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柜》(二十六)
在電影中,姚震、辛愿“男男朋友”的關(guān)系已瀕臨崩盤了,他們兩個商量好了心平氣和地再談?wù)劇?br />
而另一邊,“帶孩子”是大工程,連自由戀愛濃情蜜意的夫妻都齟齬不斷,互相憤怒、互相攻擊,最后甚至形同陌路,更不要說形式婚姻的夫妻了。加上雙方四個老人也在其中摻摻和和的,姚震簡直要瘋了。他們互相覺得他她這不對了那不好了——誰不愿意喂奶了,誰不愿意陪著了,誰……姚震一邊跟辛愿吵架,一邊跟朱瑩瑩吵架,感覺自己時常頭痛欲裂精疲力竭,家里好像地獄一樣,誰都不平衡。
而姚震狀態(tài)還算好的。朱瑩瑩因產(chǎn)后激素還有分手日夜痛哭,已經(jīng)有些不正常了。她一見到自己孩子就想起來她的“分手”,到后來,因為非常愛女朋友,她竟無法愛這孩子了。有時寶寶哭鬧不止,朱瑩瑩會大聲喝止,有一次她甚至用力把小嬰兒摔在床上!而又有時,她也生出一些母愛,照顧孩子、教育孩子,雖然隨后她又非常厭惡自己痛恨自己。
孩子很像爸爸姚震,她不明白——自己付出愛情、事業(yè),甚至加上身體、健康,只為給素不相識的某男人生個孩子嗎?她明明不喜歡的啊。
她會整日發(fā)呆。還有兩三次,她走到了陽臺上面,靜靜地想象自殺。
姚震也抱怨孩子。同時,幾個知道姚震“形婚”的朋友們都問姚震:“以后你們告訴孩子他父母的結(jié)合真相嗎?”
而姚震總是沉默,最后說:“等孩子18歲生日吧。”
對方都說:“那,萬一孩子討厭你們呢?甚至恨你們呢?他還會對你們盡孝嗎?還會跟你們親嗎?再說了,爸媽只是‘合作伙伴’,孩子難道感覺不到嗎?他成長的全過程能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嗎?”
姚震只能繼續(xù)沉默。他很清楚,答案是“否”。
朋友還說:“生孩子的目的就是等他長大、等他懂事�。∧銈冞@……孩子高中一畢業(yè)了,你們跟他就不親了?那受這累是為什么��?而且,孩子自己也長不好�。克麜M约簭膩頉]來到過這個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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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震:“……”
回首一路,姚震有些不明白了。
她已失去她的戀人,而他也要失去他的戀人了,他們兩個全離開了自己那個重要的人,為了“小家”。可實際上,“對方”只是陌生人,“孩子”也……
朋友還問:“你們?yōu)榱撕⒆映砷L難道打算一直同居嗎?你真放棄辛愿了嗎?”
姚震答不上來。大約只能如此。孩子要見外婆外公、爺爺奶奶、周圍親戚,“爸爸媽媽長期分居”這個東西哪能瞞得了呢?孩子太小,自己假裝“出省工作”也不現(xiàn)實,雙方父母不會同意,他的工作也很體面。再說了,如果父母想去他那呢?難道他真出省工作嗎?他不想換,也不好換,現(xiàn)在工作還“走后門”了呢。而且,他是一個成年男人,他有責(zé)任需要承擔(dān),不能把這個孩子給朱瑩瑩一個人看。
越想越頭疼,于是最后只能當(dāng)個縮頭烏龜,認(rèn)命了,將就了,當(dāng)自己為了父母為了孩子不要自己了。
這里,網(wǎng)站老板一針見血:“你們就是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你們覺得你們特別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能把一切都安排了。男女朋友、父母、孩子、‘配偶’、同學(xué)、同事、甚至街坊鄰居……一樣不拉,什么都要!可是,你們卻因‘尋求安全’而不斷地制造危險。非常好的形式婚姻有沒有呢?有的,是有的,可……絕大部分形式婚姻問題多多、矛盾多多��!”
…………
《柜》里講了三對同志。在成片中,到這里,第三對兒“年輕同志”也被爸媽給發(fā)現(xiàn)了。不過,為平衡情感,王金發(fā)讓“年輕同志”帶著希望。誰都知道,辛愿、姚震二人關(guān)系已經(jīng)注定沒有善終了,于是,觀眾可以將更多期待投入到新的角色里。
“年輕同志”中的一個帶他媽媽到醫(yī)院,主動看心理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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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問了很多問題,比如“你交往過幾個男友?”“你的行為是否理智?”“第二性征是否正常?”“你這兩周想過輕生嗎?”“你這兩周有過失眠嗎?”“你這兩周一樣開心嗎?”
年輕男孩一一答了,醫(yī)生垂眼開始寫。男孩媽媽一再催問,心理醫(yī)生則是回答說:“沒病�!比欢泻职謰寢屢恢币恢便@牛角尖,問能不能改、能不能扳……醫(yī)生開始耐心解釋,這為什么不是疾病了,這為什么是正常的,說,他可以開激素測試、基因測試……但不建議,還說,兒子無需心理咨詢,但父母可以,如果父母無法接受心理醫(yī)生可以幫忙。
而在“看病”的過程中,他們對面幾個醫(yī)生苦口婆心地跟他們說,“你們一家很幸福了……你們看看這的患者,就知道,你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事是多幸福的煩惱了。”
他的父母有些懵了。出來后,他父親跟他母親說,他早猜到這個結(jié)果了。
這是《柜》的一個主題:在東亞集體文化中,“父母”角色至關(guān)重要。電影中有三對同志,由第一對六十左右的,到第二對三十以上的,到第三對二十左右的,由騙婚到形婚到不婚,一切似乎是在變好的,雖然,這個社會需要做的依然還有很多很多。
…………
“辛愿”“姚震”分手那天,辛愿砸了定情禮物——一個木制的小房子。是棟別墅,有燈光,有竹影。
他一直保存著、一直珍惜著,然而這回,他受不了了。
對這一鏡,王金發(fā)說:“江沅,摔!使勁cei!越碎越好�。�!”
江沅捧著木頭房子,用眼撫-摸著,用手摩-挲著,說:“……嗯�!彼嬗悬c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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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王金發(fā)“a”,沈度進(jìn)入“姚震”角色,沒勇氣,也沒擔(dān)當(dāng),再次說著軟弱的話。他提出了解決方案——他每周五早點下班,兩人見面而后上床。而江沅又被對方帶動了,憤怒上來,絕望也上來,一邊尖叫著:“這個就是解決方案?”“滾!滾!姚震,我不是三兒!”一邊拿起木頭房子,用力砸在姚震腳邊�。�!
只聽“啪啦”一聲巨響,那個房子分崩離析了。
在成片中,之后,辛愿就跟姚震發(fā)信了。
“好!好!cut!”王金發(fā)十分滿意。
拍完,王金發(fā)看監(jiān)視器,攝影、燈光、助理等等幾人一堆抽煙、聊天,還有些人忙來忙去,那個“房子”無所謂了。
“……”不知怎么,江沅就還挺難過的。
他拍攝了一個來月,“戀愛”了一個來月,姚震男友當(dāng)了一個來月,他作為辛愿,曾經(jīng)有那么多心動、那么多甜蜜,現(xiàn)在,全結(jié)束了,無影無蹤,消形斂跡。
江沅走到木頭碎片前,抻抻褲子,蹲下身子,撿起一塊小碎片兒,看了看。是主臥的美麗吊燈。
真是……很碎很碎了。
此刻,沒人注意江沅,除了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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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同樣蹲下來,在江沅的身邊,問:“有點難受?”
“……嗯�!苯湔f,“他們……呼,辛愿、姚震,分道揚鑣了,一切結(jié)束了�!边@房子的分崩離析象征二人分情破愛了。
沈度垂著眼眸,望著地上,半晌以后突然說:“我們把它拼回去吧。我?guī)湍��!?br />
江沅愣了:“……��?”
沈度收回目光,望向江沅:“這樣你就有個念想了。以后你再想起‘辛愿’就不會再這么難受了,一切仿佛還沒結(jié)束。一地碎片作為結(jié)尾……確實,太無情也太殘忍了�!�
“……”江沅目光也落在上那些碎片上,有些猶豫。
已經(jīng)碎成這樣子了——
“行了�!鄙蚨葲]等他回答,就自顧自地動手收拾一片一片的碎木頭。他把一個大的袋子鋪在地上,裝好碎片,最后,用修長的幾根手指打好了結(jié)封好了袋,說:“今天晚上沒有夜場。明天王導(dǎo)主要拍攝朱瑩瑩的幾場崩潰,那導(dǎo)演會咱們兩個也不是必須到場的。所以……七點左右我去你那�!�
沈度眼神太認(rèn)真了,江沅順著他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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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點整,沈度果然來了。江沅打開房間的門,發(fā)現(xiàn)沈度拎著白天收集來的木頭碎片,還有超市買的強力膠水、透明膠帶等等工具,還有他打印的美術(shù)指導(dǎo)拍攝過的“房子”照片,以及王金發(fā)曾拍攝過的“房子”特寫。
沈度說:“你房間的書桌、茶幾都不合適合修復(fù)模型。我知道這家酒店一樓有家叫‘金色時光’的咖啡廳,去那兒?”
江沅拔下自己門卡,說:“好�!�
于是沈度點頭離開。
江沅跟在他的后頭。走廊燈光昏黃昏黃,地毯則是暗紅色的,兩邊墻上掛著畫作,沈度身高腿長,拎著東西,一步一步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江沅則在他的身后放肆地看。
到了咖啡廳,兩人點了兩杯摩卡,而后拿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以防咖啡濺到木頭。沈度沒有浪費時間,直接倒出那些碎片,開始修復(fù)“別墅地面”了。
江沅也是一樣。
兩個人沒談天說地。他們十分認(rèn)真,只在一起研究、討論這一塊兒該怎么拼,或那一塊兒該怎么拼,時間緩緩地流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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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有個劇組的人過來坐坐,看見他們,問:“沈老師,你們兩個干什么呢?”
江沅便笑笑,說:“把白天辛愿剛摔碎的木頭房子再拼起來,留個紀(jì)念�!�
“嚯�。�!”他們說,“您二位老師夠浪漫的��!”
江沅便又笑。
地面、墻面比較容易。他們兩個用了一些木頭夾板把粘起的四周墻壁、中間隔斷等等需要承重的地方牢牢固定住,雖然不若原來美觀,卻十分必要。大約兩個小時以后,整體框架就搭好了。
可是,房子實在太碎了。
不久后江沅就發(fā)現(xiàn),到了更細(xì)節(jié)的燈、沙發(fā)、茶幾、屏風(fēng)、花盆、書架、書桌、椅子、床……等等東西,他們兩個就明顯是力不從心了。
這一片一片的,都是哪兒啊……都是什么……看起來都不一樣,又看起來都一樣。
太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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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江沅拿著一點碎片,卻實在辨認(rèn)不出它們,挫敗極了,想放棄了,便對沈度說:“沈老師……算了,這太難了�!�
而沈度只是輕輕搖頭,不說話,用長指按著“別墅”照片,拿起一塊碎木頭來,看看木頭,看看照片,再看看木頭,再看看照片,比對、研究,而后放下,在木頭堆里輕輕撥撥,又拿起一塊碎木頭來,還是,看看木頭,看看照片,再看看木頭,再看看照片。垂著眼睛,耐心到極致。
“……”于是江沅也繼續(xù)了。
到了晚上一點左右,江沅真的太困了,便對沈度說:“沈老師,我趴這兒先瞇會兒,15分鐘,行嗎?”說完,江沅設(shè)了一個鬧鐘。
“好。”沈度點頭。
然而,江沅沒有想到的是,到最后,他卻是被沈度輕輕拍醒了的。
江沅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披著一條酒店用的大毛巾毯,手邊還有一杯剛續(xù)過的摩卡咖啡。再看看表,他才驚訝地察覺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沈度關(guān)了他的鬧鐘。
“嗯……”
“江沅�!鄙蚨任⑽⑿χ�,把完完整整的“別墅”推到江沅的面前來,而后他的手指在別墅后的某一處按了按,只見“啪”地一下,“別墅”內(nèi)的幾盞小燈接二連三地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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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盞燈被摔壞了�!鄙蚨仁疽庹f,“書房的燈不亮了�!�
“啊……”江沅有些驚訝,“連線路都能重新連上嗎?”
“嗯,”沈度頷首,“線是軟的,電池也能用�!鳖D了頓,沈度繼續(xù)向他解釋,“這邊二樓的地板是透明膠帶黏起來的,不大平,你平時放桌子、椅子進(jìn)去的時候小心點兒。”
“嗯�!�
江沅看著那棟房子。真的,沈度一點沒偷工減料,一磚一石、一劃一草都與原先一模一樣。
沈度用黑馬克筆在“別墅”下寫了“沈度”二字,讓江沅寫了“江沅”,又把別墅重新正了過來,放在二人中間。
咖啡館正悠悠放著極經(jīng)典的英文情歌,他們周圍一對一對的戀人在輕聲說話,摩卡咖啡又苦又甜的味道在盤旋、縈繞,江沅隔著破舊木屋,望向?qū)γ娴纳蚨取?br />
修復(fù)房子需要用膠,因此沈度把黑襯衫的袖子挽起了一截,此時小臂露在外面,強壯有力,性感極了。幾根漂亮的手指在檢查家具的牢固性,認(rèn)真、專注。
因為還在最后查看,沈度臉離房子很近,那些黃色的小燈正映著他的臉,也映著他的眼睛,他英俊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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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目光緩緩劃過沈度的雙眼、鼻梁、最后落在沈度唇上。
薄薄的,線條干凈,此刻正在有一搭兒沒一搭兒地細(xì)數(shù)著屋內(nèi)擺設(shè)。他看看照片,再看看房子,自言自語似的,說:“一二三四……四片葉子……沒錯……”
一開一合,吐著氣音。
江沅想到幾次接吻。
半晌過去,沈度終于確認(rèn)完畢這個木屋沒問題了,勾勾嘴角,抬起眼皮,卻猛地發(fā)現(xiàn)江沅正呆呆地盯著自己的嘴唇看。
“……”不自覺地,他也望向江沅的唇。
紅紅的,潤潤的,十分飽滿。
他們兩人在木屋的昏黃光下互相望著對方的唇,只覺口中越來越燥、越來越干,幾秒后,江沅突地撇回目光,抓起咖啡,靠上椅背,擋住臉,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