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鬼緣
城池大開,寬闊的大路鋪著彼岸花織就的紅毯,無人無鬼行走,顯然是留給貴客的。
子桑君晏走上去的時候,整座城的鬼物都向他投去了目光。
鬼魅的聲樂停了一瞬,很快又歡快地繼續(xù)。
這歡快像是蒙著假面,影影綽綽,森冷悚然。
冶曇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望去,所見皆是扭曲的面容,有些堂而皇之滴著血淚笑嘻嘻地望來,有些面容隱藏在或猙獰或妖魅或溫婉慘白的面具后。
抬眼望去,天穹高遠(yuǎn)布滿陰沉黑紅的云,烏鴉啼鳴振翅,城池上方灰白碑界陰刻著:枉死城。
子桑君晏心無旁騖,就像行走在獨自一人的黃泉道途之上一樣,無視一切,平靜地走在這條鬼聲喧囂的城中大道。
這大道紅毯一直通向城主府。
巍峨森冷的建筑仿佛白骨鑄成,詭異可怖又莊嚴(yán)肅穆。
城主府前,位列無數(shù)地府鬼修。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最前方一位面容沉穩(wěn)的男人,面容發(fā)青,眉心深鎖,率先出眾,拱手對子桑君晏一禮,不卑不亢:“恭迎尊主�!�
所有鬼修一齊行禮:“恭迎尊主�!�
一身玄衣沒有感情的子桑君晏,站在他們面前,比他們更像是此界主人:“不必�!�
眾位鬼修禮畢,對視一眼:“我等已備好宴席,為尊主接風(fēng)洗塵。請——”
紅傘傾斜,冶曇也隨之微微偏頭,眸光澄靜,神情放空:這么客氣?
天書甩甩尾巴:【那不是客氣,是理所當(dāng)然�!�
冶曇:嗯?
【主人在這里是比十方殿主更高的存在。你知道我吧,天書令上寫了名字的,就是要死的人。地府的生死簿也是,寫了名字就是時候到了要死的人。但是——】
天書矜持了一下:【我比生死簿要大,我上面出現(xiàn)的名字每一個都是生死簿上沒有的大人物。所以,主人比地府的十方殿主的地位更高�!�
冶曇微感意外:他私下還兼職了地府的死神?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天書:【不是這樣的�,F(xiàn)在的世道飛升艱難,一些高階修士難免會打陰司的主意,不肯輪回轉(zhuǎn)生,有些成了氣候修成鬼王,地府也拿他們沒辦法。這種時候就會請主人幫忙。】
冶曇:也就是說,以前那些地府搞不定的鬼王,找的是天道傳人子桑君晏幫的忙。
天書與有榮焉:【沒錯!】
冶曇的臉上沒什么情緒:那,如果天道傳人死了,他們該找誰幫忙鎮(zhèn)壓?
【哎?】天書瞪圓了眼睛。
子桑君晏神情沉靜,眼中無波無瀾,他顯然不是會喜歡這種排場的人,卻客隨主便沉默走入了城主府。
“請上座�!�
子桑君晏舉止從容,在左邊宴席入座,并沒有坐主人讓出的主座。
那枉死城城主也不再推諉,正襟入座,輕輕擊掌。
編鐘鼓樂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但聞其聲,不見樂師的身影。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魅鬼舞姬拖著長長的衣擺逶迤而來,屈身行禮,婉轉(zhuǎn)傾倒壺中的玉液。
枉死城城主眉頭深鎖,卻舉起酒杯,露出和煦的笑容:“尊主遠(yuǎn)道而來,請……”
冶曇從子桑君晏的肩上下來,變回原來大小,與他并肩坐在一起。
酒樽剛剛舉起,正要奉給那位尊客,忽然被一只手中途接過。
魅鬼手指一頓,并不松開,反而抬眸看去,望見一片翡冷色的湖。
樂師的音符忽然遠(yuǎn)去消失不見,像空靈的梵音,隔著水面,若有若無。
杯中瓊漿輕輕漾起水波漣漪,水聲忽大。
她竟不知何時掉了下去,慌忙掙扎,四周卻是無邊無際的海。
九幽地獄最深處,有無邊苦海。
冰冷的海水晦暗如血,水下卻結(jié)冰一樣,綻放出一朵一朵半透明的水色青蓮。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無邊冰雪色中坐著一尊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雪衣玉顏,閉目冥修。
兀自清凈,眉目超然圣潔,無欲無求。
像得道和超脫的彼岸極樂。
魅鬼掙扎游去,在接近的那一瞬忽然僵住,像是看見了無可名狀的大恐怖。
看見,那個人身上纏繞著白色藤蔓一樣無邊咒印枷鎖,枷鎖的根系扎在苦海深處。
那些冰雪色的水蓮花,就是這無邊咒印枷鎖。
它們像是活的,似一個個無知無覺有形無魂的半透明的魔物,纖弱執(zhí)著地依纏在他身邊,姿容絕色,茫然頹靡,懵懂病態(tài)。
剎那枯榮,且開且死。
似是終有一天,會將那閉目打坐的人徹底吞噬。
卻見水中的人影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看向她:“多謝�!�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眼前依舊是地府宴會,方才剎那不過是她忽入魔障。
魅鬼打了個寒蟬,瞬間清醒,像是燙到了一樣縮回執(zhí)著酒杯的手。
面前的人撐著紅傘,紅衣越靡艷,眉目越皎潔清圣,似溫柔的春風(fēng)途經(jīng)了幽暗森冷的黃泉。
并無半點可怖。
魅鬼的紅唇卻仍舊微微顫抖,渾身發(fā)寒,她在恐懼,為她也不知道真意的大恐怖。
冶曇剛拿起酒樽,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穩(wěn)穩(wěn)蓋住杯口。
枉死城城主眉頭一跳,對侍酒的艷鬼擺手:“下去吧,無我傳令,人鬼不得入內(nèi)�!�
酒樽被子桑君晏的手指蓋住,冶曇垂了眉睫,本就沒什么興致的情緒,愈發(fā)的低靡。
祂輕輕看了眼。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靜靜看著枉死城主,對冶曇平靜地說:“不能喝,酒里有毒�!�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啪!
枉死城城主臉色大變,酒樽迎面飛來,擊碎他手中的酒盞,立時灑落滿地。
地毯上的曼珠沙華沾酒即枯。
瞬間,數(shù)位鬼修憑空出現(xiàn)宴廳之中,嚴(yán)陣以待。
子桑君晏眼神冷銳沉靜,一瞬不瞬看著枉死城城主:“生死簿可能出了問題,我要看一眼。”
“果然是為生死簿而來,快去報信�!蓖魉莱浅侵鞣餍淦鹕恚缗R大敵,“不計一切代價攔住他,絕不能讓他得到生死簿!”
天書瞪大眼睛,咬牙切齒:【可惡,讓你說中了,這些死鬼居然真的要對主人下手!】
冶曇的臉上沒什么情緒:你都說他生前就比十方殿主還厲害了,本來人鬼有別,偶爾業(yè)務(wù)幫忙互通有無還好。但他一死,有他在地府,十方殿主又該往哪里擺?
祂看著傾灑在地上的那加了毒的酒,要不是子桑君晏,祂就能嘗一口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畢竟是用來毒天道傳人的酒,一定不一般。
說不定就能毒到讓祂開不了花。
并非是祂執(zhí)著不做人,主要是因為,化成人形后更容易漲修為,到時候恐怕就算祂不想,也得開。
冶曇蹙眉,輕輕看著子桑君晏。
【好險,要不是主人發(fā)現(xiàn)得早,你差點就喝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主人超帥?】
冶曇:在想,他真的不是天道派來,特意天譴我的嗎?
【��?】天書懷疑自己沒聽清。
此刻的枉死城宴客廳中卻是一片混戰(zhàn)。
風(fēng)暴中心的子桑君晏眸中神情如水沉靜,他并未如何動作,四面八方所有的攻擊卻全都差之毫厘落空。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一波攻擊不中。
子桑君晏伸出手放在冶曇的肩上,輕聲淡淡:“走�!�
冶曇再次變小,被他穩(wěn)穩(wěn)放在肩上。
子桑君晏的左手凝聚出一柄黑色的刀,長得和之前冶曇手執(zhí)的那柄洞穿子桑君晏心臟的匕首極像。
只是這刀通體漆黑,啞光無鋒,寬約兩指,一直到刀尖才收窄,只比手掌略長一些,比起兇刃,更接近一尊瘦長的墨玉碑令。
眾鬼修見他手中出現(xiàn)武器,頓時臉色驚變,卻牙關(guān)緊咬,不退反進(jìn),攻勢再度猛烈。
子桑君晏的眼中卻沒有他們。
不管戰(zhàn)局多險惡,他腳下都沒有停下來過一分,那雙永夜一樣墨色的眼眸,從始至終只靜靜望著被擋在最后面的枉死城城主。
那雙眼睛沒有任何冷戾殺意,只是冷銳專注的平靜,卻叫所有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懼。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對視的那一剎那,就已然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沒有一戰(zhàn)之力。
縱使白骨堆成山川險壑,也一樣會被碾壓蕩平。
刀鋒貼著武器,一路游刃有余挑飛蕩開無數(shù)兵刃。
眼前萬千殺機,撐傘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曇卻一直很穩(wěn)。
不過眨眼,他已經(jīng)突破重圍走到了枉死城城主的面前。
好快!
枉死城城主滲出冷汗,瞳孔微張。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凝視著他的眼睛,執(zhí)刀的手按在他的右肩上,就仿佛他本來就該站在這里。
枉死城城主本就發(fā)青的臉越加慘白。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他已死去很多年了,卻不曾料到,有朝一日還是會再次面臨死亡的威脅。
即便知道傾這一城之力也無法攔下這個人,但他還是未曾料到,會敗得這樣的快。
他心下苦笑,若是沒有這些殺陣,那人從宴席座位起身走過來,說不得還要更慢。
子桑君晏的面容并不冷戾,也從不以聲勢威嚇于人。
第一眼給人冷峻壓迫感極重的沖擊,反倒是因為那張臉生得過于俊美尊貴。
以至于,雖然他的神情很少波瀾,寡欲沉靜,那雙寒潭一樣深靜的墨色眼眸便已經(jīng)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就像孤立無援,面對壓下來的蒼穹,面對深海一樣漫不見底的死亡。
“生死簿,”子桑君晏眼眸冷靜,沒有感情,“我自去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