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脫獄(2)
然而什么都沒發(fā)生。
欣蒂亞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愛德華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稍早之前才有一面之緣、以「長姐」呼喚欣蒂亞的樂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這間會議室內,兩指挾住了即將落地的打火機,緩緩地直起了身,長舒了一口氣。
「饒了我吧。
」樂酖嘆了口氣,掐滅了打火機上跳動的火焰,輕巧地將手里的金屬小方盒拋還給了欣蒂亞,「長姐,我必須保護這些人離開這里。
燒死他們是個好點子,但是如果你成功了,我就真的必須帶你回去交代了。
你應該還不想回去吧?」
「我沒想殺死他們。
」欣蒂亞的語調相當輕巧,「我只是忽然想到,星河內在運轉的這些白色液體,是易燃物的呢……和我當初與拉赫瑪討論時,在使用材料方面存在的必然弱點。
」
她的視線空茫,是在百年之前踏出離開的旅途之前,樂酖最常在她臉上看到的表情。
雖然長姐的過去確實很值得同情,如果不是在這種狀況下樂酖甚至會覺得她想燒幾批人類都無所謂……但是畢竟來到這里的主因還是為了工作,就暫時把對她的同情放一邊去吧。
「你對死亡的認知也改變了嗎?長姐,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定會有你討厭的事情發(fā)生。
從都城離去之后,這里終究還是將背叛帶到你身邊。
這次你還會選擇繼續(xù)遠離嗎?」樂酖甩了甩手,嫌惡的看著沾在手背上的白色液體,忍不住抱怨道:「這個東西洗得乾凈嗎?太沾手了吧,我對這種又黏又噁心的東西特別討厭啊……還有,那種粗糙的煉金產(chǎn)品就不要帶回去了,把他們拆了算了,看著我都替你們臉紅,什么鬼東西都敢拿出來,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做兩隻星河呢。
」
說著,樂酖用手帕仔細地擦著指尖,直到雙手都沒有任何沾染白色液體的痕跡后才停止了動作。
他的視線繞著整個空間轉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依舊被挾持的妃萊卡以及艾利森身上。
樂酖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不管在怎么說服自己當時的景象有多么像是錯覺,無論是艾利森或是妃萊卡,都無法否認這樣的事實。
擁有令人驚艷的美貌,金色長發(fā)的美男子就這么突兀的出現(xiàn)在原本無人的位置,彎下腰就接住了欣蒂亞拋出去的打火機。
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場面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有衝擊性了,導致兩人一時半刻都反應不過來,直愣愣的看著陌生的金發(fā)美人悠間的甩開沾染鮮血的斗篷,衣襬下端隨著他的動作劃開了滿地的血漬,隨著步伐抹成臟兮兮的模樣。
「長姐?」再次轉過身,樂酖勾住了欣蒂亞的肩膀,像是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少女身上,不顧身上的血沾上了對方的衣裳,背對著正在匆忙擦拭那些白液的法師們,向著艾利森和妃萊卡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這兩個又是誰?」
「自稱……主導了把仿生人變成那副模樣的人。
」欣蒂亞語調依舊淡淡的,她向后比了比,樂酖恍然大悟,撇了撇嘴,雌雄莫辨的精緻臉蛋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長姐待在這里和這些人的發(fā)展到底有什么關係——不過,他們的美感真的不怎么樣呢。
這么粗糙的鑲嵌魔石在外殼上……喔,說起來這里的仿生人是由共同的材料製作的吧?雖然很丑,但是倒是鑲嵌的蠻漂亮的,看不太到什么人造的痕跡。
」
欣蒂亞緩緩的眨了眨眼,試圖從思緒中抽離。
鼻尖縈繞著樂酖身上滿滿的血腥氣味,讓她實在有點反胃的感覺。
確實,依照鑲嵌這種說法而論,星河身上與魔石結合的技術確實相當完備,只是不規(guī)則的魔石不只裸露在外,甚至凹凸不平的表面也隱約可見,并沒有完全與皮膚齊平,呈現(xiàn)出一種像是長滿了疙瘩一樣的質感,該說是特色嗎?確實挺有特色的,只是真的不好看……
仔細想想,艾利森做的東西其實都還是在「好看」這個詞匯包括的范圍之內。
實驗室里的星河設計圖,儲存咒言的巨大試管,那怕只是收納的用具也井井有條,要不是艾利森自己跑出來說是他做的,她說不準還不會馬上聯(lián)想到……是為了坐實「背叛」嗎?還是在挑戰(zhàn)……她的底線?
「樂酖,能把你負責的人處理好嗎?」欣蒂亞心里有了打算,側過臉與近在咫尺的樂酖說道,「幫我問問他們,這么多顆魔石是誰想到要塞進星河身體里的。
不可能是艾利森,他早就知道咒言塞進仿生人體內會是什么效果,他不可能提出魔石的建議,魔力回路倒還比較有可能。
」
「我才剛問完一批呢……長姐大人,這么久沒見了還是老是喜歡使喚人家。
」樂酖噘著嘴,語調慵懶的抱怨著,身體依舊老老實實地轉過了身,搓著手向著還在努力清潔自己的魔法師們走去。
「別加熱,製造星河使用的溶液易燃。
你使用能力的話會直接燒起來。
把那兩具星河也收起來吧,我晚點想再看看。
」欣蒂亞沒有理會他的埋怨,在她的記憶里樂酖就是這副德行,不管是也不管人,就等著出事的時候好好地把人罰一頓,這才是他追求的樂趣所在。
不過樂酖的出現(xiàn)確實讓她稍微冷靜下來了。
她自詡為不瞭解人類,卻總是被與人類相似的情感沖昏腦袋,還有很多要學的呢。
欣蒂亞深呼吸了幾次,向著妃萊卡與艾利森邁開步伐。
她想起來了,艾利森是個沒自信的人。
就算他的作品製作時程費時更長,但是只要足夠專心,要與阿拉特西不相上下并不困難。
做出一樣的東西,對艾利森來說就像是一直都是一個邁不過去的坎,只是一樣而已稱不上比較,欣蒂亞還記得當年他做出惠勒的模型時,曾經(jīng)發(fā)瘋似的把東西甩到地上去,撕心裂肺的這么喊著。
當時阿拉特西已經(jīng)推出了第一型的惠勒,而艾利森還在為了製作模型的精緻度與完整度而困擾不已。
「艾利森。
」欣蒂亞在他們面前不遠處停下了腳步,看著他,「人類的事情我不懂,就像我無法理解你就算做出了與阿拉特西相似的東西,也依舊心懷不滿的原因。
」
「你認為這些陌生的技術是什么?一個讓你跨出舒適圈的契機嗎?或者是一個嶄新的,讓你能夠不必再與阿拉特西比較的理由?」欣蒂亞看著他,他握著槍的手已經(jīng)僵硬崩直,妃萊卡輕易就能掙脫,但是她沒有這么做。
妃萊卡的眼神帶著某種憐憫,欣蒂亞猜,大概是因為挾持著自己能夠讓艾利森安心,妃萊卡便認為自己只要持續(xù)被挾持著,就不會衍生出更多麻煩的問題吧。
「看著我,艾利森。
」欣蒂亞彈了個響指,讓艾利森渙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她身上,「我說過的。
你所創(chuàng)造的星河取代了惠勒的空缺,這件事情我非常感激你。
但是你為什么這么著急?你想證明什么?阿拉特西在這群魔法師入城前就已經(jīng)與他們接觸,讓你的危機感久違的被喚醒了嗎?」
艾利森緊咬著下唇,嘴唇無聲地顫抖著。
在達令面前,總是這樣。
他像是被脫光一樣被審視著,無論是什么樣的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他確實是害怕的,當知道這些法師已經(jīng)與阿拉特西接觸過時,那已經(jīng)躺在心底許久的,他甚至都已經(jīng)忘記的恐懼再度被喚醒。
要是因為與阿拉特西的接觸,使惠勒被改造成更適合首都居民的存在,那我所創(chuàng)作的星河是否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不斷的調整、不斷的修正、不斷的面對著陳悶的數(shù)據(jù)與資料,只是因為想要讓星河無可取代——當年的惠勒那么完美,都已經(jīng)被取而代之了,那星河又能夠撐多久?
倉促的與魔法師達成合作是微笑企業(yè)的決定,但是使用粗糙不熟悉的做法將他們擁有的特殊能量晶體——被達令與金發(fā)美人稱作魔石的東西,鑲嵌在星河表體,卻是他的主意。
因為實在是太過于倉促,甚至連實驗都只做了半套,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的程度,但是艾利森卻無法抑制住內心的那股急躁……他放棄花更多時間在研究上面,用最快的速度創(chuàng)造出了與魔石結合的星河樣體。
他當然知道沒有經(jīng)過調整與設計,直接鑲嵌的手法會有多粗糙難看,那可以說是一點美感都沒有,甚至破壞了一部分製造外殼的數(shù)據(jù),但是他真的……他真的好怕。
要是再慢一點,是不是阿拉特西又要取代他了?
實驗成果卻又是另一場惡夢,他們和惠勒竟然有了幾分相似之處。
他們會產(chǎn)生疑問,會去深思問題的解答與起源,對于鑲嵌在腿上的魔石也充滿了疑惑。
他們和星河不一樣,他們確實輕易的達到了星河所有數(shù)據(jù)的最高值,體力、耐力與爆發(fā)力,全都是令人振奮的高分,情緒穩(wěn)定度也不如現(xiàn)今的惠勒那樣搖擺,相對穩(wěn)重很多,但是——
他怎么樣都無法忘記,他們向惠勒一樣遞出詢問時,艾利森打從心底涌出的絕望與恐懼。
他終究是踏上了與阿拉特西相似的道路嗎?他不知道。
惠勒類似于人具有思考能力與獨立個性的屬性,全都是阿拉特西強硬地將咒言碎片埋入他們的大腦核心后才產(chǎn)生的。
而艾利森這里,他保留了核心的完整性,卻還是無法阻擋他們開始向惠勒一樣失去控制。
是魔法的原因嗎?是因為魔法嗎?那些魔法和咒言產(chǎn)生的效果為什么會這么相似……難道他真的無路可退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微笑企業(yè)發(fā)布了撤離通知。
這是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預告好會做的事情。
除了在公司內部評分不達到七十的員工以外,所有人都會接到撤離通知,在特定的日期與時間點撤離佩利亞邦德的主棟建筑,并將大部分的權限交給魔法師們——正是他們當時的契約中的一環(huán),魔法師們是使用數(shù)量令人驚嘆的魔石與對于咒言的解釋才換得這樣寶貴的機會。
他們對咒言的說明比當年達令的介紹更加詳盡,他們的說法是:「這是人所精粹的魔法能量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類生命體,只有它的創(chuàng)造者可以隨心所欲的操縱這些咒言。
」
而達令當年跟他和阿拉特西說明時,只是帶著一種復雜的表情,輕聲地說道:「這是我的……恐懼。
我所害怕的真實,以及我所失去的存在,因為這些而誕生的,本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力量。
」
雖然說得很煽情,他們也確實能夠感受到呼之欲出的悲傷,但是達令的說法真的沒人聽得懂,哪怕她說的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