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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辭鏡,英雄白頭,還好,他們都永不會老去了。
“哎,現(xiàn)在世道艱難,北有虎狼之勢,墻內(nèi)手足干戈,朝中又有與高俅秦檜比肩之人……但是有我在之日,必定護(hù)你們的家園一日周全……以后忘記了所有,也不會忘記”
“還記得我說起過的小檐兒,我找到他了,他很好。會手藝會扎傘會罵人……他活得這樣好,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娶上一門好的媳婦……說來也是好笑,我盼著他能娶上好媳婦,又不希望他能娶上媳婦……”
“如果來年……怕是沒有來年了,我就帶著他,來你們的墳頭看你們,他脾氣不好,可是沒有什么壞心……”
那天晚上他嘮嘮叨叨說了許多,該說的,不能說的,掏心掏窩的,都說了,到了最后,忽的想起自己參軍的緣由,竟然已經(jīng)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鐘檐和趙小姐的親事剛黃,鐘檐自從淋雨發(fā)燒之后便整日整日的呆在屋里,很有些魔怔了的前兆,他去像往常一般去給他理衣,他竟然跟見鬼了一般跳到了三丈外,后來因著他犯了一件天大的事,他就莫名配回了柴房,重新干起了雜役。
歲月深長,過了一季又一季的嚴(yán)冬臘月。
那一年是永熙十年,北邊流寇橫行,加上戎狄不斷清擾,游民不斷涌入東闕城,鐘夫人和杜夫人心腸軟,便在自家門口搭起了粥篷施粥。
一個一個面黃肌瘦的人排著隊伍在面前緩緩挪動,路邊卻有一個老乞丐白眼相對,面有嘲諷之氣,鐘檐奇怪的問他為什么,老乞丐笑,“夫人固然心善,可是想過沒有,今日這一頓飽了,明日呢?內(nèi)墻不寧,人不過是無巢之鳥,離土之樹……再說,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老乞丐看似邋遢,卻比世人都看得清,鐘檐狠狠的握緊了拳頭,吐出八個字,“文可安內(nèi),武能定國�!�
站在一旁施粥的申屠衍聽得分明,也為他后來的路布下了潛生暗長的種子。
法的摸索和撕咬。
埋著被窩里的沉默少年忽然抬頭,嗓音因為情欲嘶啞,他說,“你是我的肉骨頭。”
鐘檐后來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實在是荒誕,他覺得自己被自己養(yǎng)的巨型犬挾持著,舔舐著,撕咬著,身子被翻來覆去的翻動著,兩股之間被不知什么東西頂弄著,火辣辣的難受……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他醒來的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他幾乎要冒煙的嗓音和隱秘處火辣辣的疼痛。
此時鐘檐完全醒過酒來,想起昨天晚上的荒誕,羞、惱、怒、悔一齊涌上心頭,他從來不知道男人之間是可以做這檔事的,這下好了,他連怎么做的都完全知道了。
門吱呀著一聲,申屠衍端了食盒進(jìn)來的時候,便是一通噼里啪啦的亂砸,他看著床上半裸著身體的少爺,心里也明白,自己昨晚實在是太沖動了,竟然強要了他。
他任憑低頭擺弄著食物,都是滋補的食材,少年看著這些更加惱人了,敢情是把他當(dāng)女子了。
“申屠衍,你給我忘掉,今天晚上的事,你給我忘掉!少爺我就當(dāng)被自己養(yǎng)的狗咬了!你他媽的給我忘掉!”
他越罵越兇,估摸著會把父母引來,才禁了聲。
至此,鐘檐繼一場高燒以后,又莫名其妙的瘸了一個月。
而申屠衍,被鐘檐發(fā)配到柴房,砍了整整四年的柴。
而這一些,卻不是故事的主流�?蘖诵α�,傷了惱了,也不過是小兒女的悲喜。而從永熙元年到永熙十三年,唯一不變的東闕城中的霓歌曼舞,邊關(guān)的號角戍月,甚至后世評說,大晁朝一個時代的繁華都在王公們小小的酒杯里,而大晁的屈辱與不甘,也在這小小的酒杯里。
當(dāng)時的朝廷已經(jīng)涇渭分明的兩派,以縉王為首的主戰(zhàn)派和以蕭相為首的主和派,而太子……恐怕只有杜荀正這個老頑固才會相信他是權(quán)利的中心,由于邊關(guān)不斷失守,流民不斷北下,融入這東闕城中,情勢變得越發(fā)混亂起來。失了天然屏障,城中的貴族王公郁郁不得安,開始謀劃著遷都的事宜,終于于永熙十三年,由蕭無庸為首的蕭黨正式提出。
所有的矛盾終于被毫無遮掩的擺上案桌,情勢一觸即發(fā),之后的事情,不僅改變了王公貴族的命運,也改變了大晁朝數(shù)百萬百姓的命運,當(dāng)然,還有申屠衍的,鐘檐的。
☆、第四支傘骨承(上)
這個世界上,平白消失一個人不奇怪,平白消失一群人,卻是不尋常的。
申屠衍望著那兗州城門尋思了一會兒,從他思考范圍內(nèi)實在是難以找到答案,忽然聽見前方有孩童的嬉鬧聲,他慢慢走去,那城門下面竟是兩個頑童在斗蛐蛐兒,而圍在一旁的女子低眉垂發(fā),似乎很專注,好像全世界都比不上這兩只蛐蛐來得有趣。
“你在干什么?”申屠衍不禁黑了臉孔,“這城里這么亂,還到處亂跑?”
秦了了抬起頭來,對著這個常年繃著臉的男人她總是有幾分怯意的,“申屠大哥,對不起,我不會亂跑了……”她站起身來,兩個小孩兒卻拽著她的裙角,“姐姐,你不陪我們玩了嗎?”
秦了了無奈,安慰了小孩幾句,才依依不舍的跟在了申屠衍后面。
“就那么舍不得那幾只蛐蛐?”申屠衍覺得女孩子的心思實在是不能理解,但是現(xiàn)在鐘檐入了獄,他又不能不管她,否則鐘檐回來指不定怎么樣呢?
秦了了卻不語,一點一點的挪到申屠衍的身邊,看見申屠衍的臉色又嚇回去三分,最后終于開口,“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玩過蛐蛐,我阿哥說,蛐蛐是男孩子的玩意兒,好女孩都不玩這個,所以我就沒有玩……我阿哥說,在我生日那天,會送我一只蛐蛐……”
小姑娘絮絮叨叨,申屠衍也沒有聽進(jìn)去多少,卻終于沒有打斷他,可是她卻忽然禁了音,“可是他卻沒有送我……”她啞了音,他也沒有問下去,戰(zhàn)亂中的兒女都有幾人能夠得以保全,不過是清風(fēng)明月,相思煎熬。這種苦,他感同身受。
回了客棧,秦了了立馬又變回了以前的那個秦了了,他頭痛不已,干脆把姑娘關(guān)在屋子里,省得她出去添亂。
而此時,天色漸暗,申屠衍透過窗戶,看見對面高樓的窗戶緊閉,一片嫩黃新月飄浮在水洼上,秦了了的房間安靜了許久,忽的又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來,這一次是當(dāng)?shù)氐囊皇酌裰{,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
可是,無論是誰,也沒有注意道一輛馬車正在悄悄進(jìn)城,疾馳的馬車駛過市井,路過酒肆,車馬粼粼,最后沒入無邊的夜色中。
監(jiān)獄生活是可以忘記時間的存在的,已經(jīng)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鐘檐的手被上了刑,雖然已經(jīng)過了幾天,仍舊不靈活,他這樣想了,這雙手恐怕就要廢了,以后恐怕是做不成傘匠了,可是他總共就這么一門手藝,不做傘,又靠什么養(yǎng)活自己呢。他這半輩子曾經(jīng)想要走很多路,卻終于都放棄,活了那么長久的歲月,也不過勉強有一門糊口的手藝。
他想了許久,依然沒有想出什么大概來,卻發(fā)現(xiàn)牢門打開了,一抬頭,卻是笑了,“喲,這是哪家的老爺與夫人,這么不入金絲巢啊,偏要往這晦氣骯贓地里鉆?”
那人端詳了鐘檐許久,才蹦出了幾個字來,“果然是你?想不到你還活著?”
鐘檐搖頭道,“貴人,小民自然還活著……小人雖然命如草芥,不比貴人身嬌肉貴,就合著該死了嗎?”
“鐘檐!我不是這個意思�!绷智焕渎暤溃@些年他混跡官場,早就喜形不露本色,卻總是被這個少時的冤家輕易激怒,他才想要開口,卻聽旁邊的錦衣婦人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當(dāng)年的鐘檐,不過殺人償命,我爹的命總是要向你討回來的!”
鐘檐苦笑,看著當(dāng)年的趙家小姐,如今的林夫人。當(dāng)年的官家小姐尚且有幾分女子的靈氣,嫁了人消磨殆盡,儼然變成了死魚眼珠子,鐘檐開始慶幸,幸好當(dāng)年娶她的人不是他。
鐘檐看著與他涇渭分明的兩人,他這樣想著,光陰終究把他們分化成毫不相干的幾類人,無論曾經(jīng)靠得有多么近,又有多少次理由走同一條路。
“是。我殺人償命,該了。”他扯著笑,帶著三分苦澀,七分坦蕩。
“你這個災(zāi)禍星子,當(dāng)年犯人塔中降不了你,可憐我爹爹……再有一年就卸任了,沒成想?”那婦人抽抽涕涕,鐘檐聽著,甚至連自己都要覺得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了。
最后林乾一安慰了幾句,“夫人,好了,總之他已經(jīng)一家踏上黃泉道了,你寬寬心。”
等到這對聒噪的貴人夫婦離開后,濕冷的地牢瞬間安靜下來,他想了很多事,想著他們兩個不遠(yuǎn)千里來奔老爹的喪事,著實是勞累……可是他們的臉上分明哀而無慟,只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可是又有什么要緊,他是非死不可了。
斗大的汗水從他的臉頰上劃落,少頃,渾身已經(jīng)布滿了細(xì)密的汗水,冰冷和粘稠的感覺爬上他的后背,同時還有對未知事物本能的戰(zhàn)栗。
這種感覺,比當(dāng)年在犯人塔中的感覺更加糟糕,原來人類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因為你永遠(yuǎn)不知道你是第幾個死去,永遠(yuǎn)不知道誰會比你先死去。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矗立在大晁的西北上的浮屠塔,埋葬了他所有的親人,他的慈母,他的嚴(yán)父,還有他的小妍。
而更加可悲的是――那人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沒有來看他。
這么多年,鐘檐回想在犯人塔里的那段時光,那時的自己可真是傻,說什么怎么也要撐下來,石料場里兇狠的獄卒嘲諷問他,撐下來等什么,他一愣,卻連這樣的理由他都無法說出口,甚至到了后來,親人盡逝,他都忘記了自己拼命活下去的理由。
大概那時唯一的念想,也只有二十歲幾個月的時光。
命運是怎么突變的,它來得太猝不及防,前一刻還是風(fēng)平浪靜,后一刻便是巨浪滔天,明明一個月之前他還是翰林院前程似錦的貢生。
永熙十三年蕭無庸第一次將遷都一事提上議案,在胡狄緊緊相逼,而戰(zhàn)事節(jié)節(jié)敗退的前提下,天然屏障已經(jīng)不能保障安全,而遷都南下,正是最好的選擇�?墒且怀霞娂娬境鰜�,當(dāng)年太宗皇帝定都東闕,正是看中了東闕這塊寶地,安民攘外,已結(jié)華朝之亂,如今棄城而逃,儼然是棄了祖宗的基業(yè)……可是情勢所迫,皇帝儼然是默許了。
而杜荀正,便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脊背挺直,神態(tài)肅苛,朗聲道,“臣以為不可�!�
杜荀正耿介,將不該說的和該說的一一脫口而出,而那些隱秘的東西正深深刺傷著貴族王公的心。年邁的皇帝聽著,臉色越來越黑,最后把手上的奏折狠狠扔到了地上。
百官皆垂袖惶恐,唯殿中一人,立如修竹,半步不肯讓。
“請陛下明鑒!”
天子原本的病容瞬時成震怒之色――山雨欲來。
殿上的官員都往后退了幾步,兩股顫顫不得安,所有人都知道杜荀正這脾氣,怕是少不了這一頓罰,都不敢為他說話。
那時鐘檐已經(jīng)有一官半職,雖是最末,卻也有上朝的權(quán)利,他將一切看得真切,卻仍舊不敢相信,他知道姑父的秉性,可是他的父親素來處事圓滑,善察言觀色,觸了皇帝逆鱗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卻在下一秒跪倒在殿中,大呼,“臣附議�!�
皇帝越發(fā)震怒。
“罷了罷了,杜卿言語雖直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