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打得好、打得妙啊～
兩年前。
剛抄書歸來的王聞之發(fā)現(xiàn)她蹲在村口的小溪邊清洗血漬。
他猜測沈蓮今日又和村中的單身漢打架了。
她剛嫁到村子里，人人都說王家那窮小子走大運(yùn)，竟然娶到縣令千金。
王家孤兒寡母在未開化的野蠻村子會被欺負(fù)，直到王聞之考上秀才后，情況才好轉(zhuǎn)些。
有好事的村中無賴在他外出時窺視沈蓮，若能娶到她，那岳丈便是縣令，以后就能在隴西郡橫著走。
哪怕她此時才十五，身子瘦弱，毛發(fā)枯黃，樣貌不顯，還是被那群黑心肝的懶漢盯上了。
嫁人了又如何？
女子的清名最重要，清白沒了，會被讀書人嫌棄。
到時候他們再大方一點(diǎn)，只要她帶著巨額嫁妝改嫁，一切都好說。
結(jié)局是，有人被她手口并用，揍咬了一頓；有人意外掉入枯井差點(diǎn)餓死；有人被她誘哄到山里，以利刃割喉。
若非王母不放心，跟過去看見了，只怕那懶漢早就殞命，被悄無聲息埋尸于野。
村中傳聞，王家娶了個潑婦悍妻，母子倆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事實(shí)上，他們的確被收拾得很服帖。
王母在村子里種些尋常草藥，曬干切片送去縣城賣，以補(bǔ)貼家用。
王聞之抄書錢交給沈蓮攢起來，用作以后趕考開銷。
母親切草藥時，她會在旁邊扇風(fēng)擦汗。
她想獻(xiàn)殷勤上手幫忙，王母看見她那伶仃細(xì)骨，擺擺手把她趕到旁邊玩兒去。
她轉(zhuǎn)身就跑回屋里幫他磨墨。
王聞之覺得她在原來的家中過得很苦，畢竟，德行有虧的父母，才會虐待子女，疏于教導(dǎo)。
她在村中一番作弄，倒叫他賠了不少錢。
王聞之看她假模假樣的討好，再磨下去，他的墨條都要化了。
他溫聲道：“往后不可再那般頑皮，遇到事情解決不了，就找為夫�！�
葉玉內(nèi)心腹誹，你一個瘦弱書生能干嘛？
要怪就怪自己動手不夠干脆利落，讓人抓住把柄，這才如做了虧心事一般討好他們。
內(nèi)心如此想著，她嘴上老實(shí)答應(yīng)：“我知道啦，下次一定……”
一定做干凈點(diǎn)。
外頭的王母笑起來，勸道：“兒啊，她還小，不懂事也正常�！�
王家家貧，幫她賠了一筆錢，但王母還是樂呵呵地笑，沒有罵她打她，葉玉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王母自有一番估量，自家兒媳如此彪悍，打的全是她看不慣的村中流氓懶漢，兒子出面周旋，賠錢不過小事。
只要人活著，錢以后還能賺回來。
最重要的是，那幾個懶漢嚇得搬走了，不知去何處，村子變得安寧平靜，像王母這般寡婦與老弱村民都樂瘋了。
旁人都說沈蓮發(fā)瘋打人，她覺得這是為民除害。
打得好、打得妙啊～
母子倆在她惹禍后，不打不罵，反而供著她吃好喝好，有人覺得，王家引進(jìn)一尊煞神，以后要倒大霉咯。
王聞之不以為意，她年紀(jì)小不知世故，慢慢教便是。
葉玉只顧著蹲在溪邊清洗衣服上的血漬，悶聲不說話。
他無奈地嘆一口氣，來到溪邊拉起她的手。
“怎么總是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發(fā)現(xiàn)她身上只有幾塊淤青，血是別人的。
“……”
“沈蓮，我告訴過你，遇到問題要告訴為夫，你忘記了嗎？”
葉玉的唇動了動，悶聲點(diǎn)頭。
那時，王聞之沒有立即帶她回家，而是拉著她往熟悉的山上走，去尋一些治療跌打的草藥敷上。
他懂一些醫(yī)理，帶她慢慢認(rèn)草藥。
“此物是曼陀羅，可以入藥做麻沸散、蒙汗藥，此物是烏頭、附子，皆是毒藥，千萬不可誤食，知道嗎？”
他說的這些東西有用，葉玉都認(rèn)真記下了。
夜色如墨。
他們踏著草叢在一處開闊處坐下，周身蟲鳴陣陣，銀河載滿繁星。
晚風(fēng)微涼，大手將葉玉摟入溫暖的胸膛。
“你瞧，天上那顆火紅色的星星叫熒惑，一旦它繚繞在心宿，便是最兇天象，人們懼怕熒惑守心，因?yàn)樗頌?zāi)難與懲罰�！�
王聞之低頭看向懷中安靜的人兒，“但我覺得，它只是發(fā)光發(fā)亮，照耀世間的一顆星星，天象本如此，并沒有什么錯�！�
王聞之看她懵懂不解的模樣，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子。
葉玉眨眨眼，疑惑地抬頭看他，做什么？
王聞之低聲道：“你也一樣�！�
“你的到來懲罰了村子里的壞人，他們懼怕你、背后說你壞話，激怒你，然后把你打成不理智的潑婦悍妻。但我覺得，你只是用自己的手段保護(hù)自己、保護(hù)我和母親，還有其他人，你沒有錯。”
清潤的嗓音如山澗清溪，他緩緩道：“所以……不要因?yàn)榇蚣芏缓靡馑几鏍睢！?br />
“沈蓮，我不知你以前過得如何，但是在咱們家，你可以哭、可以鬧，會有人為你做主�！�
葉玉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低聲問：“真的？哭鬧能解決問題？”
在她的認(rèn)知里，哭鬧無用，拳頭與殺戮才有用。
王聞之理了理她枯黃的頭發(fā)，點(diǎn)頭，那雙清潤的眸子俱是篤定。
葉玉想了想，姑且信他一回。
她把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村里有個新媳婦挑擔(dān)子路過一個村漢身旁，那漢子伸手拍她屁股，惹哭那女人。
村漢耍無賴，死活不認(rèn)，她不敢告訴自家丈夫，生怕被懷疑，只能咬牙忍下這虧。
葉玉上手把那村漢“梳理”一頓，畢竟在葉家村，她也是這般”梳理”人的。
王聞之知道前因后果沒說什么，拉著她回家吃飯，她需要補(bǔ)身子，飯點(diǎn)得準(zhǔn)時。
沈蓮戒心重，從不輕易相信旁人，但他不會讓她失望。
隔日，里正越過村長做主把那村漢趕走了。
葉玉笑著跑來問他：“你究竟說了什么，能讓里正把人趕走？”
王聞之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毛茸茸的發(fā)頂，“處理事情，除了靠武力，還可以用這里�！�
葉玉撓撓發(fā)癢的頭皮，疑惑道：“靠頭發(fā)？”
“……”
王聞之默然片刻，低聲道：“靠智謀。”
智謀？葉玉歪著腦袋，腆著臉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我不會，你教教我�！�
王聞之低笑一聲。
“好�！�
后來，葉玉跟著他讀書習(xí)字。
以為她只是根基薄弱，教起來沒那么費(fèi)勁。
王聞之萬萬沒想到，縣令的千金不識字，令他一時頭大。
她不是童養(yǎng)媳，卻勝似童養(yǎng)媳。
不僅那瘦弱的身板要養(yǎng)著，連行為處事也得重新教一遍。
科考將至，王聞之一直在家中溫書，他把人拘在身側(cè)，教她讀書認(rèn)字。
時光匆匆，四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他提著包袱離家，看著臉上長出一點(diǎn)肉的女子，她眉宇間尚有氣血不足的虛弱。
她太小了，還需再多養(yǎng)一陣子。
他仔細(xì)囑咐，不可出門打架、不可調(diào)皮惹禍、乖乖在家中等他回來。
無論他說什么，她都點(diǎn)頭答應(yīng)。
王聞之抱了抱她與母親，轉(zhuǎn)身離開隴西前往長安。
以前，他不懂“成家立業(yè)”，為何是“成家”在前，“立業(yè)”在后。
如今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