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陸敘,你要從這里走出去
陸敘一直有意避開熱鬧的場合,有意避開容善在的地方,只是無論怎么避,他們終究還是在同一所學(xué)校,想要完全碰不到的可能性實(shí)在微乎其微。
他們還是再見面了,在陸敘值日那一天。他正在清掃塵土飛揚(yáng)的操場,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咦”,這聲音實(shí)在太熟悉了,即使沒有聽過多少次,陸敘也早已把它記在了心里。他猝不及防地睜大眼睛,攥緊掃把,竭力忍住轉(zhuǎn)過頭的沖動,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又見面啦�!比萆评@到他面前,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我找你好久了�!�
陸敘不敢看他,干澀地說:“……找我?”
“是啊。我覺得你好眼熟,一定在哪里見過,原來是同學(xué)�!比萆坡曇衾镉蟹N渾然天成的、誰也沒辦法模仿的柔軟,“我叫容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陸敘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目光短暫掃過他的眼睛:“……陸敘,敘舊的敘。”
“好聽。”容善肯定地說,“那,陸敘同學(xué),你幾年級了?”
陸敘從來不知道自己四平八穩(wěn)的名字也能有被念得這么溫柔的時候:“高二�!�
容善微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幾班?”
想要和他保持距離,就應(yīng)該到此為止,可陸敘的喉嚨和心臟一起失了控,根本不聽自己的,順著容善的話就回:“五班�!�
“好,我記住了�!比萆坪鋈怀媲翱苛丝浚瑢W⒌乜粗难劬�,“我今天中午來找你一起吃飯,你應(yīng)該不會再拒絕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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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敘喉結(jié)動了又動,想要發(fā)出什么聲音,卻什么也沒有說。
容善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真遺憾,短暫的幾秒鐘里,陸敘腦海里閃過的不是有機(jī)會和容善更近一步,而是一貧如洗的家境,他那些洗得很干凈卻依然留下歲月痕跡的衣服,空無一物的口袋,以及許許多多次被一群人圍觀嘲笑又打起來的時刻。
他在這一瞬間醍醐灌頂般明白了自己之前的種種反常,為什么害怕見到容善,為什么見到容善就會手足無措,原來一切不過是因?yàn)�,小城的春天終于到來了,可是他卻沒有靠近的資格。
容善微微挑眉:“你還要再拒絕我一次嗎?”
半晌,陸敘啞聲說:“不是�!�
“那就這么定了,上午放學(xué)之后,你哪里都不要去,記得等我�!比萆瓢岩黄克胚M(jìn)他手里,然后抬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你頭發(fā)上有碎紙,我?guī)湍阏恕!?br />
陸敘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感覺眼睛很酸澀。
中午,容善如約而至:“中午好,我來了�!�
陸敘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莫名其妙生出一種流浪漢置身在空無一人的超市的錯覺,緊張得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好干巴巴地重復(fù)他的話:“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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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比萆谱叩剿媲埃戳丝此恼n桌,贊許地說,“同學(xué),你課本整理得很整齊啊�!�
陸敘開始慶幸在容善來之前,他就因?yàn)檫^于緊張、沒事找事地將課桌整理了一遍又一遍:“還好。”
容善打量地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拖過一把凳子,坐在他面前:“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陸敘毫不猶豫地?fù)u頭。
“那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陸敘遲緩地?fù)u頭。
容善默了默,換了個話題:“你餓不餓?”
他每一個問題,陸敘都誠惶誠恐,擔(dān)心自己說話吐字不夠清晰,擔(dān)心自己回答得不夠得體:“還好�!�
只是容善不知道,容善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
容善毫無所覺,笑著把他拉起來:“走吧,說好的,我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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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敘恍惚地跟著他走,等到容善停止腳步,把他按進(jìn)飯館的椅子里,他才后知后覺地回過神。
陸敘看清了四周的環(huán)境,有些坐立不安:“要在這里吃嗎?”
“怎么啦?”
“我覺得沒有必要……”陸敘猶豫幾秒,還是坦誠地說,“我?guī)湍阒皇桥e手之勞,你不用這么破費(fèi),那瓶水已經(jīng)夠還了�!�
容善看了他一眼,陸敘提心吊膽,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垂下眼皮,無措地抿了抿嘴唇。
“不是破費(fèi),”容善緩緩地說,“古人不是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我比較尊重一些有道理的古話�!�
陸敘:“……哦�!�
這頓飯吃了什么,陸敘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只記得吃到一半,那群總是以欺凌他為樂的人又出現(xiàn)了,又如以往一般團(tuán)團(tuán)將他們圍了起來。
“這不是陸敘嗎?”為首的男生陰鷙地說,“真巧,怎么在這都能碰到你?”
陸敘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把容善護(hù)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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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來的都是熟人,以前打過無數(shù)次,陸敘清楚這群人的水準(zhǔn),只要他們不找外援,他能打得過。
“……陸敘?”容善感覺到來者不善的氣息,輕輕拽住陸敘的衣角。
陸敘低頭,在他耳邊簡短地說:“你先走�!�
“你要打架?”容善眨眨眼,“我也能幫你。”
陸敘掃過他的手指,這雙手細(xì)長白皙,皮膚上看不到一點(diǎn)傷痕和繭印,美麗得應(yīng)該被保護(hù)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參與到街頭打架這種事情里。
陸敘搖頭,還是說:“你先走,你在這里我會分心�!�
陸敘近乎強(qiáng)硬地把容善推出人群,對面也沒有要和容善動手的意思,見容善出局,為首的男生毫不猶豫和他動起手。
男生打架,尤其是帶著恨意的打架,已經(jīng)不能用單純的“打架”來形容了,更像是野獸之間竭盡全力的搏斗,搏斗的時候是顧及不到尊嚴(yán)這種東西的,它變成了心照不宣的籌碼,被短暫扔到了地上,只有贏家才能把它撿起來。
陸敘平時打架就不要命,現(xiàn)在出手更狠,沒多久,這場搏斗就有了結(jié)果,陸敘成為了贏家。
他也負(fù)了許多傷,可他還是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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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敘看也不看一地狼藉的慘象,慢吞吞走到容善面前,頭也不抬:“我們走吧。”
他打架的時候只想著要贏,打完了才想起來,容善還在看著他,容善會不會害怕這樣的他?
容善看了他一會,陸敘在他的目光里動彈不得,仿佛是等待判決的罪人。
容善抬起手,指尖碰了碰他沾著血的額角。
陸敘瞳孔不自覺放大。
和那天浮光掠影般的觸碰不同,容善手指的溫度很暖,輕易就蓋過了凝固在他臉上的血痂,傳到皮膚每一寸細(xì)枝末梢。
容善問:“疼不疼?”
“……”陸敘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好機(jī)械地?fù)u了搖頭。
“你經(jīng)常打架嗎?”容善微不可察地看向他的身后,“那群人是不是經(jīng)常來找你的麻煩?”
陸敘竭力擠出一個音節(jié):“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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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善沒有再問什么,而是握著他的衣袖,帶著他離開。
這是陸敘獨(dú)自茍活至今,在無數(shù)次的搏斗里,第一次被人溫柔又堅(jiān)定地帶著離開。
就像是無法言說的宿命。
陸敘自此和容善相熟起來,高貴的轉(zhuǎn)學(xué)生執(zhí)意和學(xué)校里最乖戾的窮學(xué)生一起玩,不僅沒有從云端跌下,反而把陸敘的地位帶得水漲船高。
陸敘不明白周圍同學(xué)的改變,也不認(rèn)為自己地位有什么變化,他還是和以往一樣孤僻,只是越來越多人見到他笑了,在他和容善在一起的時候。
容善找來了一套新的教科書和學(xué)習(xí)資料,輔導(dǎo)他學(xué)習(xí)那些小城里還沒學(xué)到的知識,容善也會和他說很多很多話,容善說,普通話說得好在他所在的城市里并不算什么,可是到了這里反而成了罕見的事,這樣不好,可是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
容善會說那座繁華城市里的景象,會把相機(jī)里的照片給他看,他第一次看到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樣,原來有的城市即使在夜里也能璀璨如白晝。
容善說:“陸敘,你要從這里走出去�!�
無論如何,都要從這里走出去,咬牙切齒、竭盡全力,用盡渾身解數(shù),也要從這座貧瘠的、荒蕪的、野蠻的小城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