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替罪羊
岑守拙剛一走,閔良忠來了。
父親閔汯安有些意外,父親大人最近身體不好,夜里又冷,怎么還出來。
閔良忠擺擺手:行伍之人,沒有那么嬌貴。聽說我兒抓到了危害潭州數(shù)年的兇徒,我自然是要來看看。
此事尚未定案,所以兒子就沒有報給您。
閔良忠笑了笑:不是有目擊證人嗎找來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閔汯安皺眉,不知道閔良忠要干什么。
閔良忠卻叫人給周戶曹穿上了黑斗篷戴上了帽子,然后叫了幾個青樓附近店鋪的老板來。
那些人一看便都點頭:就是他把姑娘帶進青樓的。
閔汯安越發(fā)疑惑,這種證據(jù),有什么用只要是身材相似的,穿成這樣看著都一樣。
久經(jīng)風(fēng)雨的閔良忠沒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可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反駁閔良忠,只能說:容孩兒再多審問幾日。
閔良忠沉下臉來,對閔汯安說:跟我去書房。
閔汯安離去前,交代大牢外看守的親兵:都給我把眼睛睜大些。若是有人混進去,或者出個什么閃失,我絕不輕饒。
親兵們齊聲聲應(yīng)了:少將軍放心。
書房里,閔良忠臉色很不好。閔汯安剛站定,他便劈頭蓋臉的訓(xùn)斥:既然抓到了真兇,剛才證人都指證了,為何不早些將他正法以平民憤
閔汯安知道閔良忠很緊張這個案子。一來是想在朝廷借題發(fā)揮之前早點平靜這個風(fēng)波,二來,是因為龔?fù)鯛敗?br />
他平靜地回答:孩兒尚有一些疑問。問完了就會將他移交刺史大人。
不,此事只能在我將軍府解決,絕不能移交給刺史。閔良忠厲聲說,說完之后劇烈咳嗽起來。
閔汯安十分愧疚自己讓父親這么激動,垂眼默默地等著閔良忠平靜。
閔良忠看上去十分強壯,其實因為連年征戰(zhàn)身上有許多舊傷,再加上年紀大了,小小風(fēng)寒都讓他十分難受。最近他更是反反復(fù)復(fù)的生病,吃多少藥也總斷不了根。
閔良忠喘息了許久才平靜下來:這副軀殼真是越來越不管用了。我老實告訴你,去年刺史回京面圣之時,皇上私下接見了他。兩個人在御書房談了有一個時辰。
閔汯安微微皺眉。
潭州最高文武官員都不是刺史,皇上避開閔良忠和龔?fù)鯛斀右姶淌�,絕對不是什么好兆頭。
閔良忠接著說:刺史正巴不得捉住我們的把柄,這件事,你要格外小心。
閔汯安低頭應(yīng)了:知道了。
你忙活了一夜了,晚飯還沒吃吧餓了吧閔良忠放緩了神色,恢復(fù)了那慈愛的父親模樣。閔汯安看了一眼更漏,已經(jīng)過了二更天了,剛才一直在緊張忙碌,還不覺得,現(xiàn)在聽閔良忠這么一說,胃里有些絞痛起來。
不過從幼時開始,閔汯安的記憶中閔良忠就很少露出溫和的樣子更不會過問這些瑣碎事。他在文武學(xué)習(xí)上稍有差池輕則被罵,重則被打。這也是他性格如此冷硬的主要原因。
有時候,他很羨慕岑守拙。雖然看上去岑守拙缺衣少食,無人管束,其實自由自在。
現(xiàn)在,閔良忠大概是年紀大了最近身體又不好,所以才會顯出如此柔弱慈愛的一面來。
閔汯安心里越發(fā)哀傷,低聲回答:還好。
閔良忠朗聲對外面說:叫廚房熱了飯菜端上來,給少將軍用飯。
飯被端上來的時候,門外剛好有打更的路過。更夫用悠長的聲音叫著: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在閔良忠面前,閔汯安多少有些拘束,小心翼翼,吃了幾口就停了。
吃完了一直默默看書的閔良忠問。
是。閔汯安站起來低頭回答。
你一個大男人只吃這么一點閔良忠看了一眼閔汯安。
閔汯安知道閔良忠的習(xí)慣。軍旅中,任何糧草都是很珍貴的,所以他決不允許浪費一顆糧食。
閔汯安只能把剩下的又慢慢全部吃了下去。
一個士兵忽然推開門,沖了進來。
什么事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閔汯安見是自己的親兵,沉下臉來呵斥。
稟告少將軍,那周戶曹在獄中自盡了。
閔汯安站起來,一下揪住了親兵的領(lǐng)子:你說什么我不是再三交代要看守好嗎
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進去,我們?nèi)ニ惋�,就看見他把自己吊在了門上。
混賬,不是連他的褲帶都沒收了,他如何能把自己吊起來。
是的。屬下們也沒想到,他竟然用牢房里的稻草搓了根繩子。
閔汯安腦子里亂成一團,匆匆朝閔良忠一拱手:孩兒去看看。
閔良忠嚴肅地說:去吧,定要好好查清楚,不要落人口實。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閃過他臉上,雖然不易察覺,卻還是落入了閔汯安的眼角。
莫非父親剛才叫人拿飯上來,讓他在面前吃只是為了拖住他
閔汯安壓下心里的疑竇,匆匆去了。
岑守拙還未把床躺熱,便又人拉了起來,扯風(fēng)箏一般拖到將軍府大牢。
剛才因為閔汯安沒來,所以沒人敢把周戶曹的尸體放下來。周戶曹還像是一個破敗的枕頭一般吊在門框上。
所有看守的親兵都說他們瞪大了眼睛,連一只老鼠都不曾放進去,更沒有人從里面出來。
你們又中了勾魂香了!岑守拙斷言。
不可能,屬下一直戴著面巾。守衛(wèi)們搖頭。
岑守拙發(fā)現(xiàn)地上有飯粒便問:可有人送水送飯來
有。是將軍府的廚子送來的,飯菜不會有問題。
我們是輪番摘下面巾吃飯,沒可能同時中勾魂香。
廚子一直站在我們面前。
打更的剛好路過。從廚子來到進去發(fā)現(xiàn)異樣,我沒聽見更聲停。
士兵們七嘴八舌回答。
閔汯安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打斷了他們,問:那是什么時辰
二更。
不對,是三更。
這個最簡單的問題,士兵們卻各執(zhí)所見,爭執(zhí)了起來。
閔汯安抿緊了嘴唇:也就是說親兵們二更時迷暈,三更時才醒來。剛好暈過去和醒過來的時候都在打更,所以大家以為自己一直都醒著。
岑守拙也聽明白了,悄悄問閔汯安:你聞到什么氣味了嗎
嗯,我倒是聞到香氣和騷味。不過既然他夜里都還在懷中揣著香粉,身上有那種香味也不奇怪。這是大牢,犯人的大小便都在里面解決,他剛才還尿在身上,有騷味就更不奇怪了。
岑守拙仔細看了看尸體。
周戶曹那因為窒息而紅得發(fā)紫的臉和伸出來的舌頭讓岑守拙看得心里悲憤與恐懼交加。他想要替周戶曹把眼睛抹上,卻徒勞無功。
周戶曹或許真的參與了殺人,或許只是做了些罪不至死的事情,現(xiàn)在都不得而知了。
兇手在周戶曹承認了罪過之后,找了個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殺人滅口。
閔汯安卻知道,殺人滅口的未必是兇手,或許就是他的父親。
岑守拙還在固執(zhí)地想要給周戶曹閉上眼,周戶曹的尸體卻猛然掉下來,嚇得眾人一起驚呼出聲。
原來是那根用稻草臨時搓成的繩子終于承受不住重量,斷了。
只是隨著尸體的掉落,一片布從周戶曹懷里飄落下來。
岑守拙撿起一看,上面用血寫著:小人長期生活窘迫,為錢財犯下滔天大罪,只能自裁以贖罪。
雖然沒有明說,卻是在控訴刺史長期克扣他俸祿逼迫他做違法之事。
閔汯安一見心里越發(fā)肯定了是閔良忠派人做的了。
岑守拙拿起周戶曹的手仔細觀察。周戶曹的指甲全部崩裂,脖子上滿是抓痕,草繩上也殘留了許多血跡。這分明是他不愿意死,而且在彌留之際尚清醒,掙扎抓扯脖子上的草繩造成的。
也就是說,周戶曹壓根就不是自殺的。
有一種方法殺人可以讓死狀看上去跟自縊之人一樣,就是用繩索套住對方的脖子,然后從背后背起來等對方暈厥或者死去再將對方吊到高處去。只是這樣就會在尸體的脖子上留下一前一后兩個勒痕。
可是周戶曹脖子上只有一道痕跡。
閔汯安知道岑守拙的疑惑,提醒他道:既然可以把外面的人都迷暈,自然也可以把他也迷暈再吊起來。只不過他在死之前又醒了,才會掙扎起來。那時候兇手大概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所以離開了,所以才會留下這樣的漏洞。
這里的情況如何閔良忠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閔汯安忙將遺書塞到岑守拙懷里,站起來轉(zhuǎn)身行禮。
岑守拙也低頭退了一步。
他也隱約察覺到了閔良忠的嫌疑,所以覺得自己還是低調(diào)一點好。閔良忠在潭州可以一手遮天,想要殺死他,就像踩死螞蟻一樣容易。他可不想引起閔良忠反感,案子沒破就被閔良忠弄死了。
他暗暗用咒語把懷里的東西塞得更深,還加了個隱藏咒。
閔汯安回答:尚有疑點。
閔良忠沉著臉伸出手來:聽說,死者留下一封遺書
孩兒不曾看見。閔汯安回答得很干脆。
岑守拙覺得有些蛋疼:這家伙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F(xiàn)在把所有球都踢給他了。萬一被揭穿,就都是他的罪。
閔良忠轉(zhuǎn)眼盯著岑守拙:你呢
小的也不曾看見。岑守拙立刻回答。
閔良忠朝他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岑守拙低頭發(fā)現(xiàn)那血書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露出了一角。
這分明是有人破了他的隱藏咒,還用咒語把血書扯了出來。也就是說兇手還在這里。
岑守拙立刻抬頭瞇起眼在閔良忠身后的人群里搜索。
只是那些士兵看上去都一樣,穿著盔甲,臉隱藏在黑暗里,根本看不出區(qū)別。
閔汯安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思索著對策。只是這個緊急的時候,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辦法。
你膽子好大,連我都敢騙!閔良忠冷冰冰哼了一聲,一揮手,立刻有士兵上來從岑守拙懷里把血書扯了出來。
念!閔良忠冷冷地說。
士兵靠近火把,念道:那日一別,甚是想念。小娘子務(wù)必等我攢夠銀兩再來尋你。此時沒有什么能送予小娘子,晚生只能賦詩一首:香汗淋漓百媚生,春風(fēng)拂面別樣硬。
這分明是一首淫詩。士兵們早已紅了臉。
閔良忠越聽越不對勁,一抬手大聲說:停。
念血書那個士兵像是拿著燙手山芋一般,立刻把血書還給了岑守拙。
岑守拙一臉無辜:少將軍說不善向女子表達,要我教教他。我今日剛寫的詩一首,沒想到就被您給看見了。
閔良忠哭笑不得,厲聲呵斥閔汯安:你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以后不許與他往來。
閔汯安郁悶無比,悶聲應(yīng)了:是。兒子知錯了。
閔良忠拂袖而去。
閔汯安回頭瞪了岑守拙一眼。
岑守拙沖他眨了眨眼:要不,我們把詩寫完。
滾!還不快給我滾出將軍府,以后不許再來。閔汯安吼著,暗暗朝岑守拙使了個眼色,然后也拂袖而去。
岑守拙沒有再追出去找真兇,因為他知道那么狡猾的兇手在塵埃落定之后,一定不會逗留。
如果閔良忠有心要治刺史的罪,有沒有這個布條都一樣。
等所有人都走了,岑守拙才湊近火苗把布條燒了。
在跳躍的火光下,那布條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小人被刺史盤剝俸祿,長期生活窘迫,不得已方做出……
那兇手以為他會把布條變化來欺騙眾人,一直用法術(shù)跟岑守拙在較勁。其實岑守拙只是把讀布條的那個士兵給控制了。
那布條變來變?nèi)�,讀布條的士兵卻只按照岑守拙要他讀的念下去。
岑守拙篤定閔良忠根本就不會再來仔細檢查。就算閔良忠再來看,他也只要再給閔良忠用個障眼法就好了。
其實不管字條上寫了什么,岑守拙都可以肯定那不是周戶曹寫的。因為他見過周戶曹的筆跡,跟這血書上的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