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冶曇緩緩睜開眼。
這里還是地獄道下的雪谷。
祂仍舊還是人形,紅衣白發(fā),坐在子桑君晏的尸體上。
子桑君晏的血已經(jīng)流干,再無聲息,那雙永夜一樣漆黑淡漠的眼眸失去了神彩。
他死了。
冶曇手指輕輕撐著側(cè)臉,看著子桑君晏死去的臉。
另一只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子桑君晏的臉蒼白,冶曇的手指卻比他的尸體更加的白,霜白透明。
“你求生,還是求死?”
但這個人,已經(jīng)不會回答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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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連這具尸體也會消失。
雪谷之中,靈氣空前充裕,因為有空前龐大的靈氣回歸天地,如鯨落。
冶曇的樹也伸展了一下枝葉。
冶曇走回樹下,指尖碰了碰樹枝,想重新變回優(yōu)曇婆羅花,回去樹上,和以前一樣繼續(xù)睡下去。
但,從未有優(yōu)曇婆羅像祂一樣,傳承記憶自然也沒有教祂從人變回去的方法。
冶曇微微蹙眉,表情放空發(fā)了一會兒呆,重新走到子桑君晏的尸體旁,在他身邊坐下。
祂想了想,枕在他的心口,閉上眼睛,努力像之前一樣睡著。
但祂并沒能睡著,作為人,這里冷得不適合睡覺。
只有子桑君晏的尸體殘留著一點溫度,這余溫卻在消散。
冶曇睜開眼,子桑君晏的尸體化成的最后一點螢火升起,消散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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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沒有剩下,連那身衣服也一起消散了。
只有一滴金色的流光。
冶曇伸出手,那流光本來奮力向上飛去,眨眼間已然竄到了高處。
但下一瞬卻不受控制地到了祂的手心。
冶曇想起來,那些人似乎一直提起一本書。
天命之書,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連天道傳人的生死都有記載,或許也記載了祂的,也許看了書就能知道該怎么變回去。
“天書?”祂喚道。
似乎對于自己忽然落在祂的手上感到意外,金色流光懵了一下,并沒有理會祂,又試圖繼續(xù)往上。
冶曇斂眸眨了眨眼:“給我看一下,怎么變回去。看完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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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將極力掙扎不配合的水滴狀流光貼在額頭,纖長的雪色睫毛垂斂。
瞬間,那流光便安靜不動了。
半響,冶曇睜開眼,墨綠的眼眸清透如翡色的湖,感到意外,蹙了蹙眉:“嗯,不給看?”
金色流光裝死不理。
冶曇點了點頭,清凌翡色的眸光輕輕一頓。
左手的拇指,輕輕劃過右腕。
剛化形的人體肌膚輕薄脆弱,玉白纖細的手腕立刻便滲出一道朱紅血線。
血線匯聚成珠,滴在這水滴狀的金色流光上。
這還是從子桑君晏給祂澆心頭血的行為中獲得的靈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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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啊哼啊哼啊天書是不可能滴血認主的,住手啊!】
效果立竿見影。
金色流光忽然發(fā)出奶兇奶兇的豬叫聲,眨眼間變成了一只……小熊貓?
說是小熊貓,仔細看又有點不像,小熊貓的四肢和腹部都是黑褐色的,它的肚子卻雪白無雜色。
天書黑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四只粉嫩的爪爪軟乎乎地舉著,正仰躺在冶曇的手中。
冶曇垂眸看著它,聲音和眼神都很輕:“放心,我沒想滴血認主,就是想方便溝通�!�
所以說,子桑君晏為什么要拿心頭血澆自己?澆他的書該多好。
祂兩手握著對方的爪爪,捏了捏掌心粉色的肉墊:“書頁在哪里?肚子上嗎?翻給我看一下�!�
天書睜著水汪汪的黑色小眼睛:【天書只有天道傳人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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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給那個喜怒無常的天道當(dāng)兒子。就想看看,怎么變回去�!�
【是傳人!不是兒子!】
冶曇臉上沒什么情緒,輕輕撓了撓外表是小熊貓的天書的下巴和臉。
天書的小眼睛舒服微瞇:【可,可你不是天道傳人,是看不見的�!�
“看了再說�!币睍沂种肝罩淖ψ�,左右分別按了幾下軟軟的肉墊。
只見光滑雪白的腹部很快起伏了一下,就像是翻頁過了幾張紙的樣子。
【哼啊哼啊——】天書又奶兇地豬叫起來,【你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你能翻書?】
它喊完一頓,又叫起來:【不行不行,快閉上眼睛,你真的不能看,看了會遭天譴的!】
冶曇蹙眉,懨懨的:“我要不是已經(jīng)遭了天譴,哪里還需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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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說話間,冶曇已經(jīng)翻了好幾頁。
天書愣住了:【咦,你,怎么還好端端的?沒有……暴斃嗎?】
它不掙扎亂動了,冶曇靠在樹上,改為左手托著它的背,右手摘了一截枝葉塞進它嘴里。
一邊繼續(xù)捏著爪爪翻書,一邊說:“我是優(yōu)曇婆羅,天國之花,籍貫隸屬上面的天國,不歸下方的天道管�!�
【咦,這世界還有優(yōu)曇婆羅嗎?我還以為早就絕跡了�!�
“連優(yōu)曇婆羅都不知道,看來是一本很年輕的書�!�
【我不年輕了,我好大了,一萬歲了呢�!�
冶曇抬眼,忽然唇角微揚對它笑了一下:“哦,那是好大了,老爺爺�!�
當(dāng)然,冶曇自己,也是一萬年的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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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不說話了。
這個人雖然嘴巴惡劣,但是長得好看,一笑就好溫柔。
想到剛剛對方額頭貼著自己,纖長的睫毛垂斂……有點點害羞。
它才不是什么老爺爺呢,它雖然存在一萬年了,但才剛剛有靈智呢。
既然對方不會被天譴,天書就沒有再掙扎。
——是天道自己不管的,跟它可沒什么關(guān)系。
天書敞開肚皮,心安理得地啃著枝葉,不知道是什么樹的枝葉,冰冰涼,脆甜,好吃。
這還是它第一次吃到東西呢,化出靈智真好。
【你不要看太多,雖然天道現(xiàn)在沒有懲罰你,但保不齊秋后算賬呢。就連主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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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
冶曇沒什么興致:“你主人是自己跳下來的,他要是不想,上面的人沒有一個能殺得了他�!�
【你不懂。】天書奶音長嘆,【天機不可泄露,我不能告訴你�!�
這樣說著,它雪白的肚子咕嚕咕嚕起伏,翻了好多頁。
停下的卷軸正寫著子桑君晏的名字。
冶曇看了它一眼,天書睜著黑色的小眼睛,無辜地啃著樹枝。
冶曇按著天書的爪爪,看下去。
天書操作起來不難,左邊的爪爪按一下就翻頁,右邊的爪爪長按就會打開卷軸,內(nèi)容就會從右到左徐徐展開。
上面黑色墨跡寫著:【天道判令:子桑君晏,天命已盡,因果結(jié)算,命其兵解地獄道。執(zhí)法者,子桑君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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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曇已經(jīng)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識海看見了過程,但還是一頓:“是天道要子桑君晏死?”
天書奶聲奶氣嘆口氣:【天意不可違�!�
冶曇臉上沒什么情緒:“所以,他就乖乖去死了?”
說完,冶曇就否認了:“那個人不是天道讓他死,就會順從去死的人。在上面一口氣殺了幾十個高階修士呢。就連跳下來的時候,也一直在主動求生,直到耗盡最后一絲靈力,都沒有坐以待斃�!�
天書反倒沒什么信心:【是嗎?】
冶曇:“萬年以來那么多人從地獄道掉下來,只有他到了我沉睡的這處位于深海之心的雪谷。不過,他倒是真的自己放棄了求生的希望�!�
天書瞪大眼睛:【主人做了什么?】
冶曇斂了眼眸,情緒低靡看著它:“你的主人子桑君晏,剖開他的心頭血澆在我的身上這件事,是他主動放棄了求生的希望。若是換成另一個人,見到長在這種地方的植物,肯定覺得是什么天材地寶,絕對不會用心頭血澆,只會恨不得直接吃下去,妄想逆天改命�!�
天書眼睛更圓了:【哦,吃了真的能逆天改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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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曇溫柔頜首,聲音也無比溫柔:“會。會死得更快,生不如死�!�
天書覷著小眼睛:【……壞蛋�!�
冶曇懨懨的:“就是說啊。他不吃就算了,還拿心頭血澆我,害得我現(xiàn)在變不回去了。這件事主債書償,所以,我只好從你這里找變回花的辦法了�!�
天書甩甩蓬松毛茸茸的尾巴:【那你快點看完,我還要去找主人呢�!�
冶曇:“去哪找?他都已經(jīng)死了。天道也有了新的傳人,或者你要找的是新的天道傳人,暄葉嗎?”
【我的主人只有子桑君晏,主人才不會死呢�!刻鞎鴵�(jù)理力爭,【至少不會就這么消失!】
冶曇一頓:“好像,他們?nèi)怂篮笳J且M地府的,他沒在地獄道兵解成功,看來還得經(jīng)過地府的程序。”
祂正要繼續(xù)翻看卷軸,忽然發(fā)現(xiàn),子桑君晏的天書令判詞后,似乎還隱著一句話。
冶曇下意識展開,只看了一眼,翡色湖水一樣的眼底瞬間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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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會?這是什么意思?
【總之你快點,我怕趕不及。主人仇人眾多,誰知道地府里是不是就有那么幾個等著他�!�
冶曇想到天書上隱藏的話,微微一頓:“我?guī)闳ズ昧�,我不受三界六道限制,速度要更快一點�!�
【咦,真的嗎?你真好!】
……
黑暗森林,子桑君晏心無旁騖,平靜行走在孤獨無盡,只有一人的道途。
沒有天光和時間的世界,沿途只有黑色遒扎的怪樹。
枝干上斜著一柄紅傘,傘上描繪著一棵白色的樹。
傘下垂下一片紅衣衣擺和一條雪色近乎透明的赤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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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紅得不祥,像是三途河畔燃燒的彼岸之花。
雪足皎潔,讓人想起初春晴日下枝頭星白耀眼的玉蘭,籠著溶溶月色一樣潔白柔和的溫潤微光。
黃泉死途的樹上,坐著的紅衣白發(fā)的人,正在翻閱一卷竹簡,紅傘遮擋看不清他的臉。
金色的小熊貓攀爬在他的紅傘上,兩只小黑眼睛望著樹下經(jīng)過的人,發(fā)出輕柔地叫聲。
子桑君晏的臉一如生前沉靜,無喜無悲,看了一眼,便心無旁騖繼續(xù)前行。
天書低低地叫了一聲:【怎么辦,主人好像認不出我,難道因為他已經(jīng)不是天道傳人了嗎?】
紅傘下的人微微抬頭,似是蹙了一下眉,聲線清凌沒什么精神:“為什么有這么多空白?”
天書不以為然:【不是空白,是你看不見。就連主人也不是想看什么就都能看到的�!�
子桑君晏腳步一頓,無名指輕抽,望向傘下的人,漆黑冷清的眼眸一瞬不瞬:“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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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出了聲音,這是墮下地獄道時曾看見的人。
冶曇微微側(cè)首,看著他,微斂的眼眸安靜,也打了聲招呼:“被天道背棄的傳人?”
子桑君晏不語,瞬間出現(xiàn)在冶曇所在的位置。
然而,下一瞬眼前空無一物。
子桑君晏抬眸,在不遠處更高的樹干上,那人仍舊以原本的姿態(tài)坐著,仿佛從未動過。
但那只皎白纖細的足踝,此刻牢牢握在子桑君晏的手中,無法掙脫。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寡欲無情,平靜地注視著他:“你是誰?”
紅傘緩緩傾斜,露出一截精致完美的下頜,唇色清淺,微微蹙眉:“你求生還是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