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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薩滿祭司候選人。
接任大典上,妹妹衣衫不整沖了進來。
聲淚俱下指控我:
姐姐,你想繼任祭司,何苦如此害我!
未婚夫也指認我不潔,不能侍奉神樹。
卻轉(zhuǎn)頭求娶我妹妹,并推舉她成為新任祭司。
而我則關(guān)刑堂,剔神骨,受鞭刑,被族中人人唾棄。
出刑堂那日,蕭非白看著渾身是傷的我,微濕眼眶:
昭昭,你受苦了。
再等等,一切都會結(jié)束。
十日后云兒成功接任祭司,我會娶你。
‘等等’這句話我聽了不下數(shù)百遍。
我看著眼前人,已非我心上人。
越發(fā)攥緊手中的紙條。
上面寫著:
十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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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堂的光亮了又滅,鞭子的聲音啪啪作響。
我被人從暗水中撈出來,連甩幾道浸鹽水的倒刺鞭子。
直到血肉模糊幾近昏迷,執(zhí)刑者才罵罵咧咧地停下來。
胡亂套上件衣裳,壓著我向外走去。
賤人就是命硬,抽了神骨還能活下來。
要不是祭司大人給你求情,你早就死在刑堂里了。
繡鞋里的尖刺每走一步就要痛上一分。
等走到大堂上時,繡鞋已與鮮血融為一體。
蕭非白看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微微皺眉。
放肆,見到祭司大人還不下跪。
我抬眼,看到妹妹完顏云高坐上首,洋洋得意。
在我們對上視線時,又變得瑟瑟發(fā)抖,楚楚可憐。
啪!
下一刻,蕭非白一巴掌將我掀翻在地。
他高高在上。
祭司大人豈是你能直視的。
我吐出口中的淤血,耳朵嗡鳴。
完顏云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我眼前。
一手拿著帕子掩淚哭泣,一手借著袖子的遮掩狠狠摁住我的傷口。
啊!
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完顏云也順勢向后栽去。
蕭非白伸手接住完顏云,一腳將我踹飛。
我身上傷口崩裂,緊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緩解疼痛。
蕭非白下意識向我抬步。
不知想到了什么,邁出的腳往回一縮,聲音冷淡。
完顏昭,你裝可憐給誰看。
在他眼里,我這是在裝可憐。
畢竟身為祭司候選人,擁有一身快速愈合的肌膚。
可是,只有擁有神骨才能使肌膚快速愈合。
而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沒有了神骨。
完顏云瞥了我一眼,撒著嬌:
非白哥,血腥味好重,我怕傷了孩子。
我猛地抬頭。
看見她將手搭在肚子上,一邊的蕭非白滿臉寵溺。
看向我時,臉色驟變:
還不快滾!
原本麻木的心又添幾道傷痕,頓時鮮血淋漓。
我一步步挪出屋子,聽著身后他們曖昧的聲音。
剛走出屋,一支細柳樹條抽在我身上。
接連幾下,我的臉上布滿紅痕。
真是晦氣。
用柳條驅(qū)趕我到四面漏風的柴房里。
我縮在角落,企圖汲取些溫暖。
天色亮了暗,暗了亮,沒有人想起我。
外界寒冷加上腹中空空。
剩余的意識攥緊手中的紙條,數(shù)著剩下的日子。
還有七天。
突然一個冷硬的饅頭扔到了我身上,喚醒我求生的意識。
我抬頭,淚流滿面的破爛乞兒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饅頭,又指了指自己張開的嘴巴。
我看懂他的示意,撿起饅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砰!的一聲。
搖搖欲墜的門板砸了下來。
蕭非白搶走我手里的饅頭,眼眶微紅:
你怎么搞得這么狼狽
我沒說話,只是快速爬過去,撿起臟了的饅頭吞下去。
他像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了。
不顧臟污,緊緊抱著我。
他湊到我耳邊輕聲安撫。
昭昭,等等,再等等。
我喃喃喊著:一百零八次。
他有些疑惑:什么
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要我等等。
他還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侍女紅朝站出來,一字一頓地說著:
公子,祭、司、大、人還在等您挑選婚服。
蕭非白聽見這話,臉上的悲憫褪去,換上一副冷漠的面孔。
他總是這樣,一會兒溫柔一會冷漠。
我分不清哪個才是真的他。
2
他只是一直對我重復著‘再等等’。
將一瓶金瘡藥塞到我手心,轉(zhuǎn)身離開。
我的手沒有回握,金瘡藥緩緩滑到地上。
瓶蓋松開,藥粉散落。
風一吹,就散了。
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幾個大力的婆子不顧我的掙扎,將我一路拖行到完顏云的房間。
剛進房間,火爐熱氣騰騰,身上的傷疤隱隱作癢。
他們將我甩在地上,傷口隱隱有裂開的跡象。
蕭非白鉗住我的手腕拽起我:
昭昭,云兒她需要你的血救命。
他一下掀開我的衣袖,手腕上的傷疤縱橫交錯。
其中一道陳年舊傷引起了蕭非白的注意。
他下意識撫上那道傷。
眼中流出懷念。
讓我有些恍惚,覺得我們還是一如曾經(jīng)那么相愛。
部族有規(guī)矩,族人不得外出,外人也不得入內(nèi)。
我常常偷溜出去看看外面。
三年前,遇見蕭非白的那日,他身受重傷。
他神色迷離:你是仙女嗎
說完,就昏了過去。
我受盡酷刑,以血盟誓,留下這道疤痕。
才將蕭非白和紅朝二人帶回族中養(yǎng)傷。
養(yǎng)傷的日子里,他常常借著救命之恩的名頭跟著我。
后來,他意外救了阿瑪,借機求娶我。
他逢人便說:這是我未來的娘子昭昭,完顏昭。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在祭司接任大典上,完顏云會說我找人陷害她
為什么我的未婚夫反口求娶完顏云,并將她推上祭司之位
我心中的疑惑和怨氣節(jié)節(jié)攀升。
紅朝看著蕭非白遲遲不下手,一臉怨毒地盯著我。
公子,祭司大人還等著救命呢。
蕭非白不再猶豫,冰冷的鋒刃劃破我的肌膚。
鮮血噴涌而出,濺到了他的臉上。
他的聲音比鋒刃還冷還疼。
放血,直到云兒醒來為止。
鮮血‘嘀嗒嘀嗒’流進瓷碗里。
我的心也漸漸麻木。
就在我要暈倒的時候,完顏云醒來了。
蕭非白立馬跑過去扶起她。
她也俏生生地靠在他懷里,一訴衷情。
我慢慢挪步出去,完顏云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非白哥,我這幾日虛弱,婚服還沒試呢。
眼睛瞥向我:正巧姐姐身形與我相似,不如姐姐替我試吧。
說著是商量的字眼,話里卻是帶著不容反駁的命令。
幾個婆子粗魯?shù)匕窍挛疑砩系囊路�,縱橫交錯的傷疤暴露出來。
掙扎間血肉模糊,還散發(fā)著陣陣惡臭。
我屈辱地被動承受眾人嫌棄的目光。
完顏云一臉害怕:姐姐,你的身體怎么搞成這樣
蕭非白捂住她的眼睛,輕聲安撫。
轉(zhuǎn)頭看向我,卻是一臉厭惡。
還不快把衣服穿上。
一套大紅的婚服套在我身上。
只是搭配上我凌亂的頭發(fā)和頹喪的神情,怎么看都是不倫不類。
完顏云逗狗似的將我喚過去。
姐姐,湊近些,我看不清。
說著,端起一個燭臺湊到我身前。
她一松手,燭臺翻到了我身上,瞬間燃起了大火。
蕭非白目光一緊,失聲大喊:昭昭!
完顏云緊緊抱著他,哭喊道:
非白哥,快帶我出去,我怕。
火光倒影中,我看到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
我想著。
就這樣死了。
也好。
3
我沒死。
是蕭非白救了我。
他放下完顏云后,立刻跑回來將我救了出去。
半夢半醒間,我恍惚聽到了他和紅朝的對話。
他說:計劃到這里結(jié)束吧,我們有別的辦法讓完顏云成為祭司。
紅朝急了:就差最后一步,只要完顏云成為祭司,把她綁回去給皇上交差,六皇子你就能成為太子,而完顏昭也能成為太子妃。
這樣的痛苦只是暫時的,而且有我在,完顏昭不會出事。
蕭非白沒有說話,只是落在我額頭一個輕吻。
昭昭,再等等。
我流下一滴眼淚。
原來這就是你傷害我,還一直要我等等的原因。
我醒后,并沒有看見蕭非白的身影。
反倒是完顏云穿著大祭司服制,手里拿著我的法杖。
看著床上癱軟如泥的我,她笑了。
姐姐,這大祭司之位終究是屬于我的。
我闔目,不去看她。
她聲音突然尖銳,使勁按壓我的傷口。
你為什么不喊,我最討厭你這一副淡然的死樣子。
我睜眼,盯著她憤怒的雙眸。
你恨我,就因為這個
當然不止!
她神情癲狂。
憑什么都是大祭司的徒弟,她偏偏青睞你,還指定你做下一任祭司。
我要向她證明,我才是真正的薩滿大祭司。
她平靜下來,神色輕蔑:
沒關(guān)系,四日后,我就會成為薩滿祭司。
我突然笑了,后又大笑。
你真的以為你能成為祭司
完顏云鉗住我的下巴,神色狠厲:我可以!
我盯著她:你成不了。
她怒而離去。
外面張燈結(jié)彩,紅綢遍地。
仆人的聲音或大或小傳進我的耳朵里。
云兒小姐已經(jīng)三日沒出房門了。
你不要命了,要叫大祭司。
大祭司是在準備一日后的繼任大典呢。
本來昭昭小姐才是大祭司的最佳人選,可惜了。
下一刻,婢女的慘叫聲響起。
幾個人拖著我走出去。
一灘血跡在雪中格外顯眼。
非議祭司,死。
他們聲音帶著警告。
是在警告周圍的仆從,也是在警告我不要有非分之想。
他們拖著我走到完顏云房間。
上首坐著阿瑪,旁邊站著蕭非白,兩邊擠滿了族老。
來的人比我接任祭司時還要多。
他們死死盯著我,像是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一個草編娃娃摔在我面前。
阿瑪憤怒:孽障,你竟敢詛咒你妹妹。
我撿起娃娃,眼眶濕潤。
這是我幼時送給完顏云的,全家每個人都有的祈福娃娃。
可是阿瑪不記得了。
巫醫(yī)從里屋跑出來。
大祭司走火入魔,融合神骨失敗,恐有性命之憂。
阿瑪急忙問道:沒有救治辦法嗎
若是能拿神骨本體做法,便能救回大祭司。
阿瑪毫不眨眼,下令開壇做法。
我被捆上祭臺,先是一刀斷我手筋。
鮮血灑了一地。
蕭非白臉色煞白:不要!
阿瑪目光不善。
蕭非白瞬間調(diào)整表情,拿過匕首:我親自來。
他拿著匕首走到我身旁,看著我因痛苦扭曲的臉。
伸手蓋住我的雙眸,聲音微�。�
拿一碗安神湯來吧。
灌下安神湯后,我并沒有昏睡。
我能清晰的感知到蕭非白斷了我另一只手筋。
我再也拿不起祭司法杖了。
他做完法,雙手顫抖著撫上我的臉。
一滴熱淚滴在我的嘴里,很苦。
昭昭,明天就會好起來的。
可是,蕭非白,明天也許會好起來。
我們卻永遠也好不了了。
4
我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啞的不成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那碗安神湯的作用。
我跪在神樹前,低聲唱著祈語。
可是怎么樣也唱不成調(diào)。
一個勉強看得出人形的人丟到我身前。
完顏云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她面色紅潤,倚在蕭非白懷里。
哪有大病初愈的樣子。
伸腳踢了踢地上的人,心有余悸:
姐姐,這小乞兒要為你報仇,差一點就成功了呢。
我想到什么,哆嗦著手掀開他的頭發(fā),露出給我送過饅頭的乞兒的臉。
我想要止住他身上的血,可怎么都止不住。
完顏云捂住自己的胸口:
非白哥,我看著他好痛苦,咱們幫幫他吧。
蕭非白寵溺地說:云兒真善良。
他一刀結(jié)果了小乞兒,快到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小乞兒握住我的手,輕聲跟我說:謝謝你救了我。
說完,就沒了動靜。
聽見聲音,我突然想起來,幾年前我給過街邊乞兒一塊饅頭。
我抱著他哭。
一飯之恩怎舍他的性命。
完顏云看著這一出鬧劇,笑著說:
姐姐,好好用你那破鑼嗓子給他唱安魂咒吧。
我抱著乞兒枯坐著。
完顏云走后,蕭非白按住我的肩膀。
跟我歡喜地分享:
昭昭,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明天,我就會來娶你。
可我聽著,心中并無歡喜,有的只有空寂。
次日,祭神樹,開繼任大典。
幾個人卻將我綁到大典上。
蕭非白的聲音響起:
云兒身體虛弱,祭神樹這件事交給完顏昭更為合適。
完顏云也在一旁快聲應(yīng)和:
對,姐姐的血脈更純,她去祭神樹最合適了。
阿瑪沒有異議。
全族人冷眼看著。
歡呼著將我祭神樹。
黑木棺材抬上來,將我送進去。
在蓋上棺蓋前,蕭非白湊到我身前。
落在額頭上一吻:昭昭,等我。
接下去,就不見了身影。
完顏云湊上前來,嘴角含笑:
姐姐,你要死了。
而我,要成為大祭司了。
你的父親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大祭司也是我的。
姐姐,再也不見。
慢慢,棺木合上,他們冰冷的眼神也隔絕在外。
十日時間,已到。
我緩緩閉上眼睛。
完顏云開始登臺祈福,從阿瑪手中接下大祭司的權(quán)杖。
全族頂禮膜拜,恭迎新任大祭司上位。
就在宣告誓言的時候,她身后的神樹驟起大火。
她眼珠一轉(zhuǎn),跪在地上:
樹神庇佑,天火降世。
轉(zhuǎn)身看著族人:樹神昭告于我,妖女獻祭,天下太平。
眾人齊聲高呼。
比他們先喊出聲的是錚錚馬蹄聲。
蕭非白帶著染血長劍一步殺一人,殺到完顏云的身前。
看著沖天火光,他目眥欲裂。
昭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