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存者(10)
第三章
幸存者(10)
二零一八年三月七日。一八三零時。
奇境島。第六區(qū)。馬丁·路易斯大道。廢棄地鐵站。
對于身處太平洋公海的奇境島而言,并不存在冬將軍一說。即使是印象中乍暖還寒的春季,這里的氣溫也與盛夏無異。
但對亨德森來說,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像是深入骨髓的寒風。在這恰似迷宮的廢棄地鐵站中,他的身體完全被冷汗打濕了。龜縮在昏暗的雜物間中,他極力瞪大雙眼,試圖看清一切。
亨德森很清楚,作為奇境島警備隊的精英,自己本不應該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如此丑態(tài)。
更何況,如今他并非孤身一人。原本一同與他前來增援的,還有二十四名警察,其中十名還是全副武裝的SWAT成員。
如果僅僅是對付在這一帶活動的獠牙幫,這一陣容是綽綽有余。但顯然,這一次行動的敵人并非獠牙幫,而是……不死者。
如果能從一開始的呼救中就預料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自己或許還不至于落到這種田地,但非要等到警員一個接著一個下落不明,才意識到此事并不單純,一切都太遲了。
可惡!
亨德森從未遇到過這么多的不死者。
他們的來源、數(shù)目均無從知曉,但光是他一個人射殺的食尸鬼,就有十只以上。
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食尸鬼本來就不可能是自發(fā)產(chǎn)生的,必然是被制造出來的。與這群行尸走肉相較而言,它們的制造者恐怕才是真正值得畏懼的角色。
雖然亨德森等人最初的任務是前來支援同僚的,但在這種情況下,不要說尋覓遇襲警員的下落,他們現(xiàn)在也是自身難保。
結果,只能與其他兩名幸存警員暫且藏身于這個雜物間。
還是聯(lián)系不上……
亨德森都快忘了自己這是第幾次嘗試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但均以失敗告終。在這座近乎封閉的地鐵站中,成功發(fā)送求救信號的概率微乎其微。
盡管如此,亨德森卻沒停下的意思。
然而,他卻遺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聲音能排解情緒,但也能招來別的東西——是口哨聲。音調(diào)悠揚而沉穩(wěn),與之一同在耳邊響起的,還有漸漸逼近的腳步聲。
該不會是——
意識到聲音主人的身份后,恐懼如瘋狂生長的藤蔓般揪住他的心。包括亨德森在內(nèi)的三名警員都已經(jīng)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事態(tài)已經(jīng)步向最壞的結局。
開火!
亨德森一聲令下,彈雨席卷而至,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地撕裂著存在于門外的一切。
一瞬間就有數(shù)十發(fā)子彈以超音速橫掃過來,以血肉之軀相抵,只會落得死無全尸。
一口氣放空手槍與沖鋒槍的彈匣。雜物間大門及周圍的墻壁變得和漏勺一樣滿布彈孔,呈現(xiàn)出支離破碎的慘狀。
干掉了嗎……
在此等槍林彈雨之中,不可能還有幸存者了吧
見鬼了……
口哨聲與腳步聲仍未消停。
敵人已經(jīng)站在門后。沒有迂回偷襲的必要。就在亨德森等人正忙著更換彈匣之際,雜物房的大門打開了。
透過手電筒的微光,他終于看清了敵人的真容——是一個留著藍色短發(fā)、身著華麗襯衫的少年,看上去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頂多十二、三歲而已。
誒
亨德森不明白這么小的孩子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無論怎么看,都無法讓人將這個少年與食尸鬼制造者聯(lián)系在一起,也就難怪他會產(chǎn)生我是不是眼花了這種錯覺。
然而,藍發(fā)少年扛在肩上的紅色大劍,卻叫他不得不在意。
姑且拋開他為什么會隨身帶著如此危險的武器不談,這個少年的身材實在太過纖細了,看起來就不像是有力氣的類型,扛起大劍來,卻顯得毫不費力。
正當三人對這一異常事態(tài)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藍發(fā)少年微微一笑道:
晚上好,各位警察先生,我的名字叫葛羅利,今天姐姐叫我出來抓十一個警察先生回去交差,我剛才已經(jīng)抓了十個了,還差一個人,但是——
自稱葛羅利的少年很為難似的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
你們卻有三個人哦~很遺憾,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跟我離開這個房間,所以說——
說著,他將隨手將肩上的大劍插在地上。
你們是打算自己解決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代勞呢
展露于燦爛笑顏之下的獠牙與被鮮血染紅的大劍,已經(jīng)表明了少年的身份。
……
半小時后——好不容易取回意識,亨德森由衷地希望自己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三名全副武裝的警察,面對一名看起來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竟與待宰羔羊無異。
這并不代表警察選擇坐以待斃。恰恰相反,在第一時間他們就察覺出對方的敵意,扣下扳機。
只是無論怎么屏息、怎么瞄準、怎么開火,子彈都無法命中這個少年。而下一瞬間,兩位同僚被少年手中的大劍砍得血肉橫飛的光景,又令亨德森立馬否定這個荒謬的想法。
可與幽靈一說相比,他能想到的答案也許顯得更加荒誕不經(jīng)。并非子彈穿透少年的身體,而是少年躲開了子彈罷了。
此刻映入眼簾的并非家中熟悉的天花板。但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畢竟警察這份工作,碰上一點風吹草動就必須加班加點,通宵達旦是常有的事,一時半會睡迷糊了也很正常。
然而,真正令亨德森感到在意的地方是,警察局沒有一個辦公室的天花板長這個樣子——就像是年久失修的爛尾樓般光禿禿的水泥墻,上面還要被霉菌與蜘蛛網(wǎng)層層覆蓋。
總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亨德森才終于想起這個房間的天花板與之前作為藏身之處的雜物間一模一樣。
瞬間被極致的恐懼所俘虜,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警長忍不住發(fā)出慘叫,卻驀然發(fā)現(xiàn)赤身裸體的自己嘴里被塞了什么東西。
即使是想要把口中的異物取出大聲呼救,被固定在床上的雙手也是無能為力。
不僅僅是雙手……腦袋、胸部、腰腹、雙腿都被牢牢固定住在一張金屬床上。
對亨德森而言,這張床的造型太熟悉了。
每逢碰上什么命案,都必然會出現(xiàn)在太平間中,連擺放在托盤中的各式解剖工具都與停尸房中的別無二致。
然而,他卻從未向想象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躺在這張床上。
打自心底奔涌而出的懼意驅(qū)使他拼盡生平最大的力氣去掙扎,但任由他怎么賣力地扭動身體,腦袋、胸部、腰腹、四肢卻像是與床面緊緊黏在一起似的紋絲不動。
可就在下一刻,亨德森停了下來,不僅僅是手指頭……就連眼球、思考都為之凍結。余光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笑臉盈盈的藍發(fā)少女。
警察先生,您終于醒過來了呀~
正如該扮鬼的人沒有在鬼屋一樣,不應該在這里登場的角色卻突然在這里登場,除了可怕以外,亨德森已經(jīng)想不出有什么詞語能夠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
至少光憑相貌,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名少女與剛才襲擊自己的藍發(fā)少年有著不淺的血緣關系。即便身著滿是蝴蝶結與蕾絲的白色洋裝、身形恰如玻璃工藝品般脆弱、姿容之端正堪比高級手工人偶……
哪怕她的一笑一顰、一舉一動是如此的自然,這名少女依舊是與人類這一概念相去甚遠的存在。
吸血鬼,世界黑暗面的居民,力量異常強大。無論是魔力量、異能、基礎體能、反射神經(jīng)、耐久力、不死性均遠遠凌駕于人類之上。
哪怕是力量最為薄弱的新生兒,都是名副其實的怪物&就不是他這種級別的警察能應付的角色。
也幸虧你是醒過來了,要不然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上司’交差呢~
藍發(fā)少女一邊這么說著,一邊用母親安撫孩子般的溫柔動作撫摸著他的胸膛。
但從她指尖傳來的,卻只有屬于死者的冰冷。
既對這只怪物的來歷一無所知,也不清楚她是出于什么目的生擒自己,被夾在疑惑與恐懼兩種感情中間,亨德森的呼吸不禁變得粗重起來。
哎呀呀,瞧您都喘成這個樣子,一定是被我那個笨蛋弟弟嚇壞了吧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呢~單論戰(zhàn)斗力,那家伙可是我們這一世代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武斗派’,唯一的缺點是下手不知輕重,一殺紅了眼就什么不管,拜此所賜,我們才會被處以放逐之刑,漂泊期間也好幾次與教會派出的吸血鬼獵人打過照面,不過多虧有我這個笨蛋弟弟在,吸血鬼獵人每一次都被殺得人仰馬翻,不過跟警察打照面還是第一回,有什么失禮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嗚……
少女的以上這番發(fā)言,讓亨德森更確定自己就是墮入蛛網(wǎng)的蝴蝶。連搖頭逃避現(xiàn)實都做不到,他唯有從喉嚨深處擠出模糊不清的悲鳴。
哎呀,抱歉,我差點忘了,你嘴里還塞著東西呢。
說著,少女才取出塞在他口中的爛布團,一彈響指,將腦袋固定住的拘束裝置亦隨即解鎖。
只見亨德森貪婪地大口喘氣,全然不顧空氣中混雜著何等濃重的鐵腥與腐臭。
究竟過了多久,混亂的頭腦才恢復冷靜,他不得而知。
亨德森只知道就在他準備發(fā)言的前一剎那,藍發(fā)少女突然湊上前來,將食指抵在嘴唇上,微微一笑。
在開始對話之前,我還是先說明一下注意事項好了——我雖然對拷問略知一二,但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一個意外討厭吵鬧的人,而且過一會兒,我還得幫上司喂養(yǎng)‘寵物’,所以在接下來有限的時間中,我希望采取您能老實回答我提出的所有問題,如此一來,我們也能好聚好散,對吧
好聚好散
一時間,亨德森摸不清藍發(fā)少女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很快,藍發(fā)少女便察覺到亨德森的疑慮,嘴角再度洋溢出溫和的笑容。
抱歉,我剛才那番話可能說得有點太過隱晦,還是換個簡單明了一點的說法吧——只要你老實交代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就放你一馬。
這么做,你有什么好處……
不知何來的勇氣,讓亨德森得以直視少女血色的雙瞳。她嘴角的弧度依然沒變,但眼眸中的笑意卻蕩然無存。
看來警察先生您的記性不太好呢,我剛才都已經(jīng)說過了,您只要老實回答我提出的所有問題就好了,所以說——
藍發(fā)少女僅僅是將指甲放在亨德森的胸膛上輕輕一劃,一層連帶著血絲的皮肉便隨之脫落。
我不希望聽到多余的話,懂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劇痛,亨德森只得咬緊牙關,強忍過去。
他很清楚,在她眼里,自己不過是一只隨時都能抹殺的蟲豸。放低姿態(tài)、乖乖頷首,才是保命的訣竅。
很好,警察先生您能這么合作,我就放心了~
仿佛是替亨德森捏了一把冷汗似的,藍發(fā)少女松了口氣,輕輕撫住自己的胸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樣,一錘掌心,退后一步,以雙手提起裙角的謙卑姿態(tài)進行自我介紹。
抱歉,明明都跟您聊了這么久,卻沒好好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葛瑞斯,先前您遇到的另一位,則是我的胞弟葛羅利,如今的身份是‘交響樂團’的試用期員工,現(xiàn)在正為另一位正式成員的‘工房’——也就是這里,提供保護服務。
不僅僅是在警察業(yè)界,就是在全球執(zhí)法部門中間,交響樂團都可以稱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恐怖組織。
光憑這一點,他便能斷定,無論她們躲在這座廢棄地鐵站中打什么算盤,都絕對不會是好事。
我本來還以為聽到‘交響樂團’這個名字,警察先生您會更驚訝一點呢~我猜您一定在想我們?yōu)槭裁磿豁憳穲F’扯上關系吧答案很簡單啊——
自稱葛瑞斯的藍發(fā)少女聳了聳肩,以我今天晚飯吃了什么的平和語氣繼續(xù)道:
因為我們姐弟倆是‘離群者’啊——簡單來說,就是失去家族庇護的吸血鬼,所以我們只能展開逃亡之旅了,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總得找個地方落腳,對吧對我們來說,‘交響樂團’就是最好的歸宿。
唔……
雖然你們?nèi)祟愐恢睂ξ覀兘愕軅z窮追不舍,不過老實說,我對你們并沒太多的怨恨,對我們而言,保護這座地鐵站,不受外人入侵,也是我們從‘交響樂團’手里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機會難得,當然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優(yōu)秀的業(yè)務能力咯~
就像是在向亨德森炫耀來了這么多警察,都被我統(tǒng)統(tǒng)殺光了,我很厲害吧一樣,葛瑞斯十分自豪地揚起下巴。
不過,我也不是什么惡魔啦——在動手之前,我可是嚴格按照計劃再三叮囑過葛羅利那個笨蛋,叫他留下十一個活口,這一回他倒是聽話得很,所以說,只要你乖乖跟我合作,我們不僅好聚好散,說不定我還能讓你跟你的同事們見面哦
也就是說,除自己以外,還有十個幸存者。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其他警員是被關押在不同的地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