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草民自愿伏誅，（加更）

    崔久立刻起身披衣，匆匆趕去庵堂。

    急促的拍門聲響起，現(xiàn)在還不是起來做飯的時(shí)辰。

    劉大娘迷迷糊糊起來開門，發(fā)現(xiàn)是崔久。

    “咋回事啊？”

    崔久急忙道：“小玉呢，小玉在不在？”

    劉大娘愣了愣，轉(zhuǎn)回屋喊人，卻發(fā)現(xiàn)她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走的，一絲體溫也不剩。

    寨子外。

    青空似海波，萬里無云。

    魚肚白的光芒在遠(yuǎn)處蜿蜒的山頂浮現(xiàn)，日頭未升，天色熹微。

    葉玉蹲在地上，撕爛一件白衫，用一根帶子系抹額。

    她無兒無女，沒人給她披麻戴孝，那就自己給自己孝。

    這一天來得太快，比她計(jì)劃中早三年。

    建寨是為了抵御羌人，同時(shí)也是為了引起朝廷的注意。

    聽說來的是個(gè)御史，是陛下的親信，那她也該收拾好，準(zhǔn)備上路了。

    據(jù)聞她要砍頭，其余人只要降了就能免罪。

    也不知道沒了頭，在下面的鄉(xiāng)親們能不能認(rèn)出她？

    葉玉劃破手掌，掌心盛滿鮮血。

    她在一塊撕下來的白布上寫下一封血書，控訴馮英、詳陳冤情。

    只要御史帶著這塊血書回長安，陛下就能看見長治，長治也就有救了。

    割開傷口的手心劇烈疼痛，眼前的視覺越來越模糊。

    止不住的水珠打濕了一小片白布，暈開一團(tuán)水痕。

    葉玉一抹雙眼，原來是自己疼哭了。

    或許是晨風(fēng)太涼，寫字的手微微發(fā)抖，連帶著雙肩也顫栗起來。

    嘈雜的聲音響起，寨門內(nèi)有人群高聲呼喚。

    “小玉、小玉！”

    “小玉！你去哪兒了？”

    有人趴著門縫覷見葉玉蹲在地上寫字，一張白布上全是血字。

    “玉姐在這里！”

    “大家快來，我找到小玉了�！�

    有村民急匆匆趕來，“快打開門！讓她進(jìn)來。”

    “嘭嘭嘭”的推動(dòng)木門聲響起，他們從里面打不開。

    “怎么回事？開不了門！”

    大門外面的銅環(huán)上，葉玉早已選了一根粗長的木樁拴住，只能從外拆了木樁才能打開。

    “小玉，你在干嘛？快開門！”

    葉玉不吱聲，繼續(xù)寫字。

    有人上墻頭俯視下方的葉玉，“小玉，你在干什么？快給我們開門！”

    葉玉照樣不吱聲。

    突然，遠(yuǎn)方的天際線有密密麻麻的人群趕來。

    他們整齊劃一，身披甲胄，腰佩刀具，烏泱泱一片，人數(shù)多到數(shù)不清。

    就連腳下的地面，也與他們整齊的步伐微微共振。

    葉玉抬眸，人終于來了。

    這一天來得真快，她渾身發(fā)冷、不自覺顫抖，她笑了笑，原來自己也會(huì)怕死。

    她卷起血書，舉雙臂捧起來，高聲大喊：

    “草民自愿伏誅，御史大人在上，草民有冤情呈稟！”

    對面的軍隊(duì)越來越近，他們拔刀舉槍，對準(zhǔn)葉玉。

    墻頭的崔久急忙大喊：“小玉，你快回來！”

    葉玉回眸，淡淡道：“對不住，答應(yīng)大家的很多事情，我做不到了�！�

    胡大娘與劉大娘在大門的門縫凄厲地哭著。

    “小玉，小玉，你快回來！”

    大人的慟泣、小孩的哭啼、越來越來急的冷風(fēng)嗖嗖聲回響在耳畔。

    葉玉繼續(xù)高呼：“草民自愿伏誅，御史大人在上，草民有冤情呈稟！”

    “我是長治寨主葉玉，所有罪孽皆在我一人，其余人是無辜的，草民愿意伏誅謝罪！”

    看這情形，他們還有何不明白？

    昔日他們跟葉玉打得頭破血流。

    原來……搶的根本不是什么寨主之位，而是送死的資格！

    疾風(fēng)拂過勁草、拂過山腰、拂過樹林，橫掃而來。

    葉玉有些站不住，踉蹌幾步，舉著血書繼續(xù)前行。

    “草民自愿伏誅，御史大人在上，草民有冤情呈稟！”

    她一步步地走上前，很快被兵卒圍起來。

    一根長槍打彎她的腿，葉玉悶哼一聲，半跪在地。

    遠(yuǎn)方的樹林。

    梁崇身形一動(dòng)，被陳七緊緊抓住。

    “主君，您不能去！”

    若是此時(shí)出去，與逆黨同罪，梁氏經(jīng)不起此等罪名。

    他們在此勸了兩日，那群村民根本不信，原以為歇息一天，明日再行良策。

    可討伐的軍隊(duì)提前來了。

    葉玉不知為何會(huì)回長治，薛二牛為何沒看緊她？

    梁崇遙望那具被圍在中央的單薄身形，頓時(shí)紅了眼，“她怎么會(huì)跑出來？”

    陳七默然。

    梁崇五指摳著坑坑洼洼的樹干，心揪作一團(tuán)。

    一道口哨聲響起，引起他們的注意。

    高溪山與幾名羌人站在山坡上，正在看這出好戲。沒想到，他還沒出手，她就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梁崇與之對視，“你竟然沒死？”

    高溪山露出一抹邪笑，涼涼道：“我雖沒死，但她可是要死咯�！�

    聞言，梁崇眸中俱是恨意，若非他來襲，玉兒也不會(huì)并村建寨，平白被污蔑謀反。

    他拔刀沖向高溪山，身后十幾名護(hù)衛(wèi)跟上，勢必要將他捉住。

    高溪山冷笑一聲，他此行人少，不宜硬碰硬，立即轉(zhuǎn)身逃遁離去。

    只是，很可惜……沒機(jī)會(huì)看那女子如何死了。

    寨子前方。

    一群兵卒圍著葉玉，她半跪在地，咬牙大喊：

    “御史大人在上，草民有冤情呈稟！”

    一桿長槍落下，將她挺直的后背打彎，五臟六腑似擰作一團(tuán)，劇痛襲來，她咬牙忍著。

    葉玉悶哼著趴在地上，一時(shí)耳鳴眩暈，頭昏眼花，手上的血書滾落在地。

    胸腔積澀著一團(tuán)東西，有些呼吸不上來，鼻息聞到淡淡血腥味。

    葉玉神思恍惚，聲音越來越輕：“我……我……”

    遠(yuǎn)處的山巔升起朝陽，利刃舉起，刀口反射的光芒晃花她的眼。

    眼前驟然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能率領(lǐng)百姓抵抗，那樣傷亡只會(huì)更多，唯有她死了，這份罪孽才能平息。

    她輕笑一聲，這世道，活著……真難。

    利刃落下，葉玉閉緊雙眸。

    刀槍相觸的“錚鏘”聲在耳畔回蕩，那把刀被攔住，

    云紋刺繡的翹頭履落在面前，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起來。

    來人輕聲喚著：“柔兒？果真是你！”

    劉景晝掌審判與律法，平定叛亂、誅殺逆賊自是由他執(zhí)辦。

    更何況，他一向最恨山匪，一路上馬不停蹄、直奔長治，就是為了把賊首斬下。

    可卻沒想到，賊首會(huì)是她，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只一眼，他就認(rèn)出。

    葉玉落在他懷中奄奄一息，雙眸空洞，摸索著伸手扯他的衣領(lǐng)，聲音低微道：

    “看我……血書�！�

    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蜷縮成一團(tuán)，好不可憐。

    她傷重，劉景晝紅著眼，雙手抱起她不管不顧地轉(zhuǎn)身往回走，看見地上的血書，似被上面的鮮血灼傷眼睛，不忍直視。

    旁邊識(shí)趣的小吏連忙撿起來呈遞。

    “御史大人�！�

    葉玉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念�！�

    既然是御史，他要盡快知道長治的冤屈，省得她待會(huì)昏迷，清算無辜鄉(xiāng)民。

    劉景晝看見她這模樣，不忍拒絕，咬著牙壓低聲音道：“念�！�

    小吏追在劉景晝身后，小跑著念出來。

    “青天大老爺在上，我有蛋�。�！”

    念出來之后，他覺得不對，頓了頓。

    小吏：“？？？”

    劉景晝蹙眉，停下腳步，回眸覷一眼那小吏：“字都念不好，這活干脆別干了！”

    小吏眨眨眼，看著那封血書，還真是一個(gè)蛋。

    葉玉聽到，頭也不昏了，身子一抖立刻清醒，中氣十足道：

    “不是蛋……是冤�！�

    “我不會(huì)寫冤，我就畫了個(gè)圓，與冤同音。”

    她扯了扯嘴角，嘿嘿一笑。

    劉景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