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念立在原地,極力控制自己的神情不失控。</p>
就這會兒工夫,梧桐已翻身回車上。</p>
“梧桐姐姐......”</p>
“姜姑娘,”那生著素凈面孔的女子打斷她,“往后還是別想了�!�</p>
馬車揚塵而去,姜念僵硬轉身。</p>
謝謹聞,真是能耐啊。</p>
不就是不肯做他的女使,就算要扔了她這湯婆子,好歹也找好下家跟她講一聲。</p>
現(xiàn)在倒好,直接見都不見一面!</p>
雖說聽水軒的大床真的很舒服,可她也白給人暖了這么久的床!</p>
雨后初霽,春潮暫歇。</p>
對男人的怒氣都注入手中榔頭,哐哐幾下砸落。</p>
“姑娘,可別將屋頂砸穿了!”碧桃在底下仰頭高呼。</p>
昨夜一場春風夜雨,不僅她失了謝謹聞的寵,碧桃耳房的屋頂也漏了。</p>
下人使喚不動,姜念便只能親力親為,爬上去重蓋瓦片。</p>
忽然一個丫鬟帶著兩個護院,大喇喇闖進了姜念的小破院。</p>
“呦,我說這梯子到處找不見呢,原來是在三姑娘院里�!�</p>
姜念低頭一看,是崔氏身邊的銀珠。</p>
碧桃怔了怔,連忙上前道:“銀珠姐姐,姑娘正蓋瓦呢,一會兒就好�!�</p>
“一會兒?夫人屋前的柱子掉了漆,立刻就得補。”她回頭對身后護院道,“你們兩個,趕緊把那架梯子搬去�!�</p>
姜念還在上頭沒下來,碧桃怎么肯,慌忙去攔,“你們不許動,姑娘還沒下來呢!”</p>
可她一個小姑娘怎么比得過身強體壯的護院,一下就被擠到了旁邊,眼睜睜看著他們將搭在屋檐上的梯子搬走了。</p>
“府上又不止這一架長梯,緣何就要到我們這里搬!”</p>
銀珠漫不經(jīng)心道:“是不止一架,可夫人的屋子高,只有這架能登上�!�</p>
說完,她又譏笑著抬頭,“三姑娘,您且等等吧,等補色的木匠用完,我們立刻送回來�!�</p>
“你!”</p>
碧桃氣得眼眶都紅了,卻拿她們沒有辦法,只能跑回屋檐下,重新仰頭望姜念。</p>
“姑娘,怎么辦呀!”</p>
姜念壓根不想說話,崔氏暗里欺負她的時候多了去了,這種都算不上大事。</p>
她朝下看了看,耳房本就建得比主屋要低,就算跳下去,頂多就是把腳崴了。</p>
“還能怎么辦,”她重新取了塊瓦片,“上都上來了,當然是先把屋頂補了。”</p>
說來也是稀奇,這幾年她手法愈發(fā)精煉,昨夜又不是狂風驟雨,居然還能掀破。</p>
她把多余的草筋灰一扔,靠著屋脊坐下,想這里頭會不會有詐。</p>
崔氏想她去鬧,她沒去,難道就這么算了?</p>
碧桃在底下急得不行,也不知前頭念叨了些什么,忽然喊了聲:“姑娘你等等我!”</p>
然后就跑了。</p>
姜念的院子在內外院的交界處,往里看是自己院子,往外瞧就是去主院的小路。</p>
她翹著腿曬了會兒太陽,就想翻到另一面,看看碧桃究竟在哪兒。</p>
兩條腿剛過去,身子還沒扭轉,底下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男聲。</p>
“這位姑娘,你在上頭做什么?”</p>
出于好奇,姜念先扭頭去看,卻只順著屋檐望見襕衫一角。</p>
不是家里人啊。</p>
她扶著屋脊轉身,看清那是個二十出頭的男人,青羅襕衫、玉簪束發(fā)。</p>
周身皆是清雋文人氣,那張臉卻濃淡得宜,往那兒一站,青綠山水畫一樣疏朗。</p>
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p>
“我上來修屋頂?shù)模F(xiàn)下長梯沒了,我下不來。”她朝人說了自己的處境。</p>
“何處能取到長梯?我替你去取�!�</p>
居然還是個好人。</p>
姜念搖搖頭,“你別去,是有人故意為難我�!�</p>
至于如何為難,就不是他一個外男該管的事了。</p>
然,好人可以做到底。</p>
姜念悄然勾了唇角,忽然站起身問:“我跳下來,你能接住我嗎?”</p>
男人沒回話,溫和面皮綻出錯愕。</p>
“我跳了,你可接住啊!”</p>
說完,她不給人拒絕的機會,張開手臂,身體如蝶翼般直直往下墜。</p>
能接住最好,接不住,拿他墊一下也不虧。</p>
出乎意料,這男人看著瘦,手臂卻十分有力,穩(wěn)穩(wěn)托了她一把,兩人腳步凌亂衣衫交纏,好在不至于跌倒。</p>
姜念圈著他頸項,離得太近了,連他蹙眉的神情都這樣生動。</p>
應是想怪她舉止輕浮,卻又礙著涵養(yǎng)實在沒法開口,只能蹙眉,用那雙墨玉一般溫潤的眼睛無聲控訴。</p>
“多謝你�!�</p>
她生一雙盈盈笑眼,眼尾帶鉤子似的微微上挑,透出一點小心思得逞的狡黠,像極了志怪小說里狐妖變作的少女。</p>
微張的唇瓣近在咫尺,似被她吐到面上的那口氣燙著,男人驀地呼吸急促。</p>
“姑娘,”他略微偏過頭,“在下要放手了�!�</p>
姜念仔細看看他微紅的面頰,沒忍住笑了聲,才從他懷里出來。</p>
又立刻探著腦袋問:“你叫什么?”</p>
那人顯然還沒回過神,直愣愣道:“在下吏部文選郎沈季舟,是姜大人今日......”</p>
“哦,你是我爹的朋友?”</p>
不能說朋友,應當說,是姜默道正在巴結的人。</p>
畢竟像他那樣的八品小官,升調都握在眼前這年輕男人手里。</p>
不過他也不糾正這點,胡亂點頭應下就算了。</p>
“季舟,是你的字?”</p>
男人重新望向她,面上熱燙的氣息才剛褪下一點,雖不知是什么意圖,但仍舊點點頭。</p>
便聽女子又問:“是哪兩個字?”</p>
“在下有兩個哥哥,季字是排輩,舟是風雨同舟的舟�!�</p>
姜念點著頭,“那叫我猜猜你的名,你叫......沈濟?”</p>
他不解,“為何是沈濟?”</p>
“因為,”少女故弄玄虛地停頓,“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p>
沈渡笑了一聲。</p>
姜念喜歡生得好看的人,男人尤甚;謝謹聞就生得很好,否則她也不會愿意給人暖床。</p>
可惜謝謹聞這人太冷了,送他一句詩,就只能想到“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p>
眼前這男人就不一樣,他笑起來,就好像初春時節(jié)太陽自山頭升起,照得冰雪消融。</p>
“沈渡。”他忽然說。</p>
“什么?”</p>
他笑得嗓音沙啞,姜念聽不大真切。</p>
“我說,我叫沈渡�!�</p>
他沒說猜錯,因為濟與渡都是過河的意思。</p>
姜念盯著他的笑有些入迷,訕訕低下頭,“八九不離十了�!�</p>
心里又納罕,這人竟真不打算責怪她跳下來的事。</p>
而此時一墻之隔的院內,碧桃抱著根長長的竹竿回來,卻發(fā)現(xiàn)屋頂上的人沒了。</p>
“姑娘!姑娘你哪兒去了呀姑娘!”</p>
姜念這才想起,剛剛碧桃似是要自己等她。</p>
郎君的名字也問了,姜念了無遺憾,轉身就要回內院去。</p>
誰想那郎君復又朗聲道:“姜三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