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南昭是在一陣喧鬧的蟬鳴里醒來的。
洗漱完，她打開手機，上面有張校長發(fā)來的一條短信：“宋老師，今天我們得去幫王阿婆摘西紅柿，你醒來可以找劉老師。她就住在你隔壁。她全名劉雅。”
南昭推門出去。
外面藍天白云，日光炫目。她幾乎下意識瞇了下眼睛。
等她習慣了外面的光線，一個爽朗的女聲在不遠處傳來：“你是宋老師吧。”
她循聲望去。
不遠處站著個大概四十多歲的女人，穿花色短袖襯衣搭配黑色西裝薄褲，頭發(fā)簡單束在腦后，皮膚偏黑，有種七八十年代婦女的感覺。
南昭沖著對方點點頭，問：“您是劉老師？”
女人笑著走過來。隔得近了，南昭發(fā)現對方一只手被包扎起來。
劉老師說：“我之前聽說宋老師您是個畫家，沒想到還是個大美女，您這長相，不當演員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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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淺淺一笑，答一聲謝謝。
劉老師又說：“張校長帶著學校的老師跟學生們去幫王阿婆摘西紅柿去了，算課外擴展活動。我這手昨天不小心傷了，就被留了下來。你餓了吧，我去給你煮個面�！�
哪能讓一個有傷的人照顧自己的道理，南昭忙說不用了。
劉老師卻說：“沒事，我還沒吃呢！”
南昭說：“我這里有點餅干，你要是不嫌棄，我們就當早餐吃了吧�！�
劉老師倒是個爽快的人：“那就讓宋老師破費了�！�
這些年見識到太多虛與委蛇的人，碰到這種直來直往的，南昭莫名喜歡。
她將餅干給劉老師，順便給對方一瓶牛奶。
這是周小酥從國外寄給她的餅干。劉老師吃一口，睜大了眼睛說好吃。南昭笑著讓劉老師不要客氣。兩個人的距離就這樣拉近。
一起吃了頓簡單的早餐，劉老師提議帶她去學校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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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學校就是昨晚南昭進來時看到的那棟小洋樓。一共五層，每一層只有四間房子。上面三層改成宿舍，下面兩層用來教書。
學校的課桌什么的都不算新，甚至算得上破舊。
“學校的環(huán)境不算好，不過相比以前要好了許多�！眲⒗蠋熣f，“之前屋頂還漏雨，多虧了梁老師。他雖然平日里話不多跟誰都不親熱，但是做事情特別利索。這屋頂都是他帶著人修的。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可以找他，當然，找我也行。”
沒想到還能從劉老師口中得知梁祈，南昭詫異。
這時候劉老師又說：“哎呀，宋老師還沒見過梁老師吧？”
南昭：“昨天校長接我時，我們一起回來的�！�
劉老師點點頭，說：“梁老師挺帥的哈�！�
南昭其實不太愿意跟人討論梁祈的長相，就好像某種私人的東西拿出來評判，但對方說的又是事實，她嗯了一聲。
劉老師又說：“不過梁老師一直都沒談女朋友。”
語氣里透著股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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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覺得對方知曉一點什么，順口問了句：“為什么？”
劉老師：“我嘴巴長，您別去其他地方說哈。我聽說是梁老師以前高中時談過一個女朋友，后來這女朋友死了，梁老師一直都走不出來。”
南昭：“……”
南昭做夢也沒想過，那個前任死了的段子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南昭：“劉老師你這是怎么知道的？”
劉老師：“一次梁老師喝醉了酒，跟我家那口子說的。對了，我家那口子也是學校老師，姓程。另外還有個年紀比較大的女老師，姓史�！�
南昭嗯了一聲，不想繼續(xù)梁祈的話題，便問：“劉老師您在這學校教了多少年了？”
劉老師：“我是南島人，大學畢業(yè)后在城市上了一年班，覺得太壓抑了，就回來教書，之前我是在山下的小學教書，后來聽說這邊缺老師，我就過來了，這一晃都得有五年了�！�
南昭看著劉老師眼底的溫和，忍不住說道：“劉老師是個偉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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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立刻道：“那可不敢當，我就是教書罷了。當老師的，在哪里教書都一樣�！庇謫柲险眩澳阋郧案鷮W生打過交道嗎？”
南昭如實搖頭表示沒有。
劉老師也不意外，只說：“咱們學校的學生跟其他學校的可能有點不太一樣。剛開始時不會那么簡單，但是只要熟悉了，你會發(fā)現這些孩子比任何人都要單純可愛�！�
南昭點點頭。
劉老師又說：“這邊也確實沒啥好看的，要是我手好，就可以騎車帶你去島上轉一轉�！�
南昭說：“要不我騎車載劉老師你去吧，你在后面給我指路就行。”
劉老師一臉驚訝：“宋老師你會騎小電驢？”
南昭豈止是會騎電驢，摩托車她都會騎。
這當然是梁祈教的。那次竹林的交涉過后，南昭也算是正式加入小猴子。作為小猴子的成員，第一任務就是要會騎摩托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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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南昭是女孩子，梁祈梁隊長對她放寬了要求，會騎小電驢就行。
在小紅屋前面的那條巷子里，梁祈教了南昭整整一周的時間。
這一周里，南昭沒少被他冷著面孔罵笨。最后給南昭罵氣了，騎著電驢就往他身上撞，人當然沒撞到，但就這樣莫名學會了騎小電驢。后來再學摩托，就相對簡單了好多……
南昭沖著劉老師一笑：“高中時前任教的�！�
劉老師：“哇，一定時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豈止刻骨銘心，人家現在都開始編排她去世了。南昭想著，嘴硬道：“也沒，就是發(fā)現原來男人哭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劉老師一驚，向她豎起大拇指：“宋老師厲害�！�
……
從劉老師宿舍推出一輛藍色的小電驢，南昭帶劉老師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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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陽光猛烈，但好在海風不斷，也就不會特別熱。
她們戴著帽子，一路飛馳。
劉老師在南昭身后驚呼：“南昭，沒想到你開車又穩(wěn)又快�！�
南昭輕輕一笑，心想某個人當初可說她車技爛到不如三歲小孩，沒想到今天她還能被人夸車技。
下山的路彎彎曲曲，但好在平坦，路兩邊種滿了樹木，樹木對面似乎有條小溪，隱約還能聽到溪水淙淙聲。
一路上劉老師給南昭介紹島上的風俗情況。
這小島臺風多，幾乎都是石頭房子搭配小小的木頭窗戶，最高也就三層樓，除了山上這所特殊學校，山下還有一所小學，一所中學，高中則得坐船去市區(qū)。島上還有一個教堂，平時會有人去過周末；在靠近東邊的沙灘上擱淺了一架特別大的飛機，傳說是那個年代打仗時遺留下來的，算是島上比較有名的風景點……
島說大不大，但絕對不是電瓶車可以一下子繞完的。島上確實沒啥游客，幾乎都是原住民。
她們沿著小街道穿行，小小的電驢車，配著一白一花兩個人的衣服，印在藍天下，風一吹，看起來尤其清涼，特別是南昭又長得好看，一路上引來好多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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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也感嘆一句：“宋老師，今天跟你走接受了這輩子最多的注視�！�
南昭不好意思笑笑。
中午，兩個人在一家小餐廳吃海鮮面。
海島上氣候變化快，她們面吃到一半，外面轟隆隆打起雷來，雖然陽光還在，但也暗淡了許多。
吃完面出來，風一吹，空氣中有股很重的海水濕氣，大雨似乎就要來臨，但天空依舊顯出一股淡淡的藍色。
南昭提議一起去王阿婆的田里看看。
劉老師忙道：“南昭，田里可不是電視里看的那樣。里面蚊蟲多，又熱。”
南昭知道對方怕她吃不了苦，說：“劉老師，你別把我看得那么金貴，我寫生時，去過比這惡劣的地方多的去。”
劉老師見她這樣說，便也沒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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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婆家在海島的東面，她們騎車過去。
海上起了一陣大風，路兩邊的樹葉被吹得嘩啦啦作響。
南昭在劉老師的指揮下騎上一條小路，路上隔一段距離一根電線桿，電線壓得很低，抬頭可以看到蜻蜓從上面飛過去。
路兩邊全是農田，看樣子似乎都是種的西紅柿黃瓜西瓜等作物。
此時田里好多戴著帽子的人在采摘。
劉老師在后面道：“前兩天大風，給好多蔬菜架子刮倒了，新聞報著過兩天還有風，大家趁著天晴，把能摘的都摘下來。”
南昭點點頭。
小電驢在路上行駛會有聲音發(fā)出來，隔得近的人聽到聲音，便向她們這邊看來。
淳樸的島民，眼神格外清澈，又毫不避諱，南昭逐漸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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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會，南昭看到田里好幾個孩子，劉老師的聲音也就傳來：“就在這里�！�
南昭停下車，手一滑，不小心按下車喇叭。
一聲刺耳的鳴叫，對面田里的人全都向這邊看來。
南昭尷尬地偏開頭，劉老師在她背后哈哈笑起來。
張校長跑過來問她們怎么過來了。
劉老師說過來看看唄，問他們摘的怎么樣了。
張校長說：“還有兩畝地。搶著能收多少就是多少�！�
南昭忙說：“我來幫忙吧�！�
劉老師跟張校長都是一臉訝異。張校長笑著說：“宋老師，你就站在一邊吧，這田里在一邊看著好玩，進來可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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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蹦险延X得這些人把她看得太柔弱了，為了表示她不是玩的，她直接跳到了田里。
她一派氣定神閑回頭沖著劉老師道：“劉老師，你手上有傷，就在這邊坐著吧。”
又問張校長：“從哪里開始？”
張校長見她已經下田，看她樣子也不是玩玩，也不再阻攔，帶著她往田里走去。
那邊站著一男一女，男老師看起來跟劉老師一樣年紀，女老師估計也有六十了，這就是劉老師之前說的她老公程老師和年紀大的史老師。
見到南昭，他們一一笑著跟南昭打招呼，南昭也忙跟他們打招呼。
另外一邊是學校的學生。遠遠看過去，小的不過五六歲，大的估計得有十七八歲了。詭異的是，本來孩子們還說說笑笑，等張校長向大家介紹南昭，各個都低著頭不再出聲，整個空間的氣氛似乎都緊張起來。
張校長讓南昭別介意，大家只是跟她不熟悉，一邊給她一個籃子，指著一條路說：“慢慢摘就行。”
等張校長去一邊采摘，一個頭發(fā)系著抹布的老太太走過來，問南昭：“您是剛來的宋老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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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點點頭，一臉疑惑看著對方。
老太太沖她露出一個和藹笑容，說：“你是個好人啊，這幾年都沒人愿意來這學校教書�！庇终f，“感謝老師的幫忙哦。他們叫我王阿婆，你要是不嫌棄，跟著一起叫就行�！�
南昭立刻叫了聲阿婆。
王阿婆笑著從籃子里拿個又大又紅的西紅柿遞給她，說：“吃一個吧，新鮮的，沒撒過農藥，可好吃。”
其實剛走進來南昭就已經聞到了西紅柿那股淡淡的清香，昨天也吃過煮熟后的，味道確實不錯。
她沒有客氣，接過來在衣服上擦擦，咬了一口。
清甜可口，比超市里賣的那種中看不中用的西紅柿好吃多了！
王阿婆笑瞇瞇地說：“好吃吧�！�
南昭用力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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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婆又說：“宋老師慢慢吃，我過去看看孩子們，別給我菜藤子踩壞了啰�！�
南昭嗯了一聲，一邊將張校長分給她的籃子往胳膊上掛了下，一邊吃著西紅柿四處張望。
盡管不想承認，但南昭此行的目的之一是想碰一碰梁祈，結果對方似乎并不在這里。
南昭有些失落地低頭，摘了顆紅透了的西紅柿放進籃子里。正要繼續(xù)摘，不遠處傳來一聲拉長的呼喚：“喂~”
南昭聞聲抬頭，看到遠處的小道上，梁祈騎著一輛三輪電動車過來。
他穿著淺色的褲子配一件白色襯衣，結合背后藍天白云和兩條細細的電線，莫名的青春洋溢。而電三輪的后面還站了人。
那是個女孩，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同他一般的白色襯衣，襯衣衣擺扎在休閑褲里，一對大眼睛又圓又亮，豎著一條簡單的麻花辮，宛如鄉(xiāng)村電影里年輕又干凈的女主角。
她站在電三輪上沖著這邊招手，剛才那聲叫喚就是她發(fā)出來的。
這個女孩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向上的，積極的活潑感。南昭覺得，那是她這種佯裝出來的開懷完全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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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看到對方云雀兒似的跳下車，跟著梁祈一前一后走過來。
他們一個沉默，一個活潑，簡直般配。
再想著這座島上從內而外散發(fā)出來的干凈，那是南昭這種沉溺過浮華圈的人不再有的氣息。她甚至無法想象自己跟梁祈站在一起的畫面。
那一瞬間，她的心臟沒來由抽痛了一下。
她艱難收回目光，低頭專心摘西紅柿。
罵自己為什么不好好待在宿舍，跑來看到這種畫面找罪受。
一路思考著往前走，等她意識到整個籃子重到她已經拉不動，準備找個人幫忙時，一抬頭，發(fā)現自己已經離人群有一點距離了。
想著剛才那個女孩子雀躍的叫喚，她莫名不想開口叫人，便又悶悶低下頭去。
她用盡全力拖了兩下地上的籃子，沒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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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縈繞住她，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又罵自己突然矯情什么，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來吧�！�
她倉皇抬頭，看到梁祈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
他走過來，輕而易舉就抱起她身邊的籃子。她看著他結實的小臂，而他全程沒看她一眼。
抱著籃子，他起身往外走去。
南昭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他一聲：“梁祈。”
他背影一頓，好一會還是回頭看向她，眼底冷冷的，甚至有些不耐。
南昭看到他那眼神，到了嘴里的疑問突然就吞了回去。搖搖頭，她悶悶說：“沒事�！�
他目光沉沉看她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