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博弈
觀塘的新家添置了電話，這無疑是生活質(zhì)量的一大步提升。至少，顧遠不用再像以前那樣，需要聯(lián)絡(luò)豹哥還得跑去樓下的士多店。
這天下午，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顧遠剛把一份新寫好的劇本分鏡稿整理完畢，隨手接起了電話。
“阿遠！阿遠！好消息！大好消息！”電話那頭傳來豹哥標志性的大嗓門，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豹哥，什么事先別激動，慢慢說�！鳖欉h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大驚小怪。這種淡定，有時候讓豹哥覺得牙癢癢，但更多時候，卻又莫名的安心。
“還慢慢說？我跟你講，阿友那張單曲……《遙遠的他》！你知道現(xiàn)在賣了多少張嗎？”豹哥的聲音拔高了八度。
“多少？”顧遠問。
“五萬張！整整五萬張啊！這才多久？電臺那邊天天有人點播，唱片行補貨都來不及！哈哈哈，阿遠，你真是……真是神了！”豹哥的笑聲震得聽筒嗡嗡作響。五萬張，在這個年代的香江，對于一個新人歌手的第一首單曲來說，絕對是現(xiàn)象級的成績了。
“五萬張？”顧遠頓了頓，語氣里聽不出喜悅，反而像是在確認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數(shù)字，“嗯，還行吧�！�
“還行？！”豹哥差點沒被他這句“還行”給噎死，“這叫還行？阿遠，你知不知道五萬張是什么概念？這都能上《勁歌金曲》的榜單了！好多成名歌手都拿不到這個數(shù)！”
“我的預期是二十萬張�！鳖欉h淡淡地拋出了一個數(shù)字。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
豹哥：“……”
過了幾秒，豹哥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帶著點難以置信和小心翼翼：“阿遠……你說多少？”
“二十萬張�！鳖欉h重復了一遍，語氣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這張單曲，最終銷量應該在二十萬張左右�！�
豹哥的心臟砰砰直跳。一方面，顧遠之前的判斷從未失手，無論是歌曲本身，還是對阿友唱法的指導，都證明了他的眼光毒辣到可怕。另一方面，二十萬張……這個數(shù)字實在太嚇人了。
“二十萬張……”豹哥喃喃自語，“阿遠，你可別嚇我。二十萬張，那就是四白金了！在香江，能賣到四白金唱片的，哪個不是天皇巨星級別的待遇？阿友他……他才剛出道啊。”
顧遠沒有過多解釋。他當然知道二十萬張意味著什么。但這并非他信口開河，而是基于他對未來的記憶。他清楚地記得，幾年后，這位未來的歌神，單張專輯銷量突破四百萬張都不算新聞�，F(xiàn)在的二十萬張，對比未來那摧枯拉朽般的市場統(tǒng)治力，確實只能算是“毛毛雨”。他的“武斷”，源于他掌握著最終的答案。
“能不能到二十萬張，市場會給出答案�！鳖欉h沒有爭辯，只是平靜地說，“豹哥，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懷疑，是趁熱打鐵。阿友的專輯制作要加快進度了�！�
“對對對！你說得對！”豹哥立刻被拉回現(xiàn)實，興奮勁兒又上來了，“專輯！專輯！媽的，要是真能賣二十萬張，咱們‘星光娛樂’就算在香江徹底立住腳了！”
顧遠笑了笑：“嗯，我們會的�！�
和豹哥又聊了幾句后續(xù)宣傳的細節(jié)，顧遠掛了電話。他揉了揉眉心，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五萬張，確實是個不錯的開始，證明了他選擇的路沒有錯。但這點成績，離他的目標還差得遠。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喂，顧先生嗎？我是華星唱片的阿昌�！彪娫捘穷^的聲音很客氣。
“是我，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顧先生。關(guān)于阿友先生專輯發(fā)行的事情，我們陳總監(jiān)……哦，就是芬姐，想和您親自聊一聊。不知道您今天下午有沒有時間？”
“芬姐？”顧遠在腦海中快速檢索了一下這個名字。陳殊芬，香江娛樂圈舉足輕重的人物，金牌經(jīng)紀人，未來更是捧紅了無數(shù)巨星。果然，隨著《遙遠的他》的成功，真正的大人物開始注意到他了。
“有時間�！鳖欉h回答得很干脆。
“太好了！那您看是您過來方便，還是我們派車去接您？”
“您要是有空麻煩派個車過來吧，地址是……”顧遠報上了觀塘新家的地址。
掛了電話，顧遠走到李曉紅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
“曉紅，換身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去華星唱片�！鳖欉h說。
“華星唱片？”李曉紅有些茫然，但還是立刻點頭，“好的，顧先生，我馬上就好�！�
半小時后，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樓下。
車子平穩(wěn)地駛向位于廣播道的華星唱片公司。
上次那位叫阿昌的代表早已等在門口，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
“顧先生，您來了！這位是您的助理嗎？歡迎歡迎！”阿昌的態(tài)度比上次更加熱情周到，甚至對李曉紅也禮遇有加，這讓李曉紅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地往顧遠身后靠了靠。
“芬姐剛才打了個電話回來，說路上有點堵車，可能會稍微晚幾分鐘到，讓您先稍等片刻，千萬別介意�！卑⒉贿呉�，一邊解釋道。
在香江，堵車是常態(tài)，但對于陳淑芬這個級別的人物來說，時間觀念只會更強。這番說辭，無非是一種姿態(tài)，既表示了對他的重視（親自趕來），又無形地抬高了自身的地位（我很忙，但為你破例）。
顧遠心里暗忖，面上卻不動聲色：“沒關(guān)系，我們等一會兒就好�！�
阿昌親自為兩人倒了茶水，又寒暄了幾句，便識趣地退了出去，留下顧遠和李曉紅兩人。
李曉紅有些局促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周圍現(xiàn)代化的辦公環(huán)境，小聲問：“顧先生，這個芬姐……是不是很厲害的人？”
“嗯，算是香江樂壇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之一�！鳖欉h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華星唱片背后是tvb，掌握著《勁歌金曲》這樣的強勢宣傳平臺。和他們搞好關(guān)系，對阿友，對我們公司，都有好處�！�
他沒有說得太深，只是點到為止。李曉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觀察著四周。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外面?zhèn)鱽硪魂嚶燥@急促的高跟鞋腳步聲，伴隨著一個清亮而有穿透力的女聲：“人呢？顧先生到了嗎？在哪間會議室？”
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急切感。
顧遠笑了笑，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身影走了進來。顧遠看去，微微有些意外。眼前的女人看起來最多二十五六歲，穿著一身干練的職業(yè)套裝，妝容精致，眼神銳利，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精明強干的氣場。這就是陳殊芬？比他想象中要年輕不少。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這是80年代的香江，本就是英雄不問出處的草莽時代，多少傳奇人物都是年紀輕輕便已嶄露頭角，能力與年齡，從來不是絕對的正比關(guān)系。
“哎呀，顧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臨時在外面開了個會，耽擱了一下，讓您久等了！”陳殊芬一進來，就帶著爽朗的笑容快步上前，主動伸出手。
“芬姐客氣了，我們也是剛到。”顧遠伸手與她輕輕一握，觸手溫潤，力道適中。
陳殊芬的目光快速地在顧遠身上掃過，似乎在評估著這個寫出《遙遠的他》的年輕人。她的視線在旁邊的李曉紅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自然地移開，仿佛只是隨意一瞥，但顧遠知道，這短短半秒，足夠她做出初步判斷了。
“我的助手，李曉紅�！鳖欉h簡單介紹道。
陳淑芬點了點頭，笑容依舊，但注意力顯然已經(jīng)完全集中在了顧遠身上。
三人落座，之前的阿昌又進來添了茶水。
“顧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啊，”陳殊芬率先開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欣賞，“《遙遠的他》這首歌，現(xiàn)在可是紅遍香江了。我們?nèi)A星上下，對顧先生的才華都是非常佩服的�！�
“芬姐過獎了，運氣好而已。”顧遠客套了一句。商業(yè)互吹的環(huán)節(jié)，他并不陌生。
“運氣可寫不出這樣的歌，更調(diào)教不出阿友現(xiàn)在這種獨特的味道。”陳殊芬笑著搖搖頭，話鋒一轉(zhuǎn)，“說實話，我們對阿友這位新人非�？春�，也很希望能和顧先生的公司‘星光娛樂’達成深度合作，共同把他打造成未來的巨星�！�
顧遠身體微微后靠，看著陳殊芬：“深度合作？芬姐指的是……”
“當然是全方位的合作�！标愂夥已壑虚W過一絲精光，“包括阿友后續(xù)所有唱片的制作、發(fā)行、宣傳，以及他的經(jīng)紀合約。我們?nèi)A星擁有全港最頂尖的資源，tvb的平臺，勁歌金曲的榜單，還有成熟的藝人培養(yǎng)體系，這些都可以為阿友所用。只要顧先生點頭，我們保證能把他推上最高峰！”
這話說得很有誘惑力，幾乎是把一塊巨大的蛋糕直接擺在了顧遠面前。但顧遠卻像是沒看見一樣，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聽起來很不錯�！鳖欉h點了點頭，卻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芬姐，我們對阿友的規(guī)劃，可能和華星的常規(guī)模式不太一樣�！�
“哦？愿聞其詳�！标愂夥茵堄信d趣地看著他，她倒要看看，這個年輕人還能說出什么花樣來。她見過的有才華的年輕人不少，但大多恃才傲物，或者眼界有限。
顧遠沒有直接談阿友，反而聊起了更宏觀的東西：“芬姐，你覺得未來十年的香江，乃至整個華語娛樂圈，會是什么樣子？”
陳殊芬微微一愣，沒想到顧遠會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但她反應極快：“當然是群星璀璨，競爭更加激烈。唱片業(yè)會持續(xù)繁榮，電影市場也會……”
“不止�！鳖欉h打斷了她，“我認為，未來的娛樂產(chǎn)業(yè)，‘造星’的模式會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單純靠唱片公司挖掘、培養(yǎng)、然后砸資源硬捧的模式，效率會越來越低�！�
“那顧先生認為，未來的模式是？”陳殊芬身體微微前傾。
“互動，參與感，還有……話題性�！鳖欉h吐出幾個關(guān)鍵詞，“未來的粉絲，不再是單純的接受者，他們渴望參與到偶像的成長過程中。所以，一種新的模式會出現(xiàn)，或者說，一種舊模式的升級版會出現(xiàn)——那就是‘選秀’�！�
“選秀？”陳殊芬皺了皺眉，“選秀節(jié)目，電視臺一直在做啊，像《歡樂今宵》里就有類似環(huán)節(jié)，還有各種歌唱比賽……”
“不，我說的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比賽。”顧遠搖了搖頭，“我說的是一種產(chǎn)業(yè)化、規(guī)�；O度商業(yè)化的選秀模式。它不僅僅是選拔人才，更是一場全民參與的娛樂盛宴。通過設(shè)置懸念、制造沖突、講述選手故事，持續(xù)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在這個過程中，選手的人氣和商業(yè)價值被迅速放大。電視臺賺取收視率和廣告費，唱片公司簽下最有潛力的選手，贊助商獲得品牌曝光……這是一個多方共贏的商業(yè)閉環(huán)。”
顧遠侃侃而談，將后世已經(jīng)玩得爐火純青的選秀造星邏輯，結(jié)合這個時代的背景，簡明扼要地闡述出來。他沒有透露具體的節(jié)目策劃細節(jié)，比如投票機制、賽制設(shè)計、真人秀元素的運用等等，只是點出了核心的商業(yè)邏輯和運作理念。
饒是陳淑芬這樣見慣風浪的人物，聽完顧遠的這番話，也不禁陷入了沉思。顧遠描述的這種模式，比現(xiàn)有的歌唱比賽要復雜、也系統(tǒng)得多，尤其是其中蘊含的商業(yè)潛力，讓她隱隱感到興奮。她自己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更有效地發(fā)掘和推廣新人，顧遠的想法，無疑給她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顧先生的見解……確實很獨特�！标愂夥矣芍缘刭潎@道，“將選秀做成一門大生意，這個思路很有意思�！�
“這只是我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鳖欉h適時地收住，沒有再深入，“說回阿友。我們‘星光娛樂’雖然是新公司，但我們對藝人的規(guī)劃有自己的堅持。我們希望阿友能保持他的獨特性和創(chuàng)作的相對自由度�！�
陳殊芬立刻明白了顧遠的意思。兜了一大圈，談選秀，談未來，最終還是落回了阿友的合約問題上。顧遠這是在告訴她：我有造星的能力和想法，不一定非要完全依賴你的平臺；阿友是我的核心資產(chǎn)，我不會輕易把他完全交給你。
“我明白顧先生的顧慮�！标愂夥尹c了點頭，臉上的笑容重新變得職業(yè)化，“香江的唱片公司，確實有自己的一套運作規(guī)則。不過，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nèi)A星非常有誠意和‘星光娛樂’合作。關(guān)于合約的細節(jié)，我們可以慢慢談，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接下來的時間，就變成了顧遠和陳殊芬之間關(guān)于阿友合約條款的“拉扯”。
陳殊芬自然希望簽下長約，將阿友徹底綁定在華星的戰(zhàn)車上。但顧遠態(tài)度堅決，只同意簽短期的唱片發(fā)行合約，并且要求保留對阿友音樂制作和形象定位的主導權(quán)。
顧遠很清楚，華星背靠tvb，資源雄厚，尤其是在電視宣傳渠道上，無人能及。現(xiàn)階段，他需要借助華星的平臺，讓阿友和“星光娛樂”迅速打響名氣。但是，他也深知邵氏和tvb一脈相承的“工廠制”模式，藝人一旦簽下長約，往往會淪為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被過度壓榨，個人發(fā)展空間受限。他可不想未來的歌神，早早地就被束縛住手腳。
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旁邊的李曉紅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氣氛時而緊張，時而緩和，顧先生和那位芬姐說話都很快，很多詞她都聽不太懂，但能感覺到兩人都在爭取著什么。
最終，雙方各退一步。華星拿到了阿友首張專輯的獨家發(fā)行權(quán)，并享有后續(xù)專輯的優(yōu)先合作權(quán)，但合約年限被嚴格限制。顧遠則為阿友爭取到了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和必要的自主權(quán)。
“顧先生，雖然這次沒能簽下你的經(jīng)紀約，有點遺憾，”臨近結(jié)束時，陳殊芬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但我相信，我們未來一定還會有很多合作的機會。我對你剛才說的那個‘選秀’模式，非常感興趣�！�
她真正的目標，其實是顧遠這個“內(nèi)容生產(chǎn)者”。簽下阿友固然重要，但如果能把顧遠這樣能源源不斷創(chuàng)造出優(yōu)質(zhì)內(nèi)容的人才招至麾下，那才是真正的挖到了寶藏�？上�，從剛才的談話中，她已經(jīng)看出，顧遠這樣的人，絕不可能甘居人下。
“合作當然可以，而且我相信，會非常愉快�！鳖欉h笑著回應。他同樣需要華星的渠道和資源，保持良好的合作關(guān)系，對他未來的布局至關(guān)重要。
事情談妥，氣氛也輕松下來。顧遠和李曉紅起身準備告辭。
就在他們走到會議室門口時，迎面走來一個年輕人，二十歲出頭，身材微胖，圓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手里拿著一疊文件，步履匆匆，差點和顧遠撞個滿懷。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胖子連忙道歉，抬頭一看是陳淑芬，趕緊站直身體，“芬姐！”
“什么事？”陳淑芬看了他一眼。
“導演那邊催著要劇本……”小胖子回答。
“這位是顧遠顧先生，‘星光娛樂’的老板，《遙遠的他》就是顧先生寫的。”陳淑芬隨口介紹了一句。
小胖子聞言，眼睛一亮，連忙看向顧遠，伸出手：“顧先生你好！久仰大名！我叫王京，是公司的一個小編劇�！�
顧遠看著眼前這個略顯憨厚的“小胖子”，目光微微一凝。
王京？
未來的鬼才導演，香江商業(yè)電影的代表人物之一。
顧遠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