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眼中所見之物(下)
第二章
她眼中所見之物(下)
PART
3
陌生的景象,遍布殘垣斷壁。感覺到不到任何人類存活的氣息,僅能聽見狂風吹過瓦礫,發(fā)出喧囂的呼聲。
這里是……
方才的悵然再度遠去,眼邊的淚水也迅速地干涸。凌雪放眼望向這片凄涼的廢墟,甚至看不見一點草木的荒蕪之景。但是樓房與街道的排布,令她隱約中萌生出似有若無的熟悉感。
難道說……!
翻過倒塌的電線桿,繞開垂下的電纜,她懸著心口,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來到某棟已經(jīng)化成磚瓦碎屑的樓房——曾經(jīng)是自己家的跟前。
垮塌、碎裂的大門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樣子,被塵埃遮蓋的刻字勉強還能辨識——最壞的猜測被證實,這里,這片廢墟,正是自己生活的城市。
——爸爸,小夜……
失去蹤跡的親人讓她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向臆想,無盡的空洞感,與這座空蕩蕩的城市一同侵蝕著她的心口。
恍惚之中,她已經(jīng)發(fā)出了喊聲。
有人嗎——
請問還有人在嗎——
然而竭盡氣力的嘶喊僅僅換來北風的呼嘯。早在發(fā)覺真相的時候,發(fā)動的偵測術式就已經(jīng)告訴她結(jié)果,即便如此,她仍懷揣著一絲渺茫、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希冀,試圖尋找回應。
在這個被毀滅的城市里游蕩、徘徊了不知多久,已經(jīng)發(fā)不出喊聲的她機械而又無力地邁著腳步。
會不會所有人都不在了……
這個世界難道只剩下她一個人……
不要……我不要這樣……有誰……誰來……
正在她愈漸步入絕望之際,某個聲音,屬于人的聲音傳進耳中。
光毅——
她下意識地喊出所期待的少年的名字,向聲源飛奔而去。接著映入眼中的是一名倚靠斷壁、包裹在襤褸的漆黑大衣中,無比虛弱的男性。
毀滅……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責任……都是……
男性以極其微弱的沙啞聲音失神嘀咕著某些東西。他的喃喃自語讓凌雪產(chǎn)生了短暫的遲疑,但這份猶豫也僅持續(xù)了一瞬。
你……您沒事吧
她朝著男性伸出手,卻忽然被對方猛地抓住。
都是你的罪過!
突如其來的吼聲讓凌雪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試圖后退,卻發(fā)現(xiàn)手臂被死死扼住,大到可怕的力道甚至捏得她手腕生疼。
您……請您放開手……
如果你沒有逃避,如果那時候你履行了責任,世界就不會毀滅!
完全無視了她的掙扎,男性放聲怒吼著莫名的話語。凌雪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那雙直直瞪向自己、蘊含著無限憤恨的渾濁眼眸,讓她感到了心虛與膽寒。
您、您是什么意思
還有最后一點時間,最后一次機會,去到那里,就還有機會挽回!
那里是……
應和著男性的吼聲以及她的疑問,包裹在城市上空的塵霾驀然散去,緊接著映入她眼中的,是籠罩地平線的黑暗,宛若招來末日的深淵,侵蝕著世界。
到那里去的話……先生那你——
她收回視線,卻發(fā)現(xiàn)剛才的男性已經(jīng)消失。直逼心坎的怒斥仿佛一場幻夢,但從被勒紅的手腕源源傳來的刺痛,告訴著她這并不是錯覺。
‘還有機會挽回’,男性的這句話語令她拾起最后的希望,再度邁出腳步。
但城市外圍的景象更令她詫然——無盡的荒漠。
她最后看了眼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留戀的城市,踏入黃沙的海洋�?蓻]過多久,污濁的氣息就將她包圍。凌雪警覺地取出靈符,準備好隨時應對惡靈的襲擊。
沉寂僅持續(xù)了數(shù)秒,就在黃沙被吹動、數(shù)只狼型的惡靈飛身躍起朝她撲來的瞬間。
水之——
咚——
某個人影從天而降,寒光夾帶著血花一閃而過,僅在剎那,六只惡靈便全數(shù)被消滅。但比起這份強大,這名陌生人的面容更讓她感到驚愕。緊隨其后的話語,令她感到了久違的心安。
凌雪你怎么會在這里
即便隔著嚴實的繃帶,她也不會認錯少年的面孔。
光毅……
******
橘色的營火上下明滅,仿佛要被夜風吹熄,卻又頑強地燃燒著。
與城市不同,荒漠的夜晚極為寒冷。僅在夕陽落下的片刻,氣溫就驟然降低至零度以下,刺骨的夜風在沒有障礙的沙海瘋狂吹襲,剝奪著旅者的體溫。
冷嗎
坐在對側(cè)的少年開口詢問。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凌雪愣了一秒,下意識地搖頭否定,卻又在片刻之后抱緊身子,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到這邊來吧。
聽到這句邀請,她看了眼光毅身旁的狹小空間,想象著近乎于依偎的姿勢,害羞地搖了搖頭。但這時候少年已經(jīng)站起身子,坐到了她的身邊。
用以避風的洞口本來就沒多少空間,相近的肌膚自然地貼到了一起。雖然因害臊而為之一顫,在感受到源源傳來的溫暖后,難以言喻的心安在心底擴散開來;僅僅是待在他的身邊,便能感覺到滿足與寬慰漸漸填滿身心。不自覺地,她將身體靠到了光毅的懷中。
順勢抬起右臂,光毅將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直至這時,凌雪才慌忙回過神,因這親密的舉動而僵直了身子。
對、對不起……
沒關系。
與她不同,光毅的表情并沒有多少羞澀,反倒混雜著些許疑慮,但這份疑慮隨即又轉(zhuǎn)變成無奈。
尷尬的氣氛悄然彌漫,在無言的沉默中,凌雪偷偷地瞄向稍微挪開了點距離的光毅。
與印象中的少年有所不同,現(xiàn)在的他多了幾分沉穩(wěn),卻又遮掩不住近似于滄桑的愁苦。而在極近的距離下,幾乎包裹了他全身的繃帶又顯得尤為顯眼。
為了打破眼下的沉悶,她抓住這個話題問道:
那個……繃帶……
這個嗎
光毅苦笑兩聲,在凌雪點頭示意后將左臂上的繃帶解下了一些,隨即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讓凌雪倒抽了一口涼氣。
并不粗壯的手臂上大大小小留著數(shù)不清的密集疤痕,比起人的手臂,倒更像是干枯龜裂的枝條。除了不少還帶有凝塊、像是新生的血痕,有幾處傷口甚至到了深可見骨的程度。她無法想象,究竟是經(jīng)歷過怎樣慘烈的戰(zhàn)斗,才會留下這么多可怕的傷痕。恐怕傷口難以徹底愈合的原因,正是他的身體已經(jīng)到達極限。
很可怕吧
自嘲著,光毅重新包上繃帶——但在那之前,凌雪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
不會……一點都不會……
伴隨著她接近啜泣的嗓音,一陣湛藍的微光從她的手心開始,漸漸包裹光毅的手臂。那些老舊的傷痕,竟又重新開始愈合。
你……
已經(jīng)到達極限的身體重新開始修復,這是唯有凌雪能夠?qū)崿F(xiàn)的奇跡——通過消耗她自身的生命力。
他沒有阻止凌雪,而是在她的治療結(jié)束后,抱緊了她的身體。
這一次,相依的身影沒有再分離。
光毅……這里是、末日嗎
突如其來的發(fā)問帶著顫抖與心悸,讓光毅沉默了片刻。聆聽著洞外呼嘯而過的夜風,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年里的種種,情不自禁地低聲自語:
你、忘記了嗎……不,忘記了應該才是好的……
他不由得加大了手臂的力道,仿佛一松手懷里的少女就會消失一般。
是的,這里就是‘終焉’。但是——
為了掩飾扎根于心底的絕望,為了甩去不斷浮想出的訣別,他刻意換上激動的腔調(diào),接著補充道:
只要你還在就足夠了!只要我們兩個人……
可終究他還是沒能將自私的話語道盡,同伴們犧牲的光景至今還歷歷在目,粘稠而又腥臭的炙熱至今還殘留在手邊,讓他不甘地咬緊了嘴唇。
那……大家呢……小夜她們……
……
沉默。
唯有風在哀鳴。
這是凌雪已經(jīng)猜測到的結(jié)果——即便如此,聽到、得知答案的此刻,她仍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是因為……我嗎
不……
因為我、沒能履行責任……
不是的!
光毅以喊聲蓋過了她的喃語,比起勸服凌雪,倒更像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堅定他所選擇的不復存在的未來。
就算‘融合’了,‘那種東西’不消滅世界一樣要毀滅!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注意到凌雪的眼神中混進了少許的驚恐,咬著牙垂下頭。
對不起……
沒關系的,能跟我具體說說嗎關于‘終焉’的事。
并不是多么復雜,或者多么離奇的發(fā)展,如預言中所說的一樣,那個怪物在終焉之日出現(xiàn),散布死亡,帶來毀滅。
據(jù)稱那東西是自世界誕生之時,就存在于兩個世界狹縫之間的怪物,惡的根源。僅僅依靠降靈師的力量,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夠阻止它。前去殲滅的行動僅僅是單純地增加犧牲者——它的出現(xiàn)既意味著終結(jié)。
那只要消滅它的話,戰(zhàn)斗、末日就會結(jié)束了吧
誒
聽到凌雪的答案,與預料中完全相符的答案,光毅仍舊愣了片刻。他很清楚少女接下來將會做出的決定,無異于自殺的決定,但在這個早已未來的世界,即便要投身死亡,只要能為她而死……
就由我們,去把它凈化!
嗯……
*******
本不遙遠的距離,卻由于惡靈的阻撓而無比漫長,不留任何喘息的時間,艱苦的戰(zhàn)斗接踵而至——即便如此,待他們到達終焉所在的城市已是三日之后,2018年2月16日,亦是,世界毀滅前的最后一天。
那個就是……
甚至不需要確認,單憑肉眼就足以判定,橫在他們眼前那座比山脈還要高大、纏繞著不祥氣息的黑影,就是終焉的真身。
與之相比,他們,他們手中的劍刃,如同沙礫一般微不足道。
——我們……真的能打敗它嗎……
戰(zhàn)栗,侵襲著凌雪。但這并不是需要感到羞愧的情愫,沐浴在其無比沉重的壓迫感下,沒有逃走便已值得贊許。
你先退后。
在她分神之際,光毅抬起左臂將她攬到身后,這時凌雪才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被大小不一的數(shù)只惡靈包圍。
除了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黑鎧甲,她還從未感受過如此高密度的負面能量,恐怕這些惡靈都已經(jīng)超越了A判定,甚至達到S判定的級別。
這樣的敵人,有6只!
這些是‘終焉’的分身,和之前的敵人完全不同,要小心!
光毅的話剛落音,其中一體形似巨獸的惡靈已經(jīng)飛竄至他們跟前,高抬足以劈山的利爪。
青色光暈在指尖游動,在利爪逼近至咫尺的瞬間,舍棄言靈,疾風的屏障于他的手邊顯現(xiàn)。青與暗交錯的剎那,光毅趁著屏障將利爪阻擋的空當,于毫秒間穿過爪子的縫隙,沖刺到惡靈腹部的同時隨手拋出一把匕首。
緊接著空蕩的右手前方雷光閃爍,夾雜著赤紅,一把比他的身體還要大上數(shù)倍的火焰巨劍憑空顯現(xiàn),將惡靈,連并它身后數(shù)十米的空間斬為兩截。
這僅僅是開始。
下一秒鐘,兩只惡靈朝著滯空的他揮下兇刃。只可惜他們的襲擊僅僅撈過虛無,光毅的身影倏然消失,而后出現(xiàn)在右側(cè)惡靈的身后。
由上而下,赤紅的軌跡沿著惡靈的正中將其劈成兩截——但在那之前,在劍刃的鋒芒觸及惡靈之前,一束暗黑的光芒從遠處、從終焉射來,將他連并著兩只惡靈一齊吞噬。
光毅——!
凌雪失聲驚叫,卻因短暫的分神被惡靈逼近到身前。光之矢被輕松捏碎,她的身體亦如碎石般被巨爪擊飛。
撞進廢墟中的她吐出一小口血沫,忍著劇痛看著惡靈一步步逼近,正在這時,熟悉的背影再度回到她的面前,交叉的雙刃釋放出無比強勁的烈焰,頃刻間將敵人燒盡。
壓倒性的強大,自己甚至還沒能把握戰(zhàn)局,僅在數(shù)秒之間就已經(jīng)有4只惡靈被消滅。
好厲……你的手……!
但在她道出感嘆之前,被燒黑的手臂赫然映入眼中——光毅并非安然從黑光中脫身。
這點程度不要緊!
借助牙齒拉緊了繃帶,他強行令失去知覺的手臂恢復使用。
惡靈還剩兩體,比起這些家伙,來自終焉的無差別攻擊更為棘手,只消一個差池挨中一發(fā),無疑足以致命。但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終焉的分身每隔10小時才會制造一體。
你先保留體力,等到和——
然而無情地碾碎了他的希望,數(shù)十滴、上百滴黑色的液體從終焉滴落,在墜至地面的即刻變化成各式的模樣。
同時與上百只上位惡靈戰(zhàn)斗,無比絕望的絕境。
我們……
別害怕!終究只是分身,和真家伙還差得遠!
為了撫慰凌雪,他將最后的堅定融入話語中。他也知道這僅僅是信口,但至少要創(chuàng)造出讓凌雪安然逃離的機會。
這樣想著的同時,他迎面沖進了惡靈的洪流中。
不知道戰(zhàn)斗了多久,終于將分身全數(shù)擊破的光毅跪倒在地面,用盡全力才使得自己沒有失去意識。他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燒傷,凍傷,刀傷,甚至有不少足以致命的創(chuàng)口遍布軀體,即便如此,他還是熬了過來。
我馬上幫你治療!
不……
凌雪慌忙跑到他的身邊,可她捏著靈符的手臂卻被光毅用力扼住,懸于半空。
把那東西,凈化……
他很清楚這一身傷口已經(jīng)不可能治愈,用上凌雪全部的生命力都無法恢復。但就像是在嘲笑他的覺悟,在轟隆與顫動中,終焉行動了。
原本龐大到看不到邊際的黑影驟然縮小,變形。最終,一個人影從塵霾中踱步而出,與光毅一模一樣的人影。
這正是由于終焉將他認定為最強的個體,因而變化成他的形態(tài)。
雖是他,卻一切都遠超他的存在,更何況是瀕死的他。
呵……
諷刺的結(jié)局,讓他發(fā)出干澀的自嘲——已經(jīng)不可能再勝利了,現(xiàn)在他所能做的只有……
下個瞬間,惡靈做出了行動,以肉眼完全看不見的速度閃至凌雪的跟前,刺出長劍。隨后,被貫穿的人——于千鈞一發(fā)之際擋在凌雪身前的光毅,吐出一大口鮮血,死死抓緊了穿透身體的利刃。
光毅……!不要……對不起……都是、都是因為我……
不顧血漬沾染身體,凌雪試圖抱住光毅,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隔在某個屏障之中——在光毅被貫穿的同時,他發(fā)動了解析與重構(gòu),將最后的生命力化成靈力,用以將凌雪傳送。
別哭……只要你沒事……這樣的、結(jié)局……我也……
他試圖伸手拭去凌雪的淚水,卻終究連話語都沒能道盡,懸于半空的手臂便失去力量,無力地垂至地面。
我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而后,景物扭轉(zhuǎn),下一秒鐘凌雪便回到了最初的城市。然而一切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終結(jié)——由于她的過錯。
啊啊啊啊啊——
在她絕望的嚎哭中,世界開始崩壞,天空、地面出現(xiàn)裂痕,迅速地向四周蔓延。隔著模糊的淚光,看著一片片碎裂,而后露出黑暗的世界,凌雪下定了決心。
如果能夠重來,如果能夠再一次做出選擇,她一定會……
世界歸入了虛無,她的身體在無底的虛空中緩緩下墜。就在她合上雙眼,將身體交由黑暗之際,隱約聽見了呼喚自己的聲音。
雪……
凌雪……
凌雪——
朦朧之中,她向著最后的呼喚,伸出了手……
PART
4
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的少女時而皺起眉頭,不知是由于身體上傷痛,還是被噩夢所困擾,她的表情顯得極為痛苦。
然而除了握緊那雙纖弱的手掌,光毅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遭受折磨。
她……一直是這樣嗎
泰仁醫(yī)生再次看向床邊的心電監(jiān)護儀,即便有著少許的波動,仍處在正常的范圍。
偶爾會。生命體征很正常,靈力的流向也沒有異樣,但是——
他有所芥蒂地看了眼在場的第四人,凌雪的父親瞿鐘鼎,得到默許后接著補充道:
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五年前的那次也是如此。凌雪的特殊體質(zhì)至今仍有不少我們還無法理解的地方。
哦……
至少知道她沒有生命危險,光毅稍微松口氣的同時換上了嚴峻的表情——他來到這里可不僅僅是為了這點沒有實質(zhì)性的信息。
曾經(jīng)和凌雪靈力相通的他想到了一種嘗試,大概也是眼下唯有的可能。
——使用轉(zhuǎn)換的話,也許……
瞿先生,張醫(yī)生,或許我有方法。
你……對了,你的話應該能——
泰仁猜到了他的想法,不過語至中途他又收住了聲——這個提案只能交由瞿當家決定。
‘轉(zhuǎn)換’嗎。
瞿鐘鼎帶著肅穆的表情將答案道出。
這個凌雪所擁有的另一特性,不知為何只會與這名少年響應,根據(jù)他對轉(zhuǎn)換的了解,確實存在渺小的可行性。
你打算怎么做。
他的語氣并非詢問,反倒更像是命令。雖說他們之前曾有著契約與承諾,但即便沒有那些東西的束縛,光毅也會傾盡所能。
不是身體或者靈力的話,就應該是意識上的問題。在‘轉(zhuǎn)換’真正發(fā)動之前我和凌雪的靈力會一瞬間的接通,在那個時候我可以嘗試接觸她的意識,然后將她喚醒。
他很清楚這只是無理無據(jù)的猜想,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證明他的話語。成敗與否截然未知,弄巧成拙甚至可能危及凌雪的安危。但他將自己的覺悟融進話語,用堅定的目光回應瞿鐘鼎。
凝重的沉默,在兩人交匯的視線中間緩緩流淌,直至數(shù)秒鐘后,瞿鐘鼎微閉雙眼,嘆出口氣。
或許,值得嘗試。
謝謝您!
那么,瞿先生您能否先到門外回避片刻這里有我在不會出差池的。
在他們做出決定的即刻,泰仁瞇起眼睛微笑著朝瞿鐘鼎提議道:
您在這里的話光毅同學會感到緊張,對‘連接’不太有利。
唔……好吧。
緊鎖眉頭遲疑了片刻,瞿鐘鼎終于點頭應允。不過在離開之前,他沒忘又回首瞪了光毅一眼,以包含著不許動歪念頭的眼神。
苦笑著目送他離開后,光毅松了口氣,再度向醫(yī)生致謝。只不過此時他還未能猜到醫(yī)生的真正算盤。
接著在病床周圍補下陣符,泰仁在結(jié)界生效的同時解釋道:
這是為了讓靈力暫時可視化的結(jié)界�,F(xiàn)在開始吧,我會給予你必要的協(xié)助。
好的,拜托您了。
話音落地,他握緊凌雪的左手,回憶起轉(zhuǎn)換發(fā)動時的感覺。幾秒鐘后,隱約之中他看見了,沿著他們的雙手,相互接近并開始交匯的青色光帶。
——就是現(xiàn)在!
然而當他正欲改寫并介入凌雪意識之時,原本纏繞在一起的靈力又再度潰散。
可惡……
別著急,靜下心來。
在泰仁的提醒下,他吸了幾口氣,讓精神回歸平靜。
猶如縹緲的青煙,恢復穩(wěn)定的靈力再度相連。動用上全部的意志力,他極力維持著連接的狀態(tài),同時在心底呼喚。
‘凌雪——’
‘凌雪——快醒過來——’
可數(shù)十秒過去后,凌雪的狀態(tài)仍未出現(xiàn)任何變化。
看來是連接的強度不夠,必須要加強你們間的聯(lián)系。
那……該怎么做
吻她。
好……誒誒誒
泰仁的建議讓光毅一瞬間慌了神,情緒的劇烈波動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聯(lián)系差點崩潰,在那之前,他連忙沉住氣穩(wěn)定心情。
您……沒有開玩笑吧
親吻可是強度最大的維系方式之一,即便不是你們這種特殊情況,在接吻的時候也有可能發(fā)生靈力接通的現(xiàn)象。
將剛才的緊張氣氛徹底打破,泰仁笑瞇瞇地豎起一根手指。
不是還有過‘睡美人’的故事嗎你肯定也讀過吧~
……完全是兩碼事啊……
光毅小聲嘀咕著沒讓泰仁聽到他的吐槽,卻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提及的童話故事,而后看向沉睡中的凌雪,沐浴晨光的紅潤雙唇……
——要……要吻上去嗎……
要問答案,他肯定選擇同意,倒不如說這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只不過……
——被、被知道的話會不會被討厭
——在那之前也有可能被殺掉……
生怕心思被窺探的他心虛地掃了眼四周,這時才記起來瞿先生現(xiàn)在不在場,即便他吻了凌雪,只要不被看見就不會被知道。
——難、難道這就是醫(yī)生的目的
驚訝中帶著感激,他偷偷瞄了眼微笑中的泰仁,咽下唾沫——現(xiàn)在不會有人阻止他。
——不、不對!我絕對沒有任何不軌企圖!這都是為了凌雪,嗯!
——而且是醫(yī)生允許過的!不管了,上吧!
完全說服自己后,他感受著狂跳不止的心口,探身一點點接近凌雪,接近夢想中的桃源鄉(xiāng)。
——抱歉了凌雪,我……
可就在他笨拙地撅起嘴巴,即將貼上那雙紅唇之時,凌雪突然睜開了眼睛。在咫尺的距離下,四目交匯。
等……我、我這么做是有原因——
無以倫比的尷尬襲向光毅,但在他慌張地做出解釋之前,凌雪卻突然抱住了他,緊緊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愣了一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的光毅雖然害羞,也還是本能地伸手撫慰著她的后背。
怎、怎么了
搖頭。
輕微的啜泣帶著溫熱,在胸口漸漸擴散開來。即便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他亦不再開口,而是安靜地回抱凌雪,直至——
你們在做什么!
瞿、瞿先生我覺得我可以解釋……
光毅慌忙松開手,卻已經(jīng)被瞿鐘鼎拉著衣領脫離了凌雪的身邊。
眼見摯愛之人、思念之人近在眼前,一瞬的安心拂過胸口,卻在轉(zhuǎn)眼之間,被夢中的絕望所取代。
那并不是普通的夢境,絕不是虛假的臆想,而是,對未來的預知,因她的過錯而被毀滅的未來。
將徹骨的寒冷藏于心底,她沒有將痛楚與悔恨表露在臉上,而是勉強擠出虛弱的假笑。
僅是一眼,瞿鐘鼎就看出了女兒神情中的虛假——她隱瞞著某些秘密。
會是夢中看到的某些東西還是……這次昏迷的時機太過湊巧,他不得不考慮到最糟糕的可能。
凌雪,你先好好休息。
他沒有將其揭穿,而是向泰仁醫(yī)生頷首示意后,拖著光毅走向門口。
你小子先跟我過來一趟。
是……
徹底放棄掙扎,光毅默默跟上他的腳步。但于門口回眸之際,他沒有漏過凌雪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傷感。
沉默著輕輕掩上門,瞿先生的話語接著傳進耳中:
她偶爾會做‘預知夢’,這一次恐怕也是,因此她可能看到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這……那我——
我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你能幫我看緊她。
他剛想開口,瞿先生低沉的話語就將其蓋過,在他理解這句話中的含義之前,瞿先生又補充道:
我相信,你和你的兄長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凌雪,就拜托你了。
沒有等他回復,也沒有再回到病房,瞿鐘鼎就這樣轉(zhuǎn)身離開。
直至他的背影從視野里消失,光毅才完全反應過來:并非警告,也不是斥罵,第一次,他得到了瞿先生的認同。
這是否和凌雪剛才露出的表情有關
欣喜之余,他又感到難以言喻的沉重——以他現(xiàn)在這份弱小的力量,究竟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