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她再?zèng)]有軟肋

    一個(gè)孝字壓斷腰。能折君子脊梁，斷仕途青云；能碎紅妝花鈿，誤錦繡良緣。

    池老夫人深諳此道，就是要以“孝”字煽動(dòng)百姓為其說話。

    此刻她額角抵著祠堂青磚，每一下叩首都濺起細(xì)微塵埃。那“砰砰”的悶響，分明是誅心的鼓點(diǎn)。

    哪有祖母跪?qū)O女的道理？

    這頭磕下去，折的不是她的壽，是池霜往后數(shù)十年的活路。

    她磕頭，砰砰的，死勁磕。

    在這種情形下，池霜只能退縮。

    否則她這一生都必須背負(fù)不重孝道的名聲，到時(shí)還怎么嫁人？

    別說是高門權(quán)貴，就是尋常百姓家都難以立足。

    池老夫人有十足把握拿捏這個(gè)討厭的孫女。待今日一過，再慢慢磋磨她。

    像磋磨她母親那樣，把她磋磨至死。

    看她還怎么出族自立門戶？簡(jiǎn)直想精想怪，莫名其妙。

    池老夫人心頭恨得差點(diǎn)滴出血來。她這一輩子的怨氣，都集中在霍青青母女母子身上了。

    可再恨再怨，她今日也得為了池家，為了孫兒用命拼來的戰(zhàn)功，必須留下池霜，留下長(zhǎng)房這一脈。

    她眼神渙散著，仿佛下一刻就背過氣去。

    她聲淚俱下，“霜兒，祖母錯(cuò)了！祖母錯(cuò)了！你原諒祖母好不好？祖母定用心為你擇個(gè)好夫婿，給你備上多多的嫁妝。你不要離開祖母，不要離開池家好不好？”

    池霜靜靜立在老槐樹下，冷眼瞧著池老夫人，清冷眸色不起絲毫漣漪。

    斑駁樹影落在她素白的衣袂上，像是給這副單薄身軀鍍了層鎧甲。

    父親母親死了，弟弟也死了，她再?zèng)]有軟肋。

    這世間，再無人能讓她彎一彎脊梁。

    她滿身盔甲。她無動(dòng)于衷。

    “霜丫頭！”池老夫人咬了咬牙，抬起鮮血淋漓的額頭，嗓音顫得恰到好處，“祖母求你……”

    求你什么，真相不重要。話未說完又重重叩下。

    圍觀的張婆子已經(jīng)哭得快背過氣去，對(duì)得起那五十文銅錢。

    幾個(gè)頭戴方巾的讀書人早已按捺不住，為首的白面書生一甩廣袖，義正辭嚴(yán)，“姑娘！縱有千般恩怨，她終究是你血脈至親！”

    “這般悖逆人倫，就不怕天打雷劈？”另一人抖著手中的《孝經(jīng)》，書頁嘩啦作響。

    “會(huì)遭天譴懂不懂？一家人，還逼得老的跪小的，這是在玷污我北翼的禮法！”

    一群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

    他們甚至懶得問一句這白發(fā)老婦為何跪地，就急不可耐揮舞起道德大旗。好似不義憤填膺，都顯示不出他們讀過圣賢書。

    池霜忽然笑開，唇角勾出一絲輕蔑，“圣賢字，飼豺狼。文章錦繡裹膿瘡�？v將典籍千回誦，難滌肝腸一寸臟。”

    白面書生等人：“�。。　�

    這女的用詞罵我們臟！

    整群人都要不好了！到底誰才是讀書人？

    書生甲：“敢問姑娘這是誰作的詞？”

    池霜懶得答。

    書生乙：“怕不是從哪里抄來的！”

    池霜不屑回應(yīng)。

    書生丙：“第一次被人用詩詞罵了，真新鮮！”

    池老夫人：“？？？”

    這是重點(diǎn)嗎？

    她這頭到底是磕還是不磕了？

    一旦氣氛被打斷，要想再聚出那種悲愴感就很難了。池老夫人恨得牙癢癢，眼淚都擠不出來了。

    只見池霜又緩緩笑開，看著池老夫人的眼睛，沒頭沒腦說一句，“我不打算嫁人�！�

    她聲音很輕，比風(fēng)還輕。

    砸在池老夫人的耳里卻轟隆作響，比驚雷還響。

    都不打算嫁人的姑娘，又哪里能被拿捏？

    這是鐵了心要另立門戶！

    池老夫人手腳冰涼，只覺一肚子的后宅陰私手法都再也使不出來。

    對(duì)方?jīng)]有軟肋！她無從下手。

    ……

    趙大人被緊急公務(wù)絆住了腳，待他奉命趕到池家祠堂監(jiān)管開祠事宜時(shí)，遠(yuǎn)遠(yuǎn)便聽見祠堂方向人聲鼎沸，走近才知池老夫人鬧出“以死護(hù)牌位”的鬧劇。

    有他在，池霜順利將她父親一脈遷出了池家，另立門戶。

    同時(shí)，池霜被封為忠懿夫人的誥命書也下來了。

    “忠懿夫人”的誥命圣旨當(dāng)眾宣讀完畢，池家眾人臉色鐵青，幾位族老更是嫉妒得渾身發(fā)抖，當(dāng)場(chǎng)暈厥。

    這潑天的榮光，終究是一絲一毫都沒沾到池家頭上！

    二房三房的堂姐堂妹們，更是紛紛氣紅了眼。原本她們可身價(jià)倍漲，能嫁更好的門第。

    一切，都被池霜?dú)Я恕?br />
    她們好恨！

    池霜接過圣旨時(shí)，唇角微揚(yáng)，眼底掠過平靜的冷意。

    咚！遠(yuǎn)處一聲悶響，池老夫人直挺挺栽倒在老槐樹下，額頭磕在粗糙的樹皮上，擦出一道血痕。

    還沒完，趙大人奉命收回應(yīng)若蘭送給池老夫人的東城三間鋪?zhàn)�，生生把�?duì)方從暈死中又氣醒過來。

    朝廷又為了對(duì)池奕卿之死給予補(bǔ)償，這三間鋪?zhàn)泳徒o了池霜。

    噗！池老夫人一口鮮血噴在槐樹干上，暗紅的血漬順著皸裂的樹皮蜿蜒而下，宛如一道猙獰的詛咒。

    池霜回了家。她踏進(jìn)新宅的門檻時(shí)，暮色正沉沉壓下來。

    這是個(gè)二進(jìn)院的宅子，原不算大，可如果只住她一個(gè)人就太大太大了。

    里頭家具齊備，什么都不缺。陳設(shè)不算豪華，可該有的都有。

    只是冷清。

    沒有人氣。

    空蕩蕩的正堂里穿堂風(fēng)裹著落葉打旋，廂房里的拔步床寬得能在里面打滾，連廚房的灶臺(tái)都砌了雙眼。

    只是如今用飯的，終究只剩她一個(gè)了。她哪里用得上？連飯都不想吃。

    池霜徑直走向正堂。黑檀木的供案上，父親池奕卿和母親霍青青的牌位并排而立。后面還有弟弟的牌位，形成了三角。

    她在弟弟旁邊給自己留了個(gè)空位。

    一家，就要齊齊整整。

    她取來絲絹，指尖撫過父親牌位上那道細(xì)如發(fā)絲的裂痕——那是當(dāng)年祖母用這牌位砸向母親時(shí)留下的。

    “父親，母親，阿弟，"她將三盞長(zhǎng)明燈挨著擺好，火苗"噼啪"爆了個(gè)燈花，“咱們有家了�！�

    窗外忽然傳來簌簌聲響。池霜推開雕花窗，正見海晏公主領(lǐng)著一群人款款而來。

    她的目光和眾人撞上。

    那些人的眼神如燈火，溫暖得令人想哭。

    整個(gè)院子都熱鬧起來。

    時(shí)安夏行走已十分困難，路走得慢。她笑著解釋，“大門沒鎖，我們敲了門，沒人應(yīng)，就自己進(jìn)來了。池姑娘，你不介意吧？”

    池霜如夢(mèng)初醒，“不，不介意�！�

    一個(gè)爽朗的笑聲將深秋的涼意驅(qū)離，“今日誰都不許和我搶，我是來認(rèn)干閨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