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眾人皆醉我獨醒
岑守拙等手里的東西化作灰燼,正要走,卻瞥見周戶曹的眼睛還睜著。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管你做了什么,好歹是條生命。我會盡力把兇手捉拿歸案,你便安心去吧。
這句話說得太多次,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敷衍了。而且,看如今閔良忠的陣勢,是不會讓人再查。
而且,他也把不準(zhǔn)閔汯安下一步會怎么樣。因為在閔汯安這種人眼里,家族利益比什么都重要。所以,閔汯安很有可能會屈服于閔良忠,昧著良心不再查下去。
岑守拙伸手再試了一下。無意中碰到他的脖子,發(fā)覺他的尸體還是溫?zé)岬摹?br />
岑守拙立刻用咒語叫來了三文錢。
幫我守著。他嚴(yán)肅地向三文錢下令。
三文錢也不敢多說,祭出了保護(hù)障。
岑守拙把手放在周戶曹胸口。
周戶曹喉嚨里發(fā)出奇怪的聲音,身子一下挺了起來,捂著自己的脖子,瞪大著眼睛:讓我死,讓我死。
岑守拙立刻覺得自己不能呼吸,腦子發(fā)暈,眼睛往外突出,這便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這就是周戶曹臨死前的感覺。
岑守拙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讓自己保持清醒,對周戶曹說:你只要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讓你死。幕后主使是誰
不知道,只知道是個男的,穿著黑斗篷,跟我差不多高。
被你殺死的女人是不是你帶進(jìn)去的。
不是,我沒有帶人進(jìn)去。那人喉嚨里發(fā)出咳咳的奇怪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忿恨少將軍不為我……做主,心里憋了一股火,原本想用辛苦積攢的銀子點個娼妓泄泄火。那娼妓做到一半忽然不肯了……見鬼一般的叫了起來。我想讓她安靜點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不知道怎么的,眨了眨眼,身下之人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還死在了我手里。
岑守拙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暈過去,努力維持著清醒說:那你如何說是做夢
我以為我殺人了,結(jié)果又聽見那娼妓叫喚,不知被我掐住的人怎么又換做了那娼妓,然后我就被人趕出去了。我以為是自己太過興奮看花了眼,或是做了個噩夢。
既然只是錯手殺人,你如何又會去擄杜纖纖。
有人給了我個地址,說讓我把人背回來就不去揭發(fā)我殺人的事,還說幫我把尸體處理了。我心里害怕,就照做了。
胡說,若你不是真兇,如何把來龍去脈說那么清楚
周戶曹眼睛都要凸出來了,渾身不住地顫抖。
岑守拙也覺得自己立刻就要斷氣一般,眼前也出現(xiàn)白光。他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濃重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開,才恢復(fù)了一點神志,然后一發(fā)力讓周戶曹也清醒了一點。
周戶曹說:他教我說的,說只要我認(rèn)罪,不管怎么判,他都能把我撈出來。我不該信他……
是誰殺了你
還是死了好。周戶曹沒有回答,卻嘆息了一聲,便忽然閉上了眼。
岑守拙知道,無論他如何再用力,都無用。
真兇或許就是周戶曹身邊的人,唆使他去妓院。周戶曹對女人積怨頗深,最近又抑郁壓積于胸,很容易被人操縱,泄憤在青樓女子身上。真兇在周戶曹失控的時候,用了一點勾魂香,將被真兇殺死的女子換到周戶曹身下,讓他以為自己殺了人。
周戶曹中了迷藥,自己也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自然以為自己殺了人。
周戶曹雖然也有不對,但罪不至死。他又成了另外一個犧牲品。
只差一點,每次都是差一點。就因為他總是差這么一點,那個兇手才能肆無忌憚不停地殺人。
憤怒從心底涌上來,從嘴里噴薄而出。岑守拙一張嘴,吐出一口烏黑的血,混著剛才的血腥味,已經(jīng)分不出來了。
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被三文錢接住。
三文錢嘆息著:你這又是何苦呢
果然,第二日,告示便被貼滿了潭州城。上面說周戶曹是行兇殺人奪嬰兒兇手。
潭州王為了穩(wěn)定民心,下令定案,并勒令不許再說妖怪之事,誰要再說就封了誰的鋪子,抄了誰的家。潭州王這明顯是針對上一次岑守拙救龔芳染時發(fā)生的事情,故意報復(fù)岑守拙。
只是,從那以后城中忽然沒有再出現(xiàn)詭異死亡的產(chǎn)婦和失蹤的少女。大家便信了周戶曹是真兇的結(jié)論。
而且因為周戶曹畏罪自殺,便無法再追查買家身份和嬰兒的下落。
很多人暗暗松了一口氣。要是真查起來,潭州城才真是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潭州王叫人把周戶曹家搜了一遍,在床下搜出許多紙張,上面寫滿了咒罵刺史的話。上面說刺史克扣他的俸祿,還經(jīng)常叫他去家中當(dāng)奴隸使喚,讓他生活苦不堪言。
潭州王立刻叫人把刺史叫來詢問。
刺史見瞞不過,只能認(rèn)了。
潭州王便以管教下屬不力和貪污兩罪向朝廷請示罷免刺史的官職。
朝廷發(fā)文批準(zhǔn),并下令說刺史的職責(zé)暫時由龔?fù)鯛敽烷h將軍共擔(dān),等任命的新刺史上任再說。
城中又傳言壓根就不存在什么妖怪,都是岑守拙騙錢弄的騙人的戲法。
岑守拙心中郁悶,只管蒙頭大睡,連傘鋪都不開張了。
外面門被敲得震天響,岑守拙不耐煩地嘀咕著:不做生意!不做生意!別敲了。
那聲音終于停了。岑守拙翻身又睡。
被子忽然卻被人掀了起來,岑守拙凍得打了個寒戰(zhàn),微微睜眼,看見閔汯安站在床邊。
干嘛要寫淫詩改日再來。他不耐煩地說完便轉(zhuǎn)身扯著被子又要睡。
閔汯安揪著岑守拙的領(lǐng)子把他直接扯了起來,說:起來,我跟你說,這件事別查了。
岑守拙瞇眼看著閔汯安冷笑。
閔汯安自然知道岑守拙的意思,也不解釋,松了手轉(zhuǎn)身出去了。他走到院子里忽然意識到這里與往日有什么不同了。
往日院子里熱鬧得很。
樹上坐著還未成形的樹怪仰頭曬太陽吹風(fēng),院子里時不時鉆出個地精喧囂吵鬧著滿地追逐。
今天卻安靜得有些詭異,除了風(fēng)聲,就是只有遠(yuǎn)處鳥兒啾啾的叫聲。
閔汯安攥緊了握著劍柄的手,自言自語:岑守拙,莫非之前的妖怪都是你弄出來的障眼法,好讓我?guī)湍銌?br />
岑守拙在屋子里聽得清清楚楚,苦笑了一聲,伸開手指,手心躺著一個天眼符,那是他之前貼在閔汯安身上的。方才聽閔汯安說了那句話之后,他就把符咒扯下來了。
既然不是一路人,就不用非要勉強閔汯安跟他一樣把什么都看得太透徹了。
又有人敲門,岑守拙有些不耐煩,回答:誰都不見。
門卻被人推開,龔芳染走了進(jìn)來。
聽說你這幾日萎靡不振,我叫人熬了些湯過來。
岑守拙有些迷惑:當(dāng)初罵他是騙子最兇的就是龔芳染了,如今大家都罵他,她不是應(yīng)該慶幸自己最早看穿他嗎為何還來找他
我相信你。有些事情,看不見未必就不存在。龔芳染舀了一碗湯伸到岑守拙面前,你不能總這樣窩著,那些慘死的人還等著你為他們報仇呢。
岑守拙眨了眨眼,接過湯碗喝了一口,鮮香入骨,濃而不膩,看得出來,她花了些工夫用了許多好料才熬得這一碗湯。
我爹說,要做英雄就不能回頭也不能流淚,心要比任何人都要硬。龔芳染托著腮望著他,你從答應(yīng)張小姐那天起就只能往前走了。
岑守拙苦笑了一聲:所以他才不愿做英雄,寧肯做狗熊。
大不了以后你就真的做個傘匠,我?guī)湍阏颐襾懋媯忝�,銷路應(yīng)該也不錯。
謝謝。岑守拙抬頭。
被岑守拙這樣深情而鄭重地望著,龔芳染心如小鹿亂撞,紅了臉慌慌張張接過碗,低下頭。
岑守拙卻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汪。
龔芳染快氣瘋了,要把碗扣在他頭上,岑守拙捉住她的手剛要說話,外面?zhèn)沅伒拈T忽然又被敲得震天響。
岑守拙嘆氣:今兒是怎么啦要么就不來,要么就一起來。
岑守拙打開門,只見外面站滿了人。
這些人都曾花錢請他挪動棺材和驅(qū)邪的舊主顧。
岑守拙見他們一個個都板著臉,心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計較,拱手問:諸位有何事
退錢啊。張家老爺叫著,你蒙我們蒙得好苦。說什么妖怪附身,原來都是騙人的。
岑守拙無奈地扶額:妖也捉了,棺材也挪了。如今你又這么說,是幾個意思
那都是你說的,我們沒看見。李公子也隨聲附和,說不定作妖的也是你,捉妖的也是你。
龔芳染冷笑了一聲,從岑守拙身后走上來,冷冷對張老爺說:您女兒的棺材在聚仙閣門口停了,可是大家都看見了的。我也在場。要不是岑守拙,你現(xiàn)在都不知道被將軍府的人關(guān)在哪里。更別說,岑守拙治好尊夫人的心病了。
張老爺一聽,紅了臉,心虛地轉(zhuǎn)開了眼。
還有你啊。杜纖纖也不知道什么后鉆出來了,指著李公子的鼻子,你老婆生孩子慘死已經(jīng)害岑守拙坐過一次牢了,岑守拙不但不計較,還去幫你挪棺材。你好意思來找茬
李公子也掩面退了下去。
她們兩個你一言我一句硬是把那些人都趕跑了。
岑守拙拱手:多謝二位,今天我請二位吃好吃的。
好啊,聚仙閣。杜纖纖一拍手。
沒錢。岑守拙兩手一攤。
那你說個鬼啊杜纖纖一翻白眼,忽然想起什么,兩眼放光一把拉住岑守拙的手腕。
岑守拙太了解她這個眼神了,知道絕對沒有好事,忙掙脫:干嘛
賺錢多容易啊,眼前不就有一樁大買賣嗎杜纖纖笑得眼角彎彎,你只要接了這樁買賣,就有錢請我們吃好吃的了。
不去,我受了內(nèi)傷,要休養(yǎng)。岑守拙自然知道杜纖纖說的是為閔府護(hù)送靈柩的事情,一口回絕,轉(zhuǎn)身就往里走,還把門給關(guān)死了。
杜纖纖卻在門外壞笑,低聲自言自語:你答應(yīng)了的事情,怎么可能讓你就這么逃脫
龔芳染聽的汗毛一豎,大聲提醒里面的岑守拙:枉費我們兩個還這么幫你。你竟然把我們關(guān)在外面,小心我和杜纖纖報復(fù)你。
岑守拙在里面故意唉聲嘆氣:唉,眾人皆醉我獨醒,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什么亂七八糟的,亂湊詩。龔芳染嘴里這么說,轉(zhuǎn)身卻甜甜笑了一下。
他聽懂了,而且還告訴她,她是唯一懂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