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最好的誘餌
他戴著面具,穿著個寬大的斗篷,還戴著帽子,看不出年紀。他特地壓低了聲音,聽著像是個男人。大嬸一邊回答一邊又偷偷拿眼睛看獬豸。
獬豸原本想舔自己的爪子,察覺大嬸在看它便立刻放下爪子,接著擺出剛才那副兇狠饑餓的模樣。
大嬸忙收回目光,專心聽岑守拙發(fā)問。
他跟你說要帶你女兒去干什么
只說是幫忙,我也沒有細問。
岑守拙一聽又壓不住火了:明知道對方有可能把她賣去青樓甚至是害她性命,你竟然什么都不問就把人交給對方,心腸如何這般歹毒
獬豸實時地咆哮了一聲渲染氣氛。
大嬸號啕大哭起來:她爹幾年前就死了,我一個女人家,如何能養(yǎng)活兩個人。我只想著少一人吃飯都好,沒顧慮那么多。
岑守拙閉眼努力把怒氣壓下去,又接著問:給了你多少
五兩銀子。
銀子呢
早花完了。
是什么銀子
寶瑞錢莊的簇新足銀錠。
寶瑞錢莊每年至少要鑄造幾十萬個銀錠,知道了等于不知道。岑守拙有些失望。原本想著,若是苦主收到的銀子有特別的地方,他或許可以追蹤到鑄造者。
你女兒的尸首找到了嗎
沒,所以我才沒報官。興許她在哪處吃香喝辣把我忘了也不一定。那大嬸狡辯。
獬豸齜著牙上前一步,她忙改口:不知道。
那女孩一定是被殺了然后埋在某處。
岑守拙知道問不出什么來了,甩了個追思符在她身上。
大嬸眼前一恍惚,仿佛又回到她賣掉女兒的那一刻。
女兒拉著她哭:娘,我求求你,別賣掉我。我吃得很少,我洗衣服賺錢,我給你養(yǎng)老,求求你別賣我。
大嬸慌亂地掙脫:別怨我,別怨我。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岑守拙不再理會她,轉(zhuǎn)身走了。
那獬豸跟上了岑守拙,在出門那一瞬縮小變成了三文錢。
岑守拙從懷里掏出一張畫像,打開指著上面兇神惡煞的神獸對三文錢說:變得一點都不像,還說自己是神獸
三文錢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也不回嘴,只默默跟著他。
它這樣,岑守拙反而不好找茬了,只能悻悻收了畫,接著往前走。
他又去幾家有賣女兒嫌疑的人家問了,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對方遮得嚴嚴實實,只能隱約從聲音辨認出是個男人。銀子花掉了,但是記得是寶瑞銀莊的嶄新銀錠。
之所以真兇肯花錢買,而不是一律采用迷暈擄走的方式,大概是怕報案的人多引起官府的注意。
忙活了許久,又空手而歸,岑守拙覺得好郁悶,買了酒,一個人跑到屋頂上自飲自酌。
三文錢靜靜蹲坐在他身邊。
都說喝悶酒很容易醉,岑守拙才不過灌了幾口下去,便有些頭暈暈的了。
你今晚上竟然不去……岑守拙瞥了一眼三文錢。
三文錢喵了一聲。
一不想說話就學貓叫。你那風流的爹肯定就是這樣裝好人把你娘給騙到手的。
喵。
知道了,我不會喝多。就是覺得憋得慌,我不發(fā)泄一下會真的發(fā)瘋。
岑守拙躺下用胳膊枕著頭,望著黑絨布一樣天空中點綴的繁星。
原本他以為年輕女子是幫兇,對她們的死沒有什么憐惜。可是如今卻知道她們都是受害者,他心中滿是內(nèi)疚和懊悔。
他要是早點發(fā)現(xiàn),或許就不會有那么多無辜的女孩死去。這個念頭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說,既然這個世界有像你爹那樣的神獸,它們怎么不去把這些狼心狗肺的人都吃了
不好吃,也吃不過來。三文錢終于說人話了。
三文錢察覺下面有人,忙伏下假裝在岑守拙身邊熟睡。
一個身影從下面拔地而起,輕輕落在岑守拙身邊。
岑守拙不用看都知道那是閔汯安。
呵呵,說是去查案,原來躲在這里喝酒。我還等著你告訴我結(jié)果。閔汯安冷笑,搶了岑守拙的酒壺,灌了自己一口,這么大冷天的,學什么不好,要學人家到屋頂來吹風。
混蛋,你在我這里白吃白住就算了,還想跟我搶酒喝。岑守拙想要搶回來,怎奈身手不如人,被閔汯安伸出一只手掌按住額頭便動不了了。
閔汯安把酒壺里的酒一干而盡,才松了岑守拙:你到底問出來什么沒有
沒有,只是確認那些女孩兒是被迫的。岑守拙一說,越發(fā)心情沉重,說話的聲音都小了,還有,就是兇手是個男人。
這么算起來,除了慘死的產(chǎn)婦,失蹤的生死未卜的孩子,被殺死的產(chǎn)婆,這個兇手的罪惡上又添了不知道多少個妙齡女子。
把他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懲罰他。閔汯安咬牙切齒,手指一收,酒瓶便碎成了渣。
越是調(diào)查,岑守拙越覺得人性的可怕,遠比妖要讓他不寒而栗。
閔汯安恢復了平日那不緊不慢的冷冷腔調(diào):你走后,我把失蹤的女子的資料比對了一下。這些女人住的地方分散在各處沒有什么共性,但是也有幾個相似點。第一,他們都是小戶人家出身,家中人口少,或者是孤兒,所以容易被擄走。
岑守拙默默點頭,心里想:若是閔汯安知道還有人是心甘情愿賣女兒的,估計會氣得直接去那人家里滅門。
第二,這些女孩被擄走時都剛好那個月生日,而且正好來癸水。
岑守拙一把捉住閔汯安:你再說一遍。
哪一句
癸水。
你不是聽見了嗎
岑守拙松了他喃喃自語:這樣,就知道他挑選女孩子的標準了。
說來聽聽。
首先女子的八字要迎合出生嬰兒的生辰八字。而來癸水時的女人最虛弱,最容易中符咒。這個助手不單單是替他行兇的工具,還是一個容器,能保證孩子以最好的狀態(tài)被送到買家手中。而且這是他同一個女孩只用一次兩次就不要了的另外一個原因,因為到下一個孩子時,這個女子的八字不合適了。
有道理。
兇手如何會對城中女子的生日知道得這么清楚。
嗯,我也懷疑他能翻看戶籍冊。
你的意思是
沒錯,他可能是官家的人。找周戶曹問問就知道除了我們誰還翻看過戶籍。
真兇再次行兇之前一定會再拐賣擄走或者買年輕女子做傀儡。既然不能守株待兔,我們就用請君入甕吧。
嗯,聽著很不錯。只有一個問題,誘餌去哪里找況且這么明顯的陷阱,再蠢的人也不會跳進來。更別說,他還比你聰明。
我可以做誘餌。下面忽然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
岑守拙探頭一看,原來是杜纖纖。她肯定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偷聽。岑守拙恍然大悟,譏笑閔汯安:呵呵,我說你怎么來得這么快,原來是她把你叫來的。你現(xiàn)在倒是很聽她的話。她一叫,你就來。
呵呵,總比某些人學狗叫好。閔汯安冷冷反唇相譏。
我說,你們聽見我的話了嗎我最近過生日,而且馬上就要來癸水了。杜纖纖在下面不屈不撓地接著說。
不行。閔汯安和岑守拙異口同聲的拒絕。
你是個女兒家,這種事能到處說嗎岑守拙加了一句。
想都不要想。閔汯安點頭。
岑守拙似笑非笑斜睨著閔汯安。
閔汯安表情嚴肅,其實有些心虛:她這種身手和膽量,去了只會露餡壞了我們的事,到時我們還要分心保護她,所以絕不能讓她去。
岑守拙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頭:明白。其實一句話就概括了,你不舍得讓她涉險。
胡說。閔汯安那白玉似的冷臉上竟然罕見地泛起了紅暈。他也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有些在意杜纖纖的安危,卻不肯承認。
岑守拙越發(fā)憋笑憋得內(nèi)傷。
閔汯安抿緊嘴滿心無奈等他笑完,才說:關于這些女孩之死,你不用太過自責。應該為此償債的是兇手,而不是你。我們能做的,只有讓兇手不再作惡。
岑守拙皺起臉:嘶,你怎么說話越來越像那個女人了。
呵呵,這本來就是那個女人要叫我跟你說的。閔汯安掃了他一眼,她說怕她一來,你又學狗叫,她會忍不住打你。
岑守拙默然了。
你真不打算告訴她真相嗎閔汯安斜睨著岑守拙。
什么真相沒有真相。我就是喜歡戲弄她。岑守拙惱羞成怒,嚷嚷著,站起來跳到了院子里,你真是越來越啰嗦了,煩不煩
呵呵,你就嘴硬吧。閔汯安冷笑著,看你能撐到什么時候
皇家的女兒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運氣好的,嫁給大臣之子,運氣不好的,便要遠嫁做人質(zhì),即便是像龔芳染這樣遠離皇城的郡主逃不過這種命運。
不知道岑守拙想過這一點沒有呢
大概是喝了酒,岑守拙一夜無夢。
半睡半醒之間,他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睜開眼,便對上了龔芳染那無限放大的大眼睛。
岑守拙嚇得不輕,連滾帶爬起來,縮到墻角,才捂著眼睛哀嘆:我說郡主啊,我知道你習慣按自己的喜好行事,不過好歹也在意一下別人的感受。我們孤男寡女的,你這樣直接進我臥房不太不合適。
一大早的,在最神勇的時候這么靠近龔芳染,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耐得住。
要是按捺不住,真把她怎么樣了,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而且三文錢那個廢物到底在干什么,竟然就這么放她進來了。
龔芳染一臉嚴肅:我來是有正事找你。
嗯
聽說你們需要一個誘餌,我剛好合適,用我吧。
唉。岑守拙好無奈。
杜纖纖怎么逢人就說這樣到處宣傳,那兇手還會上當嗎
也不是所有人都合適。他坐了起來。
龔芳染點頭:我知道。我也是這個月過生日,而且馬上癸水就來了。
嗯,他果然是體質(zhì)異于常人。以至于身邊都是這些不正常的人。岑守拙暗自苦笑。
龔芳染又說:年齡什么的,他也看不出來。你只要在戶籍冊上找個符合要求最有可能成為目標的女子,讓我待在他們家不就行了。
岑守拙瞪大眼睛,連連點頭:對啊,我怎么沒有想到,這個可以試一試。
龔芳染心里涌起淡淡的失望:看來岑守拙并沒有她想像中那么喜歡她,所以才會讓她冒險。
岑守拙已經(jīng)打開門,風一樣沖出去了在院子里一連叫著:閔汯安,閔汯安,出來。
閔汯安從房間踱出來,沉著臉說:你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本將軍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嗎
岑守拙壓根就不理會閔汯安的話,一把捉住他:我想到辦法了。
嗯閔汯安一挑眉。
我們找個最合適的目標,把她藏起來,然后我男扮女裝住在她家代替她做誘餌。
閔汯安點頭:好辦法。
岑守拙很得意:對吧,我也覺得。
閔汯安卻又搖頭:你竟然愚蠢到連我在說反話都看不出來。這個方法真是蠢透了!
哎
雖然你可以穿女人衣服涂胭脂抹粉,難不成你還能學那女孩來癸水閔汯安譏笑他。
岑守拙也搖頭:不能,不過兇手如何知道我有沒有來癸水只要我裝得足夠像女人。
你知不知道潭州城里有多少女孩你如何確定兇手到底要去哪家擄人
岑守拙詭秘一笑:那我們就讓潭州城里其他女人最近都來不了癸水。
岑守拙和閔汯安為了得到查詢過戶籍的人員名單,假借查看戶籍又去了刺史府。
周戶曹見閔汯安和岑守拙來十分驚喜:少將軍和岑公子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不知今日需要下官為二位做點什么
不好,那日閔汯安答應周戶曹的事情卻這么久都沒有動靜,等下周戶曹要問起來,該如何回答岑守拙有些心虛,干笑著點頭。
閔汯安卻面色如常問周戶曹:今日我們是來問問你,誰常來你這里查看戶籍。
除了您,將軍府還常會派人來查看戶籍。
閔汯安知道閔良忠想要提拔某人時會把那人的戶籍調(diào)出來看看,這種跑腿的活,有時候會交給管家,有時候會交給閔汯廣。
除了將軍府的人,還有其他官府的人來查嗎閔汯安又問。
沒有了。周戶曹搖頭,這戶籍原本就很枯燥,沒有什么人來看。
岑守拙和閔汯安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那兇手是如何查到那些信息的莫非是夜里悄悄潛入
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戶籍處雖然是機要部門,卻沒有什么貴重物品,夜里看守不嚴密。
嗯,知道了。閔汯安說完就要走。
周戶曹忙上來朝閔汯安作揖:少將軍上次與小人說的事,不知如何了
他果然問了。岑守拙心虛地轉(zhuǎn)眼看向別處。
閔汯安冷冷地回答:本將軍事務繁忙,不記得你與我說過何事了。
將軍府所有人員任免都要閔良忠點頭,閔汯安向閔良忠提過這件事,可是閔良忠卻說周戶曹在刺史府就任多年,難保不是刺史的心腹,把他弄來將軍府百害而無一利。最近閔良忠對閔汯安都多有不滿,閔汯安見閔良忠這么說便不好再提。
只是這些話自然是不能直接告訴周戶曹的,所以他便只能裝糊涂了。
周戶曹十分驚愕,還帶著幾分憤怒和不解,卻不敢發(fā)作,只是嚅嚅地說:將軍真不記得了。
閔汯安淡淡回望:不記得了。你說過什么如果有就再說一次。如無其他事情,便速速讓開,本將軍還有要事在身。
周戶曹眼里的光芒漸漸消失,變成了心知肚明的死寂。他躬身退下了:不,小的不曾跟將軍說起什么。是小的唐突了。
若是別人一定會戳穿閔汯安明明曾答應過他,可是周戶曹卻連質(zhì)問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閔汯安正是吃準了他這一點,才這么說。他不再理周戶曹,揚長而去。
岑守拙有些同情周戶曹,卻不知道說什么安慰他好,略站了站,便追上了閔汯安。他走出很遠又忍不住回頭看周戶曹。周戶曹還立在門下,只是在寒風中越發(fā)顯得有些單薄和孤寂。
城里瘋傳出現(xiàn)了一個淫賊。這個淫賊專挑夜深人靜之時,月黑風高之夜?jié)撊牖旧倥策�,給床上之人喂下不知名的藥水。待人驚覺,叫起來之時,他便如忽然消失在黑暗里。而且,他每夜都換地方。
有人說那是人的淫欲產(chǎn)生的鬼怪,有邪念的人才會有幻覺;有人說那只是個瘋子,眼神猥瑣,身后還跟著一條流浪狗;有人說他是藥神,英俊瀟灑,還帶著一條背著藥水的神獸。
大多數(shù)人見女兒完好無損,也就罷了�?墒强傆心敲磶讉人不甘心,跑到刺史那里告狀,要求抓捕嚴懲此淫賊。
少女失蹤,產(chǎn)婦出血案尚未解決,刺史也十分頭大,便毫不猶豫把球踢給了將軍府:茲事體大,只有將軍府能解決。請各位速去報與將軍知曉。
閔汯安倒是挺重視,屏退左右親自在書房接見報案者。
聽苦主們說完之后,閔汯安淡淡地問:那淫賊做了什么
也沒做什么,就是灌小女喝了一碗極苦的藥水。想來是打算把小女迷暈再行茍且之事,卻被我們嚇跑了。
閔汯安實在是憋不住,又怕自己笑出來露了餡,只能借著輕撫額角攔住臉。放下手時,他已經(jīng)又是平日那副冷冷的門板臉:各位可曾看清楚他的臉
沒。
雖然沒看到臉,但是小女子覺得他肯定很帥。跟著來的一個奇丑無比的胖姑娘忽然插話,若是您能抓他,請務必讓此賊對小女子負責。
你可有被他侮辱閔汯安一邊問,一邊心里直罵岑守拙:這么丑的他也下得去手,真是……
我倒是想,可是他不干。那女子臉上嬌羞變成了忿忿不甘,可惜我被什么東西抓了一下,松了手,讓他跑了。
閔汯安沉默了片刻,才說:既然你們沒有當場抓住,又沒有看清楚那人的臉,叫本將軍如何抓人再說,你們也沒有什么損失,不如自認倒霉,從此小心,散了吧。
閔汯安這分明是在息事寧人。大家十分不滿卻不敢多言,只能散了。
等人走了之后,閔汯安關上了門。
一直躲在屏風后偷聽的岑守拙鉆了出來。他臉上帶著抓痕,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嚇死爺了。昨晚上那胖妞力氣竟然比我大,我給她灌了藥之后沒防備,差點被她扭住強上了,還好三文錢抓了她一下,不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精盡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