì)細(xì)看了,心中更是得意。
“從貂裘中各拿一件紫貂裘大氅,白貂裘大氅,還有上等的火狐皮子大氅出來,還有,這架玻璃炕屏拿出來,唔,再把這翡翠白菜之類的古董擺件拿出來幾樣……”
夏臨軒有條不紊的吩咐著,只把那內(nèi)務(wù)府太監(jiān)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這非年非節(jié)的,莫非皇上心里高興,又要賞各位大人了?我的天,真不知是誰會得這些賞,這可正經(jīng)都是好東西,就說那紫貂裘,除了太后皇上和幾個位份高的妃嬪,可沒聽說賞過誰……
太監(jiān)在這里暗自納悶,小貝子在那邊聽了一會兒,卻是聽出端倪來了。
☆、
皇上這該不會都是給蒲大人準(zhǔn)備的吧?他看著夏臨軒不�?诘恼f,地中央幾個小太監(jiān)不停地跪著拿筆記錄,越聽越是咋舌,暗道蒲大人那衙署里的住處能有多大?皇上弄了這么多東西,能塞得進(jìn)去嗎?”
總算過了一會兒,夏臨軒估摸著也是要夠了東西,便將冊子放下,淡淡道:“暫時就是這幾樣吧�!�
那為首的內(nèi)務(wù)府太監(jiān)也實在好奇的不行,又不敢直接問皇帝您這都是要賞誰的?他倒也聰明,陪著笑問道:“皇上,但不知這些東西是要送去哪些娘娘或大人府上呢?您說出來,奴才好讓內(nèi)務(wù)府那邊直接登記造冊,分發(fā)出去�!�
“嗦�!毕呐R軒冷冷瞪了那太監(jiān)一眼:“你把東西都抬到這里來,其他的,沒你事兒了�!�
“是�!碧O(jiān)嚇了一跳,沒想到皇上不按牌理出牌,雖然不甘心,可也不敢多問,只好郁悶的退了出去。
這里小貝子覷了覷夏臨軒的面色,見那張冷峻面容上竟有幾絲笑容,很顯然,皇上的心情還是不錯的。于是他便陪著笑道:“皇上可是要把這些東西賜給蒲大人?只是這……這么多東西,衙署的住處里恐怕放不下�!�
夏臨軒還真沒想到這個問題,沉吟了一會兒,便囂張的一揮手道:“翰林院的住處只有一間房嗎?若不是,就把其它幾間房打通了,反正也沒人在里面住�!�
小貝子心想好大手筆,果然這有才就是占便宜啊,蒲大人不過是念了幾句詩,聽皇上的意思,那詩還是很不恭敬的,結(jié)果呢?竟得了這許多東西不說,皇上還要把整個衙署的住處都打通了給他,這別說我們大名帝國的歷史,就是從古到今,也沒有給臣子這樣殊榮的吧?
正想著,便見夏臨軒興沖沖站起來,對小貝子笑道:“忙了這一會兒,太陽都往西邊走了,大概蒲愛卿也已經(jīng)搬了過來,走,咱們?nèi)ソo他賀喬遷之喜�!�
可憐小貝子今天一整天經(jīng)歷了幾次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整個人都差點兒傻了。不過好在定力也已經(jīng)鍛煉出來,嘴巴不過是張了一會兒,他便答應(yīng)了,出去一看,內(nèi)務(wù)府派出了幾十個小太監(jiān),正抬著捧著許多東西往這邊浩浩蕩蕩而來。
于是他走上前去,一甩拂塵道:“行了,就都等在這兒,稍后跟著皇上一起走。”
幾十個小太監(jiān)愣了愣,只好把東西放下,心中都暗自埋怨,心想這大冷的天兒,要等皇上的儀仗,那得什么時候兒�。縿傁氲竭@里,就見夏臨軒在幾個侍衛(wèi)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且說蒲秋苔,他再怎么不甘心,但圣旨已下,他也是不敢抗旨的。
更可恨的是,夏臨軒不知道是害怕他逃跑還是抗旨,竟派來了一隊御林軍,名為幫忙,實則就是監(jiān)視督促他盡快搬家。這一下,就算蒲秋苔有心拖延,卻也是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大漢化身狼虎,不到片刻功夫,就把自己這小屋中的東西搬了個一干二凈。
“少爺,咱們走吧,這事兒……”
雙喜嘆了口氣,走到蒲秋苔身邊,扶著他細(xì)瘦的手臂,只覺著眼淚都要掉下來。
這都是干什么�。炕实垡膊荒苓@樣逼迫人啊。自從少爺被逼出仕,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樣子了?難道這樣還不行?如今又要少爺搬到翰林院的住處,那是哪里?翰林院啊,天子近臣,大人做這個擔(dān)著虛名的國子監(jiān)祭酒,已經(jīng)是遭人厭棄,若是再到翰林院,天下士子會怎么看他?那個皇帝難道定要將少爺逼死嗎?
因為胸中之氣,雙喜心里絲毫沒有喬遷新居的歡喜,扶著蒲秋苔慢慢來到翰林院的住處,一路上盡是側(cè)目議論之人,每個人的目光中都透露出驚詫好奇,還有那些毫不掩飾的羨慕嫉妒恨。
蒲秋苔就好像完全沒有看見這些目光一般,他已經(jīng)麻木了。從被逼著出仕那天起,自己就無時無刻的飽受良心譴責(zé)和煎熬。到如今,這顆心已經(jīng)無力再承擔(dān)更多,即便是更大的屈辱到來,也不過如此,已經(jīng)死掉的心,還能有什么感受呢?
來到翰林院的衙署里,那掌院早聽說了這件事,忙派了幾個差人過來幫著收拾。
蒲秋苔的東西不多,除了被褥衣服之外,便只有他從江南帶來的一個花盆,還有些筆墨紙硯,都是他平日里用慣的,因此北上進(jìn)京時也帶了來。
那花盆里原本有一株幼梅,然而北方天氣和江南迥異,那梅花生長在江南,似乎也帶了些江南的嬌弱氣,來到北方?jīng)]幾天便凍死了,只這是故園家中的東西,蒲秋苔不舍得丟棄,所以仍擺在屋中。
“大人中午晌飯也沒吃,不如奴才出去看看有什么東西,給大人端些過來?”
簡單的安排妥當(dāng)后,雙喜湊到蒲秋苔身邊,小聲問他,卻見他搖了搖頭,淡淡道:“不必費事了,反正拿來也吃不下�!�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雙喜,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沒事兒,不用替我擔(dān)心,你若是餓了,就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東西吃,只是這個時辰,怕也艱難�!�
雙喜正要說自己也不餓,就聽外面?zhèn)鱽硪宦暩叱骸盎噬像{到�!�
蒲秋苔身子一顫,雙喜在他身旁,清楚看到主子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但是隨即那目光就又恢復(fù)了如潭水般的清澈,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門口,直挺挺跪了下去。
無論怎樣倔強不屈服,主子的心里,還是怕的吧?
雙喜嘆了口氣,在心中暗想:也是,能不怕嗎?那可是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把握著世間所有人的生殺大權(quán)。他不過是幾句話,就把少爺半生的堅持輕易打碎,更重要的,是少爺家里的那些親人,生死都被攥在這個人的手中啊。
“起來吧。蒲愛卿,這是咱們今天
說完他看了看蒲秋苔單薄的身子,認(rèn)真道:“壟兩趟地龍,秋苔是南方人,定然怕冷,這屋里只燃幾個火盆是不夠的�!�
蒲秋苔并沒有注意到僅僅這么一會兒,夏臨軒對他的稱呼就從蒲愛卿變成了秋苔,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真真正正是外焦里嫩了。
“皇上,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進(jìn)讒言,說臣上輩子是您的殺父仇人?”
蒲秋苔很認(rèn)真的咬牙問了一句,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和這個皇帝到底有多大的仇?對方現(xiàn)在簡直就像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天子寵臣一般,這一個手段接一個手段,簡直就是把捧殺那一套玩的爐火純青。
“咦?秋苔你也會開玩笑?”
夏臨軒哈哈大笑,心中暗自得意道:你心懷故國?還把那死鬼皇帝當(dāng)做你心中唯一的皇帝?你違心出仕?只想掛一個虛職混吃等死?呸!也得看朕高不高興成全你。如何?朕就是要昭告給天下人知道,你是天子寵臣,恩寵風(fēng)頭無人能及,朕倒要看看,那些曾經(jīng)以你馬首是瞻的士子們在沒了你這個精神領(lǐng)袖之后,面對平步青云前程似錦的誘惑,是不是能一直把持住。
“皇上知道臣不是開玩笑。”忽聽蒲秋苔加重了語氣。夏臨軒嘴角咧開一抹譏諷笑容,卻是稍縱即逝。
然后他特別真誠的轉(zhuǎn)身面對蒲秋苔,微笑道:“秋苔,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朕的,不過朕不在乎。朕無愧于天地百姓,只要百姓們認(rèn)同朕,你們這些書呆子認(rèn)不認(rèn)同又有什么關(guān)系?圣人有云,民為重,君為輕,在百姓面前,朕這個皇帝的份量都不行,何況是你們這么幾個讀書人�!�
說到這里,他的眸子忽然變得深沉,鄭重道:“朕一直都是這樣想的,直到看見你。嘖嘖,可憐人比黃花瘦,倒是在你身上,真正讓朕看到了這人比黃花瘦的意境。想來你們讀書人也是可憐。朕是天子,胸懷該像天地一樣寬廣才對,怎么能因為你們讀書人對朕不恭敬就記恨呢?所以朕已經(jīng)決定了,明年開始,一連三年,朝廷要開恩科取士,尤其是對江南地區(qū),國家興旺富強離不開人才,江南向來是靈秀之地,名士最多,何況最初大名帝國在江南也頗有些不當(dāng)?shù)男袆樱赃@三年恩科,以江南士子為主,朕要好好的補償你們�!�
蒲秋苔面無表情的看著夏臨軒,如果不是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少年天子還真會以為面前這個青年已是心如死水萬念俱灰了呢,那樣無疑會少很多樂趣。
不過從那輕顫的身子,他知道蒲秋苔內(nèi)心并不是如他表現(xiàn)的這樣漠然,于是皇帝走上前,微微低頭看著只到自己下巴的瘦弱才子,假裝疑惑道:“怎么?愛卿冷嗎?你穿的這樣少,也難怪會覺得冷,來,換上朕賜給你的貂裘試試�!币贿呎f著,他就伸手去解蒲秋苔披風(fēng)的帶子。
雙喜在旁邊倒吸了一口冷氣,蒲秋苔強裝平靜的表情也片片碎裂,他驚愕看著夏臨軒,接著伸手抓住自己的披風(fēng),憤怒道:“臣受不起皇上如此恩典�!�
“怎么受不起?天下士林的領(lǐng)袖啊,你受不起誰受得起?”夏臨軒微微諷刺的笑:“朕這叫禮賢下士,懂嗎?”
小貝子眼見這兩人又斗雞似得彼此對視,只覺著苦不堪言,連忙領(lǐng)著一個捧了那三件披風(fēng)的小太監(jiān)過來,賠笑對蒲秋苔道:“蒲大人,皇上是一片愛才之心,這不,賜下了三襲裘衣,這個比您身上披著的暖和多了。而且既然是老太太的針線,因為經(jīng)常穿,最后弄得損毀,豈不可惜?”
蒲秋苔胸口劇烈起伏,夏臨軒挑著眉毛冷冷看他,手里還揪著披風(fēng)帶子,好半晌,才見對面的秀美青年無奈閉了閉眼,輕聲道:“臣……謝皇上厚愛。”
夏臨軒滿意的笑了,伸手一抽帶子,就將蒲秋苔身上披著的那襲破舊斗篷解下來,扔給雙喜,然后親手拿起紫貂裘的大氅,替蒲秋苔披在身上。
這一次夏臨軒賜下的東西不少,因為翰林院的幾個屋子要打通,所以蒲秋苔暫時被挪到了內(nèi)閣的一個住處。
夜已深沉,窗外明月高掛,蒲秋苔坐在床上也睡不著,索性披衣下床。
看了看床頭衣架上掛著的紫貂皮裘,他眼中閃過一絲憤恨,到底還是將白日里的舊斗篷披了,輕輕走出門去。
雙喜經(jīng)歷了這一天,早已累得睡熟了,絲毫不知自家少爺已經(jīng)出門。蒲秋苔也不想打擾他,若不是這份柔軟心腸,夏臨軒也不可能用他的親人成功要挾他就范。
“月色雖好,夜風(fēng)無情,蒲大人身子單薄,還該當(dāng)心才是�!�
剛剛下了臺階來到院子里,便聽到身后一個清朗聲音,蒲秋苔一回頭,借著燈籠微光仔細(xì)辨認(rèn)了下,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躬身施禮道:“下官見過沈大人。今夜原來是您輪值么?”
那站在臺階上的人正是閣臣沈朝青,此時見蒲秋苔施禮,他就微微一笑,點頭道:“正是,剛剛看完一卷書,覺著眼睛有些酸澀,本想出來走走,卻沒料到竟有同行人。只是北方的冬天不比江南,蒲大人如今已是被置于火爐之上,若是生病,怕不但得不到假期,反而更讓皇上擔(dān)憂�!�
蒲秋苔心中一驚,他剛剛出來的時候,還想著若是染了風(fēng)寒,正好告假。卻不料竟被沈朝青一眼看穿,難怪這人還不到五十就能坐上內(nèi)閣首輔的位子,成為皇帝最倚重的大臣,果然有他的獨到之處。
當(dāng)下不由得苦笑著嘆了口氣道:“秋苔魯鈍,何敢當(dāng)皇上關(guān)懷�!�
沈朝青淡淡笑道:“皇上的關(guān)懷,可不是你說不敢當(dāng),就不會出現(xiàn)的。”他擺了擺手,示意蒲秋苔回到游廊,一邊笑道:“若是蒲大人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到本官宿處秉燭夜談如何?”
對于這個沈朝青,蒲秋苔的感情有些復(fù)雜。
沈朝青本是罪臣之子,他的父親乃是大慶皇朝的中流砥柱,為人十分正直清廉,卻因此而得罪了權(quán)奸,在沈朝青奉皇命出使大名帝國的時候,他父親被權(quán)奸構(gòu)陷,竟誣他借出使之際叛國。景仁帝向來多疑,一怒之下將沈家誅了三族。
這件事當(dāng)時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那時蒲秋苔剛剛?cè)胧耍苍嫔蚣仪筮^情,然而當(dāng)時求情者除了他之外,盡皆罷官下獄,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深知朝政已不可為,若不是景仁帝實在愛惜他的才華,也不可能特赦于他。
沈朝青得知了這個消息,悲憤之下真的叛國投了名朝,不到兩年,便跟隨明信帝滅了大慶朝,因為功績卓著,他成為明信帝臨終托孤的肱骨之臣。
一朝大權(quán)在握,沈朝青不忘舊恩,那些當(dāng)日為沈家說情被罷官下獄的人,只要是愿意為朝廷效力,都有一個不錯的官職;不愿意出仕的,他也盡量周旋,不讓朝廷威逼出山,以保其名節(jié)不失。
蒲秋苔和沈朝青并沒有任何交情,然而被迫北上之時,他也曾將那四首懇求的詩作輾轉(zhuǎn)托人給了沈朝青一份,卻不料輪到自己,這位天子近臣竟是不言不語,到底讓他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所以他對沈朝青同情有之,佩服有之,憎恨有之,怨懟也有之。
兩人緩緩走在游廊里,空氣中傳來梅花的冷冽清香,卻是沒有一絲風(fēng)。冷月無聲,高高掛在天上,平靜地看著這個世界。
“盛名之累,蒲大人如今應(yīng)該是嘗到了吧?當(dāng)日本官不是不肯替你周旋,實在是皇上對你的名聲太過忌憚,所以本官也是無能為力。”
進(jìn)到屋里,沈朝青請蒲秋苔坐了,親自替他倒了一杯熱茶,開口就將當(dāng)日的事情解釋了下,意思很明顯:不是我不伸援手,而是你已經(jīng)惹起了帝王猜忌,誰周旋都沒用。
蒲秋苔愣了下,這才明白原委,一時間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苦笑道:“非是下官留戀聲名,最近兩年,下官已經(jīng)隱居在家不問世事,不過是看不過兩社士子自相攻訐,調(diào)解了下,誰能想到便招致這樣禍?zhǔn)��!?br />
沈朝青點點頭道:“這也是無奈了,當(dāng)日皇上封你為國子監(jiān)祭酒,我心中還惋惜,你這樣的才能,只掛著虛職著實可惜了。好在皇上如今終于對你重視起來�!�
說到這里,他沉吟了一下,方正色看向蒲秋苔道:“蒲大人請聽我一言,本官知道你對前朝帝王心存感恩,然而如今事已至此,還請蒲大人以天下百姓為重,大名帝國如今已是朝陽初升,任誰也抵擋不住它的氣勢,終有如日中天之時,本官不希望蒲大人將自己禁錮在那個殼里,一生痛苦悔恨,白白將青春光陰拋卻了�!�
蒲秋苔知道沈朝青是一片好心,奈何他過不去自己良心的這一關(guān),聞言也只是敷衍了幾句,沈朝青自然知道他的心結(jié)不是一番懇談就能解開的,因此勸了這一句話后,就將話題轉(zhuǎn)到了朝中形勢和夏臨軒的喜好忌諱上去。
☆、
蒲秋苔任翰林侍講,就是天子近臣,無論他怎么不愿意,他已經(jīng)在這個位子上,若是想要家人和自己平安,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蒲大人,皇上口諭,今晚養(yǎng)心殿賜宴。”
將整理出來的幾本詩集放在了床頭桌上,疲憊不堪的蒲秋苔剛想脫鞋上床歇一會兒,便聽到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接著幾個太監(jiān)趾高氣揚的闖進(jìn)來,得意洋洋向他宣布皇上的口諭。
蒲秋苔面無表情的謝恩,想了想淡淡問道:“敢問公公,還有哪些大人參加?”
“蒲大人放心好了,都是大人的舊相識。有錢大人趙大人李大人,對了,還有閣老沈大學(xué)士。蒲大人,這真是無上殊榮,大人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
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嗎?蒲秋苔苦笑一下,覺著一顆心又隱隱痛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點頭道:“多謝公公,我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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