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 月夜奔襲
大興雖然與洛陽同為都城,卻也不得私自屯兵,尤其是這深更半夜的時間,被差遣出去的是匆匆尋來的幾十個府兵。
陳身道謝辭了太守為他去找一醫(yī)館大夫上門的打算,騎在馬上晃晃悠悠的,領(lǐng)路的仆從走在前頭為他牽著馬。
清冷的月光灑在街道上,街上看不著一個人影,原本或許有的小兒夜啼也在他經(jīng)過之時戛然而止。
遙想昔日執(zhí)筆做文官的場景,分明是十日之前的安擔生活,如今想來卻恍若隔世,陳身道在馬上晃晃悠悠的,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燒得有些發(fā)熱。
“若是能活下去……”
后半截話被囫圇吞下去,若是能活下去,回洛陽還有拔舌的處罰在等著他,陳身道心底猶疑著,夜晚的寒風(fēng)吹得他愈發(fā)滾燙的頭更加刺痛。
仆從哐哐哐地砸著醫(yī)館的大門,守夜的大夫驚醒后立即起身前來開門,木質(zhì)的大門滯啞的被推開。
手腳發(fā)軟的陳身道慢吞吞地挪進兩步,就勢在門后的墊子上癱坐下來,他把臉轉(zhuǎn)向燭光:“大夫,你瞧瞧我這傷,還能補救么�!�
補救是沒辦法補救了,那顆眼珠子如今興許已經(jīng)被打掃嘉則殿的仆婢們?nèi)舆M土里了,只是觸感依舊清晰分明。
大夫大半夜的被叫起來處理傷口,本來還有三分火氣,面對這猙獰的傷口也說不出啥來:“你這傷,怕不是路上遭遇山匪了,可大興附近的山匪也不來這摳人眼珠這一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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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身道笑笑:“可不是我自己不小心�!�
兩人就著搖晃的燭光細細清理傷口,那個引路的仆從去后院取一些正在晾曬的草藥來,驀然聽得西側(cè)動靜不小。
“這是怎的了,宵禁時間一個兩個的�!贝蠓蜞洁熘�,手下動作不停,“你這傷我也只能做個補救,過于靠近顱腦,若是能不發(fā)膿好轉(zhuǎn),那邊好轉(zhuǎn)了�!�
大夫的手時不時蹭到陳身道的額頭:“至于這燒,我開幾幅藥,可別把腦子燒壞了,脈象太虛,之后定得好好休息。”
陳身道也不應(yīng)他,只是望著外頭出神。
城西的喧鬧莫非是府兵已經(jīng)集合完畢前往逮捕了?
他對柴紹沒多少了解,但好歹之前在李黎手底下做官,總不能對上司一無所知,大概也知道柴紹是鉅鹿郡公的獨子,將門出身。
若是柴紹一家沒得到消息還好,深夜驟然發(fā)難,興許能順利地把人抓出來,但若是他們得到了晉陽的消息有了準備,可就不好說了。
沒過多久,又有馬蹄聲由遠及近,陳身道拖著自己疲乏的身子探頭去看,來者不是他預(yù)想的一行軍士,而是只有三個人一列縱馬而來。
為首的純色白馬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襯得上頭坐著的女子也如同神仙妃子一般,飛也似的從他面前經(jīng)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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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看見宵禁的街道上竟然還有店面亮著燈,為首的女子投來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隨即策馬不作任何停留的遠去了。
陳身道屏住一口氣,沒有錯眼地把三個人的面龐都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只剩下一只眼睛,也不妨礙他把人跟印象對上號。
這個小娘子他見過的。
雖然是幾年前的事,但當時李家三娘教訓(xùn)李太守幾個不安分的妾室一事,鬧得轟轟烈烈的,陳身道也有所耳聞,畢竟身邊的同僚都在趁機講上官的小話。
此女正是李黎三女,正妻竇氏所出的唯一一女,和那小魔王李崇君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
中間那女子倒是沒有印象,觀其衣著樸素,風(fēng)格與面料都不具一絲豪氣,估摸著是伺候的下人。
最后那匹馬上的男子莫非便是柴紹?
陳身道站起身踟躕了幾秒,一手牽上馬繩,另一手不自覺地撫摸馬鬃,身后的大夫喚他:“你站起來作甚?”
此夜大興城的街道可謂是格外繁忙,反方向又有一人背著一面令旗策馬而來,眼尖地瞧見了站在馬旁的陳身道。
“喲,這不是陳大人嗎?”徐涇停下馬問候一聲,陳身道抬眼看過去,十分面生,更別提叫上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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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涇抱拳道:“前日在嘉則殿有緣見到大人一面�!�
相當狼狽的一面,但無人去提。
他解釋道:“在大人出發(fā)之后,至尊又令我攜帶軍旗而來,至尊有令,柴府上下除了柴紹夫婦外,一個不留�!�
陳身道點點頭,不著痕跡地打探道:“你剛才過來的路上可瞧見什么人了嗎?”
徐涇不曾多想,側(cè)目答道:“未曾與人相談,好似見到一行人前往東城門而去了,可是大人派過去的太守府兵?”
從洛陽奔襲來的路上,陳身道不敢做任何的停歇,他擔心自己死在路上,擔心自己完不成任務(wù)被胡帝賜死,擔心自己送到口諭之后依舊得不到什么好下場。
他若是軟弱,便不會帶著幾個干糧餅子便敢從晉陽逃出來報信,可正是因為陳身道內(nèi)心堅決,才更容易萌生對胡帝的反抗之心。
人也是生物,沒有誰輕易想要去死的。
陳身道一開始考慮的是,把口諭送到之后,先借機在大興城尋個大夫治療傷口,而后在運送犯人夫婦去洛陽的路上,再圖謀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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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要抓的人自己就給跑出來了,陳身道若是再不及時做出選擇,那邊再也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月亮躲入云層,徐涇看不清陳身道的神色,只聽到對方微啞且中氣不足的聲音:“是�!�
李儀光可不知道這一照面便有人認出了自己,更沒有料想到會有以為來自晉陽的官員深更半夜在大街上吹風(fēng)。
她俯身靠近馬背,盡可能地避開凜冽的夜風(fēng),早春的夜里,連呼吸都能帶出些許白霜。
大興城四個門,西門估計已經(jīng)有趕去的軍士守著,北門太靠近太守府第,唯有東、南二門可以選擇。
從東門出去正是先前柴紹一行人所選擇的路,也是唯一能夠直接前往晉陽,下午早就派人前去打點過,若是現(xiàn)在趕過去,興許能趁換班之前,再偷溜一波。
早在心中便有所打算,李儀光三人停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位置,馬得寶率先下馬走到前面,瞇著眼打量了一番。
遠處的人影朦朦朧朧的,馬得寶在心中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若是奴沒看錯,應(yīng)當還是打點過的那幾個人�!�
都到了朝不保夕的時刻,馬得寶敢說出這番話,就證明這事在他心中至少能準個十之七八,李儀光點頭,整了整肩上的牛皮帶:“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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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口昏昏欲睡的守衛(wèi)看著這邊有什么動靜,揉揉眼睛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領(lǐng)頭的那個率先叱責道:“什么人?”
馬得寶笑了笑,喊出對方的名字:“小輝哥,是我啊,這不有兩個笨手笨腳的侍女落在后頭了么,小公爺讓我等等她倆。”
被稱作小輝哥的人半信半疑,哪怕收了賄賂,好歹也是拿胡朝的糧餉的,他走過來舉著火把照了照李儀光和赤溪的臉。
“你忽悠你老子呢,這小臉蛋漂亮得,怎么可能是小公爺?shù)逆九 ?br />
如今大門大戶的女子出門,都要帶一個幕笠,但解釋為什么小公爺夫人還會深更半夜脫離大部隊更奇怪。
馬得寶擠眉弄眼地比了個下流手勢,湊近對方耳邊說:“這可不是一般的婢女,男人嘛,哪怕宣稱恩愛又哪有不好色的呢�!�
小輝哥的臉上露出男人都懂的那種神色,眼睛不老實地打量著二人,前頭那小娘子身上總有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氣質(zhì)讓他不敢細看。
“小公爺先前出城,那是先前的價格,如今啊可得為他兩個漂亮寶貝加價。”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瘪R得寶點頭哈腰道,這也代表著沒鬧僵,付點錢就能出城可謂是再好不過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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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手去摸自己兜里的荷包,也不細數(shù),整個囫圇塞進了小輝哥的衣袖里:“夜寒露重,幾位哥哥們待會兒換值了可得好好休息,明天再去買幾杯酒吃�!�
小輝哥捏了捏荷包,卻打算趁機再勒索一筆大的,他今晚上這門啊可真是開了關(guān)了好幾回,心里憋著一肚子火呢,前頭幾個有皇命的不敢欺負,可不得對著這幾個婦孺下手。
他兩條粗眉一豎,厲聲道:“就這點銅板,打發(fā)叫花子呢,你爺爺是差錢的人?!”
馬得寶不愿再鬧出點亂子,只好再去摸腰間的錢袋,心底毫不留情地把這狗娘養(yǎng)的族譜都給問候了一遍。
摸了個空是更尷尬的,馬得寶干咳一聲:“放后頭馬鏈子里了,小輝哥稍等。”
小輝哥渾不在意地揮揮手:“快點,再慢就該漲價了�!�
李儀光聽到這里也忍不住翻個白眼,這搞壟斷可不是被他研究得透透了。
但主仆二人出來得急,唯有赤溪在包袱里塞了一卷銀票,如今還得細細去尋。
“女人家就是事兒多,”小輝哥搖搖頭,踮起腳尖朝遠處看去,那邊莫名的光亮照得天空都有些亮堂,橘紅色的天平白有股暖意,“那邊是咋了,走火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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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李儀光和馬得寶立即轉(zhuǎn)頭,料想是事發(fā)再往四處搜查了,兩人對視一眼,也顧不上許多,馬得寶即刻上馬,從赤溪手里接過布袋,抽了一張大數(shù)額銀票扔過去。
“速速開門,小公爺也得等急了。”
做城門守衛(wèi)這行久了,任誰都能看點臉色,雖然馬得寶面上帶著笑,李儀光一臉平靜,赤溪臉上的慌張卻讓小輝哥有點起疑。
“且等片刻,我怎么瞧著不是去給小公爺送人的?”
馬得寶一驚,手下意識地探入馬鏈子,那抹淺笑底下暗藏著不留情面的狠厲。
李儀光也低斂下眉眼,借著余光掃著周圍站著的兵士的位置,未牽著馬韁繩的手自然地背在了身后,食指輕輕搭在木匣的機關(guān)括上。
朱小輝開動著自覺聰明絕頂?shù)哪X袋瓜子,說道:
“怕不是你拐帶了小公爺?shù)膬蓚貌美小娘皮私奔了?好你個馬得寶,玩得真夠花、膽也真夠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