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該存在與首都的魔法師(3)
「可是你連你的家人都沒有保護住耶。
」欣蒂亞打斷了他的自我陶醉,若無其事地提及了現(xiàn)實:「因為你接受了全身義體改造導致被名義上死亡的關(guān)係,你的家庭失去了穩(wěn)定收入來源,孩子們失去了父親,曾經(jīng)發(fā)誓與你相守,被你給予了不必工作承諾的妻子因為你過往總是貶低她與質(zhì)疑她的能力,讓她對自己重新尋找工作失去了信心,最后走上了販賣肉體的道路。
你保護了誰?我挺好奇的。
」
欣蒂亞所知道關(guān)于眼前這個人的一切比說出來的更多,但是說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呢?這個人肯定知道他是在自我催眠,哪怕給自己多么了不起的理由來洗腦自己是正確的,仍舊無法改變曾經(jīng)他許下的承諾全部付諸流水的現(xiàn)實。
改造真的這么好嗎?好到捨棄自己的過去,背叛所有信任以及諾言,都不惜達到的強大,這樣的強大又是什么呢。
欣蒂亞試著去想了一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又不是人類,怎么可能同理這種心情。
眼前的改造者絞盡腦汁的想要反駁她,嘴里呢喃著否定的話語,叫不醒裝睡的人,她或許可以把這個人當作還活在自己沒有辜負任何人的世界里吧。
還真是愚蠢又自以為是,一點都不負責任的想法呢。
人類的巔峰都是這副模樣嗎?背叛過去,然后說服自己正在往更好的方向改變。
實際上?這樣確實更好嗎?
只要一產(chǎn)生疑惑,欣蒂亞就會感受到自己和人類的差別。
「算了。
」她站起身,抬起手的瞬間,蟲群般的咒言瞬間沿著她舉起的手包覆住了整隻手臂,瞬間又撥離了所有色彩,看起來就像她僅僅單純舉起了手臂一樣。
放下手,欣蒂亞低下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瞇起了雙眼。
「或許我不該對你們這種追求強大的人類抱持著期待。
這和我被灌輸?shù)闹R是不一樣的,明明我早就知道這點。
」
她曾經(jīng)以為追求強大的人都會值得尊敬,但是現(xiàn)實總是讓她遇見讓她很難產(chǎn)生相似情感的存在。
這個人已經(jīng)很強了,如果站在對方面前的是愛德華或是泰勒的話,肯定會是一番苦戰(zhàn)。
對方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很純熟,操控砲彈的時機也相當不錯,但是唯獨對于自己在做什么這件事,他似乎看不明白。
她轉(zhuǎn)過身,向著來時的樓梯方向走去。
「稍微有點好奇愛德華那邊的狀況了,繞過去看一下好了。
」不知道艾利森和妃萊卡有沒有遇上什么困難,改造人怎么說都是挺棘手的。
這里比想像中還要快的結(jié)束,應該可以算是她的運氣還不錯。
趁著這個勢頭,去確認其他人的狀況吧。
如果剛好好運氣用完了,多遇到一些棘手的對象也不錯,應該可以算是另類的吸引火力。
在欣蒂亞離開之后,躺在地板上的男人像是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在寬敞的斗技場中慢慢地放松了軀干,終于停止了掙扎。
一枚漆黑的咒言懸在他的視線前方,靜靜地打著轉(zhuǎn),沒有展露出任何如同方才戰(zhàn)斗中的攻擊性。
在十多年前,他剛接受改造的時候,曾經(jīng)被喻為「難得一見」的角色。
因為對于植入式義體的適應性比一般人要來得更強,再將肉體進行改造并植入程式之后也不會產(chǎn)生太強烈的排異反應,能夠非常迅速的將改造后該達到的效果發(fā)揮到極致,因此曾經(jīng)被稱之為天賦異稟。
事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失去控制的?他原本有一份體面又普通的工作,改造的部位只有雙手,并且裝設了輔助系統(tǒng)讓他能夠更順暢的轉(zhuǎn)換雙手改造后所能展現(xiàn)的性能……最一開始,他們的目的都很單純。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穩(wěn)定的收入已經(jīng)不能滿足他的需求。
他流連在那些被虛幻的迷菸壟罩的街區(qū),像是融入了那些紙醉金迷,徘徊在仿生女人的溫柔鄉(xiāng)里,沉浸在自己很特別的幻想中。
過多的開支讓他們的家庭開始入不敷出,長大的孩子、需要更多費用才能購買的奢侈品、更新自身硬件系統(tǒng)的高價支出,但是他仍舊會徘徊在那些紙醉金迷的地方,彷彿在那里就能夠逃離努力生活而顯得艱困的家庭,就能夠讓自己顯得光彩多姿。
他逐漸感到沉重,像是被家庭給拖累的人。
他產(chǎn)生了自己可以更加特別、更加獨特的幻想,在某個夜晚接受了自稱所屬微笑企業(yè)的業(yè)務員所遞出的邀請函,心懷那些可以變得更強、可以與眾不同、能夠成為英雄的錯覺,自愿成為了他們斗技場中的打手。
他改頭換面,全身上下不再有「病弱」、「不夠完美」的部位與器官,因為操勞過度而使不上力的另一隻手,因為長時間姿勢不正而腰痠背痛的老毛病,在經(jīng)過微笑企業(yè)的改造之后,這些都在眨眼之間成為了過去。
比起改造后的好處,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好像都只能想起那些壞處。
或許人就是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嗎?明明他獲得的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可以守護都市與所有人的機會。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卻漸漸開始懷念起那個讓他感受到壓力與重擔的家庭,開始想他的妻子過得如何,失去了他賺錢養(yǎng)家,那個家又會如何維持下去。
他做出選擇時,微笑企業(yè)答應會給他們一筆錢,一筆埋葬自己過往的費用。
只是此時他躺在這里,被一個根本碰不到的對手剝奪成了這副慘相,甚至只能像個重病患一樣抽搐著蠕動著,像是刻意羞辱他一般地將他變成了這副模樣,甚至問了他「改造就這么好嗎?」的人……
告訴他,他到頭來想要變得強大的理想,曾經(jīng)為了家人奮斗的理念,想要成為一個能夠保護更多人的改造者的、故事……都只是自己毫無根據(jù)的幻想而已。
他甚至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保護,不能夠成為任何人的「英雄」,只是一個為了微笑企業(yè)賣命的無名傭兵。
后悔嗎?他無數(shù)次的問過自己,也無數(shù)次的用「偉大的理想」強迫自己否定這樣的想法。
儘管他知道,再也見不到家人,每天都只能沉浸在各種戰(zhàn)斗與實驗當中,甚至只能靠著隱隱約約的雨聲來判斷外頭的天氣,這樣的日常,他早就已經(jīng)后悔了。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并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甚至已經(jīng)不記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樣——他只能想起現(xiàn)在用的這張自己挑選的臉,精緻又虛假的覆蓋在臉上,一張?zhí)摷俚钠�,卻是現(xiàn)在他面對每個人時第一眼的印象。
在他視線中旋轉(zhuǎn)的咒言緩緩的靜止,從遠處傳來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接著他再度看見了那張年輕稚嫩的臉。
欣蒂亞伸出手撈過了停止旋轉(zhuǎn)的咒言,張開嘴,毫不猶豫地把咒言塞進嘴里,在對方錯愕的視線下面無表情的鼓著腮幫子咀嚼,漫不經(jīng)心的嗯了一聲。
「看來你的運氣似乎很不錯。
」將咒言吞進肚子里,欣蒂亞打了個飽嗝,蹲在依舊無法動彈的男人身旁,將他僅剩的軀干部位立了起來,「如果你身上有不屬于這座都市的東西,剛才的字符肯定會把你給吃掉。
」
她用破碎的石塊固定住對方的上半身,皮膚底下的咒言如蟲群般在可見的位置攀爬蠕動著,如此詭異的模樣讓被扶起的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已經(jīng)繃不住原先彷彿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模樣,眼前的少女只讓他恐懼不已,那些蝗蟲般吞噬他的四肢與所有武力的黑色符號根本與他所理解的科技毫無關(guān)係,這種敵人完全陌生的感覺讓他久違的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恐懼,生怕下一秒被吞噬殆盡的就是自己。
欣蒂亞留意到對方的情緒,仔細地盯著他的臉色,疑惑的皺起了眉頭,「你在怕我?剛才對我開砲的時候還沒有這種情緒……放著讓你自己思考自己的人生,反而想出害怕了嗎?真搞不懂這種邏輯。
」
吃了那枚咒言之后,欣蒂亞對待對方的態(tài)度有了些許的轉(zhuǎn)變。
她當時只是作為以防萬一,只要對方的思想里出現(xiàn)了不屬于這座都市的科技,那枚咒言就會把這個人給吞掉。
記錄了情緒的咒言能夠透過吞食來獲得蒐集的情報,欣蒂亞吃了那枚吸收了對方所思所想的咒言,自然是獲取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資訊。
眼前的男人居然是會緬懷過去的類型,作為一名微笑企業(yè)的雇傭兵而捨棄過往的人,這樣的想法并不會讓他變得值得同情——反倒是彰顯了這個人并不適任。
是因為她說到了對方妻子與孩子的事嗎?有的時候人類復雜的情感讓欣蒂亞無法理解邏輯,但是這從來不是她會想要過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