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兄弟
周正把竹筐里頭的東西放到院子里。
于音正帶著孩子在廚房做飯,眼見周正和周宏一道來,連忙擦了擦手。
“大哥�!敝苷Y婚的時候,周宏幫著給的主持,也說了不少公道話。
逢年過節(jié),都會托周萍幫襯周正一家三口,于音也知道周正很敬重這個大哥,她也不能給周正丟了份了。
只是一出來,就和周正對上了眼,雖然經(jīng)過這兩天的事情,于音對他有些改觀,但仍舊沒有接話。
反而是周正試探性地問道:“媳婦,我和大哥有事要談,你先進去歇著,我自個兒整倆小菜?”
“給炒個花生米,昨天的肉再炒炒行不?”于音板著臉說道。
“成,吃土豆皮都成,媳婦炒啥菜我都吃著香�!�
聽媳婦愿意給自己炒小菜,周正立馬眉開眼笑,一副孩子氣的樣子。
于音沒搭理他,只是招呼過周宏:“大哥,你和阿正里頭坐,倆菜費不了什么功夫�!�
周宏在旁邊觀察著,小聲嘀咕道:“老三,你可比以前懂事多了�!�
“行了,大哥咱們先進屋,晚上外頭卵蛋都要凍掉了,進去喝點酒先暖暖身子。”
于音炒倆菜很快就端到了屋子里,周正拉開桌子,一家人坐在一塊。
“大哥,我就直說了,這錢我可以借,但這個事兒得我媳婦答應才行�!敝苷约诱遄�,把這個事兒拋給了于音。
這也是周正一開始的打算,從前自己做什么事兒都從不考慮,也不和家里人商量。
如今,既然是一家人就該把這事兒過過于音那兒的意見。
見于音和周宏都有點愣神,周正繼續(xù)說道:
“大哥,錢可以掙,但咱們也不能養(yǎng)汪家一輩子,再怎么你也得和他們說清楚,幫一次大的,后頭互不相欠了,不然連親戚都甭當了�!�
一旁的于音欲言又止,看了看周正,最后說道:“我也同意阿正的說法,大哥你繼續(xù)慣著他們,以后汪家也不會好,遲早又得坐吃山空�!�
周正看周宏一副難下抉擇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急不來,大哥那優(yōu)柔寡斷的性子,哪可能說改就改。
見氣氛有些沉悶,周正一招手:“別干耗著,都動筷子動筷子,咱們哥倆好久沒一道吃飯了,這錢我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這不是什么小錢�!�
他沉吟了片刻:“就照我的營生,也得花個幾天功夫,到時候湊齊了,大哥我給你送過去。”
周宏喝著酒,差點沒給周正這話給嗆死。
一百塊,一堆家具錢,照周正的說法,輕輕松松就能拿得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說的是幾毛幾塊。
他就算再信任周正,心中也有幾分荒謬絕倫的感覺。
他忍不住問道:“老三,你給我透個底,你究竟找了個什么活兒,作奸犯科的事兒你可不能干吶,咱們老周家都是厚道人……”
周正哈哈大笑,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哥,你放心,我就是打個獵種個地,只是找了個好買家,你別愁,我現(xiàn)在又有老婆又有女兒,干不出那些個混賬事�!�
周宏也知道,其實現(xiàn)在各村的生產(chǎn)隊里頭還有獵戶在,只是自打那群狼在周邊游蕩。
不少獵戶被傷了以后,就連云霧峰都沒什么人敢涉足了。
不少獵人寧可在家挨餓,也不想莫名其妙折在山里頭。
恐怕也就周正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敢進山折騰。
他本來還想勸勸周正,別以身犯險,但一想從前周正那混賬的樣子,如今到底是個靠譜營生。
他思前想后,忽然說道:“阿正,我記得村頭林老漢以前是守林場的,現(xiàn)在他年紀大了,照顧孫女已經(jīng)打山上退下來了�!�
“他那會兒巡山都有配槍,你要進山打獵,靠柴刀什么的到底不靠譜。”
“咱們云霧峰有人熊,狼群,遇上那可高低得喝一壺,你不妨去問問林老漢,他孫女正生著病呢急用錢。”
周宏點撥道。
一旁的于音也想起這事兒,補充道:“我記著聽生產(chǎn)隊的人說,林老漢那孫女的病,大夫看了說要熊膽才能醫(yī),林老漢幾次都想上山找黑熊拼命,現(xiàn)在生產(chǎn)隊特意找人看著他,生怕他做啥事兒�!�
“獵槍那是他獵熊的根,給錢恐怕沒用�!�
周正也知道這林家爺孫的事兒,林老爺子的兒子兒媳都是被潛入當?shù)氐臄程亟o暗害了。
留下這對孤兒老人的。
林老爺子從前也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戶,和寶生的姥爺相交莫逆,周正可沒少聽寶生念叨這事兒。
不過從于音口里聽到這消息,周正都忍不住想跟媳婦啵個嘴。
這還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直接撞槍口上來了。
他也沒直說,又和大哥喝了兩盅,周宏心里苦悶,一連喝了大半瓶,這才搖搖晃晃地起身告辭。
周正剛要幫于音收拾餐桌,于音伸手拿筷子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掌。
“男人家的收拾什么,你累一天了,先去打熱水擦擦身子吧�!庇谝粽f完,低垂著腦袋,悶聲不響地把碗筷收拾干凈。
這話聽得周正心花怒放,這還是于音這么久以來,頭一回主動關心自己。
他嘿嘿一笑,媳婦兒都發(fā)話了,哪還有不聽從的道理,趕緊打了熱水,擦拭了一下身子,周正這幾天每天都在外頭跑,渾身上下都能搓出泥來了。
又把大棉襖給換了下來,里頭的短袖已經(jīng)被汗水泡得一股怪味了,他趕緊脫了放在一旁。
看到熟睡里頭的女兒,他悄悄走到了女兒搖籃邊上。
他顫抖著手,輕輕搖晃著搖籃,人活兩世,他從未哄過自己的女兒。
他都不知道手該怎么放。
這個搖籃看著很破舊,還是周正家里帶過來的,養(yǎng)過周正他們?nèi)值堋?br />
他看著熟睡的女兒,自顧自地打了個哈欠,借著洋油燈,在搖籃里擠了擠,這才睡安穩(wěn)了。
周正上一世路過童裝店,看到里頭可愛的小衣服。
而自己的女兒如今卻衣衫襤褸,連奶粉都喝不上……是自己這個當?shù)牟蛔鋈恕?br />
她本應該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周正忍不住抓住女兒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頭,手是那么小,周正生怕一用力就給捏碎了。
他壓低聲音,眼眶里都滿是淚水:“閨女……你放心,爹日后一定讓你們娘倆過好日子,讓你上好學校,讓你和你娘似的做個高材生,日后……送你們娘倆一道去考大學。”
周正也知道于音仍是很向往讀書,很向往做一個大學生。
嫁給他,等于斬斷了于音的夢想。
如今高考正在逐步開放,周正不準備讓媳婦兒抱憾終身,只要有機會,他一定要送她去上大學。
說完這些話,周正小心翼翼地把女兒的手塞回到了襁褓里頭,翻身上了床。
就在門簾外,于音湊巧走到那兒,她掀開門簾,正看到周正拉著女兒的小手說話。
她防了周正整整兩天,最后松懈了,本來想去阻止,可聽到周正的話……于音也怔住了。
她喃喃道:“他還記得啊。”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男人上床以后鼾聲如雷。
他忙了那么兩天,真的累壞了,昨天還是合衣在外頭睡的覺,連睡覺都不安生。
她走進屋,彎腰拾起脫了一地的臟衣服,一言不發(fā),順手將那盆臟水也端了出去。
她捋了捋落下來的劉海,在院子里借著屋里的光暈,洗好了衣服掛在晾衣繩上。
于音也粗略清理了一下身子,這才回到了屋內(nèi),她坐在床邊,默默凝視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還有搖籃里酣睡著的娃娃。
想起周正給孩子買的衣服,一件件的都偏大,娃子等一兩歲了照樣能穿,現(xiàn)在反而穿不上。
也不知道這男人頭回當?shù)烤故呛�,還是機靈。
她本來只將孩子當做她這后半輩子里頭唯一的光,可如今這個男人……
她拿出毛線,又織了會兒毛衣,借著洋油燈的光,可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總有雜念,連毛衣都織不下去了。
她嘆了口氣,將東西都收拾好,吹滅了燈火,借著些許朦朧的月色,爬上了床。
她猶豫再三,替男人掖好了被子,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的周正,一身大汗,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夢里的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病房的走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般漸漸消逝。
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彌留之際的他一無所有。
他嚇得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遠處傳來不知誰家養(yǎng)的公雞打鳴。
他揉了揉臉,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看著周圍家徒四壁的景象,反而笑了。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只有這個地方才是他的歸宿,才足夠溫馨。
不過,他一側身子,就看到被窩另一邊,隔著一臂的距離,于音正背對著他躺在床上。
她似乎也累了,發(fā)出輕輕的鼾聲,胸口平穩(wěn)地起伏著。
這一幕,不知怎么的,看得周正忽然咽了口口水,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