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語
她以身飼火,換他重生。
他卻對她眼角那顆朱砂痣,瘋魔成殤,錯認替身。
百年輪回,一場焚身戲燼。
民國戲班的傀儡師,今生古董界的偏執(zhí)狂,追逐著相似的淚痣,卻不知她魂歸何處。
當被塵封的記憶碎片重現(xiàn),她終于想起所有,卻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愛過他。
而他,仍在深淵中,將她誤認為救贖。
愛是錯位,命是灰燼。
1
燼中逢
(現(xiàn)代篇
)
序幕:拍賣會上的驚鴻一瞥
2025年,春。
國際古董拍賣會。
空氣里漂浮著金錢的腥味,混雜著貪婪的喘息。
沈滄溟坐在前排,西裝熨帖,一絲不茍。
旁人眼中,沈滄溟,文物修復界的翹楚,聽說還是某個神秘戲班的班主。
只有沈滄溟自己知道,心底的空洞有多大。
臺上燈光聚焦。
一件拍品被送了上來。
民國戲班的木偶。
殘破,焦黑。
幾乎看不出原貌。
但——
那眼角的一點朱砂。
仿佛泣血的淚痣。
心臟驟然被攥緊。
呼吸停滯。
眼前轟然炸開一片火光。
凄厲的戲腔穿透耳膜。
誰在哭
是誰
拍賣師的聲音變得遙遠模糊。
沈滄溟只看到那顆痣。
它在對沈滄溟哭喊。
五百萬。
沈滄溟的聲音干澀。
場內(nèi)一陣騷動。
一千萬。
三千萬。
一個億。
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刺來。
驚愕,不解,嘲諷。
無所謂。
沈滄溟必須得到她。
不惜一切。
兩億。
沈滄溟聽到自己說。
全場死寂。
槌落。
2
修復與執(zhí)念
郊外的老宅。
陰沉,巨大,像一座墳?zāi)埂?br />
里面堆滿了沉默的木偶。
沈滄溟的同類...
修復室里只有沈滄溟和她。
——燼娘。
沈滄溟用最柔軟的工具,清理她身上的塵埃與炭屑。
指尖拂過那顆朱砂淚痣。
溫熱的,仿佛還有生命。
……別怕。
沈滄溟低聲呢喃,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對誰說。
指尖的觸感,像電流。
模糊的畫面再次襲來。
年輕的沈滄溟,穿著戲服。
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個女子的背影,在火中若隱若現(xiàn)。
頭痛欲裂。
這些該死的碎片,糾纏了沈滄溟多少年。
沈滄溟走到墻邊,打開暗格。
幽暗的空間里,貼滿了照片。
古畫上的仕女。
泛黃老照片里的歌女。
甚至……街上偶然瞥見的陌生女孩,被沈滄溟偷偷拍下。
她們唯一的共同點——
眼角的那顆淚痣。
一模一樣。
沈滄溟看著她們,如同看著一個個虛幻的影子。
而現(xiàn)在,沈滄溟終于找到了最接近她的存在。
沈滄溟撫摸著燼娘冰冷的臉頰。
這一次,不會再失去了。
3
淚痣的吸引
沈家老宅。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木頭味和淡淡的紙張氣息。
我是江浸月,一個靠修復古籍為生的普通人。
口碑還算不錯,只是最近手頭有點緊。
所以當沈滄溟的助理聯(lián)系我,說有大批古籍需要整理修復時,我沒多想就答應(yīng)了。
沈滄溟。
這個名字在文物界如雷貫耳,本人卻深居簡出,帶著一絲神秘色彩。
老宅比我想象的還要大,也更壓抑。
像一個活著的古董,沉默地矗立在市郊。
我走進書房。
他坐在那里。
西裝革履,面容冷峻。
像一尊雕塑。
我報上名字。
他抬頭。
那一眼。
我瞬間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仿佛在哪里見過。
但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
當他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時。
尤其是我眼角,那顆不甚明顯的朱砂淚痣。
他的眼神瞬間變了。
從冷漠,到炙熱。
再到一種近乎瘋狂的占有欲。
瞳孔緊縮,呼吸聲也變得急促。
像看到了什么令他魂牽夢縈的東西。
他盯著我的淚痣,仿佛要把它盯穿。
我感到一陣不適。
后背發(fā)涼。
他很快收斂了情緒。
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冷峻。
但他看我的目光不再平靜。
帶著一種審視。
一種打量。
像在看一件他勢在必得的物品。
江小姐是吧。他的聲音低沉。
對。我努力保持鎮(zhèn)定。
他開出的條件非常豐厚。
遠超市場價。
甚至主動提出,可以為我提供一些珍稀古籍的修復機會。
這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
可他看我的眼神,讓我感到不安。
我猶豫了。
但想到最近的困境,我最終還是點頭。
好的,沈先生。我愿意接受這份工作。
他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仿佛獵物終于落網(wǎng)。
4
記憶的低語
我在沈家老宅的工作開始了。
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和古籍室。
和那些沉默了幾百年的紙張打交道。
日子本應(yīng)平靜。
直到我開始頻繁地遇到沈滄溟。
老宅很大,但他似乎總能出現(xiàn)在我附近。
有時候是遞給我一本厚重的線裝書。
有時候是在走廊擦肩而過。
有時候只是他不經(jīng)意地碰觸到我的手。
每次接觸。
都像被電流擊中。
一股尖銳的刺痛從接觸的地方傳來。
瞬間傳遍全身。
隨之而來的是腦海中混亂的畫面。
沒有聲音。
只有影像。
刺眼的火光。
熊熊燃燒。
凄厲的戲腔。
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冰冷的井水。
那種窒息感。
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
他抱著什么東西。
在哭泣。
這些畫面持續(xù)的時間很短。
像閃電。
一閃而過。
但留下的后勁很強。
我感到眩暈。
惡心。
甚至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我以為自己是精神出了問題。
偷偷查閱資料。
是壓力太大
還是老宅磁場不好
我不敢告訴沈滄溟。
他看我的眼神本來就怪怪的。
我怕他覺得我瘋了。
但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異常。
每次在我出現(xiàn)那種閃回后,他都會盯著我。
眼神復雜。
有時是探究。
有時是興奮。
有時是更深的占有欲。
他沒有問。
但那種觀察,讓我更加緊張。
甚至。
我隱約覺得。
他開始制造更多無意的接觸。
只是為了看我的反應(yīng)。
他遞書的手,會停留得久一點。
擦肩而過時,會故意靠得近一點。
那種被他眼神鎖定的感覺。
讓我像一個被放在顯微鏡下的標本。
無處遁形。
恐懼像藤蔓一樣。
在我心里悄悄滋長。
我不知道這些記憶碎片是什么。
我不知道沈滄溟為什么這樣。
我只知道。
這個地方。
這個人。
都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不祥的氣息。
5
佛珠與火盆
窗外的雨下瘋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
閃電撕裂夜空,慘白的光一瞬間照亮書房。
雷聲緊隨其后,轟隆隆地滾過,老宅的木頭結(jié)構(gòu)都在微微顫抖。
吱呀——
像是哪里年久失修的窗戶被風吹開。
我獨自縮在書房角落的沙發(fā)里,抱著膝蓋,只覺得這棟老宅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心跳得厲害,手心全是冷汗。
腳步聲。
很輕,帶著濕漉漉的水汽。
我猛地抬頭。
沈滄溟站在書房門口。
他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衣,被雨水打濕了大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輪廓。
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渙散,直勾勾的。
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什么。
燼娘……
他喉嚨里滾出模糊的音節(jié)。
不是我的名字。
他一步步走近。
空氣里彌漫著雨水的潮氣,還有他身上那股冷冽又危險的氣息。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視線灼熱地膠著在我眼角。
那顆淚痣。
他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瘋狂,迷戀,還有……痛苦
你……
我剛想開口問他是不是淋傻了。
他猛地伸出手,鐵鉗般箍住我的手臂。
力氣大得驚人。
我被他粗暴地從沙發(fā)上拽起來,踉蹌著撞進他懷里。
他的胸膛滾燙,隔著濕透的襯衣也能感受到。
呼吸灼熱地噴灑在我臉上。
不……
我掙扎著想推開他。
他卻低下頭,瘋狂地吻了下來。
唇瓣相觸的瞬間。
轟!
大腦像被炸開。
所有混亂的畫面,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沖天的火光!熊熊燃燒的戲臺!
穿著戲服的木偶,是我!我在火里燃燒!
臺下,年輕的沈滄溟,臉上是撕心裂肺的絕望!
他沖進火場,抱起燒焦的我(木偶)。
他伸出手指,蘸著自己的血,點在我(木偶)的眼角……
啊——!
劇烈的痛苦和恐懼席卷了我。
這不是我的記憶!這到底是什么!
我拼命掙扎,胡亂揮舞著手臂。
啪嗒!
一聲脆響。
什么東西斷了。
是沈滄溟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黑褐色的小木珠,一百零八顆,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
有幾顆,骨碌碌滾向了角落的壁爐。
壁爐里還有未熄滅的炭火,發(fā)出暗紅的光。
木珠滾了進去。
嗤啦——
火苗猛地竄起,吞噬了那幾顆木珠,發(fā)出細微的爆裂聲。
沈滄溟的動作僵住了。
他松開了我,低頭看著散落一地的佛珠,又看向壁爐里跳躍的火焰。
眼神里的瘋狂褪去了一些,閃過一絲痛苦和茫然。
我趁機掙脫,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我看著沈滄溟,又看向壁爐里燃燒的木珠。
那噼啪作響的火焰,仿佛在預(yù)示著什么。
一種巨大的、不祥的預(yù)感,緊緊攫住了我。
6
恐懼與懷疑
冰冷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寒意。
我蜷縮著,看著沈滄溟。
他整理了一下被我扯亂的襯衣,恢復了那副冷峻的模樣。
仿佛剛才那個失控的瘋子不是他。
抱歉。他開口,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我失禮了。
道歉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就能抹去剛才的掠奪和瘋狂
他走近一步,蹲下身,目光復雜地看著我。
但是,別想逃。
他的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是我的。
這話像條冰冷的毒蛇,纏上我的心臟。
不是道歉,是宣告。
宣告他對我的所有權(quán)。
恐懼更深了。
那些腦海里的碎片到底是什么
他口中的燼娘又是誰
為什么他對我眼角的痣如此執(zhí)著
我必須弄清楚。
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那些莫名其妙涌現(xiàn)的痛苦記憶。
我扶著沙發(fā)站起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沈先生,我需要休息。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了書房。
我決定留下。
至少現(xiàn)在,不能走。
一是為了查明真相。
二是……我隱約覺得,我走不了。
沈滄溟這樣的人,不會輕易放我離開。
幾天后,老宅來了位訪客。
是一位盲人。
年紀看起來四十多歲,穿著樸素的中式長衫,手里拿著一根探路的竹杖。
沈滄溟介紹說,是陳先生,國內(nèi)頂尖的文物鑒定師,請他來幫忙鑒定一批藏品。
陳先生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氣質(zhì)溫和儒雅,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似乎看向我的方向。
這位是
江浸月,修復古籍的。沈滄溟的語氣有些生硬。
江小姐。陳先生微微頷首,這老宅里的古籍,可是寶貝啊。
他說話不疾不徐,像是在閑聊。
陳先生對戲曲也有研究我注意到他隨身帶著的一個小巧的胡琴袋。
他笑了笑,略懂一些。閑時拉著玩罷了。
他頓了頓,又像是隨意地問:江小姐可聽過《牡丹亭》
《牡丹亭》。
這三個字像根針,輕輕刺了一下我的太陽穴。
腦海里似乎有什么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
戲臺水袖
我按了按額角,掩飾住那一瞬間的不適。
聽過一些。
陳先生臉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點。
那出《驚夢》,杜麗娘夢中見柳郎,情深一往……可惜,終究是夢。
他的話意有所指。
我感到他那雙看不見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
旁邊的沈滄溟,臉色沉了下來。
他看著我和陳先生的交談,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和……嫉妒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這個盲眼琴師,不簡單。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而沈滄溟,似乎很不喜歡我和他說話。
這個老宅,越來越像一個巨大的謎團。
而我,深陷其中。
7
第二章:戲中劫
(民國篇
)
民國戲班的日常:瘟疫蔓延
1937年,南風卷著潮濕與硝煙。
這小鎮(zhèn)的戲班,像是風雨中搖搖欲墜的紙船。
后臺彌漫著陳舊的戲服味和劣質(zhì)香火氣,偶爾夾雜著幾聲虛弱的咳嗽。
年輕的傀儡師沈滄溟,瘦削的身影穿梭其中,眼底是掩不住的憂慮。
他手中,常常抱著那個被他視若生命的木偶,燼娘。
木頭身軀,卻有著栩栩如生的眉眼,尤其是眼角那顆朱砂痣,是他親手用血點上的。
他會對著它說話,給它縫補衣裳,那內(nèi)襯里一針一線繡著的梵文,是他無聲的祈禱。
燼娘靜靜地聽著,仿佛能感知他的情緒。
瞎眼琴師坐在角落,指尖在琴弦上游走,奏出的曲調(diào)帶著亂世的蕭索,又有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
他的耳朵能看到一切,戲班里的低語,病榻上的呻吟,沈滄溟抱著木偶時的沉默。
瘟疫來得猝不及防。
先是嗓子疼,然后是高燒不退,戲班的師兄弟姐妹,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
空氣中彌漫著草藥和死亡的氣息。
沈滄溟奔走鎮(zhèn)上,藥鋪、大夫,求來的只有搖頭和嘆息。
他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被病痛折磨,看著活潑的師妹眼神渙散,看著年邁的班主咳血不止。
那種無力感,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絕望在戲班里蔓延。
有人開始提起一個古老的傳說,一個禁忌的法子。
以魂養(yǎng)魂……要用至親之物,以火焚身……換一條生路……
低語在角落里響起,帶著迷信的色彩,卻在絕望中生出瘋長的雜草。
木偶……有魂的木偶……燼娘……
沈滄溟聽到了這些話,只覺得荒唐又刺耳。
他緊緊抱著懷里的燼娘,就像抱著世間最后的溫暖。
他不知道。
那具木頭身軀里,微弱的意識正在感知著這一切。
感受著他的痛苦。
感受著周圍的絕望。
也聽到了那些關(guān)于火、關(guān)于生機的低語。
戲臺前的空地,似乎隨時都能燃起一場看不見的火。
8
燼娘的覺醒與選擇
他指尖的溫度,卻能透過我的軀殼。
那顆眼角的朱砂痣,是他用血點上的印記,帶著他心口的溫熱。
他日日對我低語,絮絮叨叨,像哄著一個活物。
他為我縫制的戲服,針腳細密,內(nèi)襯里繡著看不懂的梵文,他說那是《往生咒》。
往生我不太明白。
木頭也會往生嗎
角落里,琴聲總是不停。
那琴聲和他的指尖不同,像是水,無聲無息地滲進來,讓我這塊木頭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慢慢發(fā)芽。
我能聽到他的心跳,有時急促,充滿憂慮。
我能聽到戲班里壓抑的咳嗽,一聲比一聲微弱。
我能感受到空氣里彌漫的苦澀藥味,和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他抱著我的時候,身體在輕輕發(fā)抖。
他的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
后來,我聽到了那些竊竊私語。
以魂養(yǎng)魂……
木偶……
火……
生機……
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拼湊出一個模糊的意思。
我……可以換他們的生
用火。
用我這身木頭。
瘟疫越來越重了。
戲班快要散了。
他眼底的光,快要熄滅了。
我看到那本放在桌角的《牡丹亭》戲本。
他和琴師,常常對著它排練。
那里面,有杜麗娘,有生死離合。
我,是不是也要演一場戲
一場,用我自己來演的戲。
這場戲,或許能讓他不再那么痛苦。
能讓那些咳嗽聲停下來。
能讓琴聲不那么悲傷。
木頭里,那點微弱的意識,忽然變得很清晰。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就演一場《焚身戲》吧。
用這身軀殼,換他們一個……明天。
9
焚身戲與殉情
夜色沉重,像一塊浸了水的黑布。
戲臺前的空地上,那堆篝火跳躍著,是這片死寂里唯一的光。
空氣里有燒木頭的焦味,還有……一種解脫前的緊張。
我穿著他給我縫制的戲服,紅色的,像喜慶,也像血。
內(nèi)襯的梵文貼著我的木頭身軀,冰涼的絲線。
手里,我握著那本《牡丹亭》。
紙張有些舊了,邊角卷起。
杜麗娘,為愛而死,為愛而生。
我,也要演我的戲了。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團火。
木頭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像戲臺上的鼓點。
不是被誰推著,是我自己走。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撕裂了夜空。
燼娘!回來!不準去!
他的聲音里全是恐懼,像要把我釘在原地。
他沖過來了,帶著風,想抓住我。
但我沒有停。
角落里,琴聲響起了。
哀傷的,溫柔的,像在為我送行。
是琴師。
他看到了。
火,好熱。
舔舐著我的裙角,吞噬著我的腳踝。
木頭在噼啪作響,這是我的唱腔。
我看向他,那個驚恐萬狀的他。
也看向琴聲傳來的方向。
再見了。
火焰將我整個抱住。
好亮,好暖。
木頭在燃燒,意識在消散。
我聽到一聲絕望的哭喊,是他的。
他抱著我……剩下的滾燙的、焦黑的木炭。
哭聲里全是碎掉的東西。
然后,是急促的腳步聲,向著……井邊
枯井。
不要……
模糊中,我感覺到琴師的氣息,還有一種……很古老、很冷的力量介入。
像水澆滅了火。
他……活下來了
但我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世界,只剩下灰燼。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藍色的火苗。
10
灰燼中的痕跡(琴師視角)
周遭只剩下焦糊的氣味。
還有井邊濕冷的泥土觸感。
空氣里,細微的噼啪聲是余燼最后的嘆息。
我是琴師。
嚴格的說我是民國1937年的琴師。
我聽著。
井邊躺著一個人。
沈滄溟。
呼吸很淺,像斷線的風箏,勉強維系著。
代價已經(jīng)付過。
有些記憶,不必再背負了。
我摸索著,將散落的木偶殘骸收拾干凈。
把那口枯井重新掩蓋好。
不能留下痕跡。
任何關(guān)于禁術(shù)的痕跡。
為了他,也為了……某種沉默的約定。
我走向那片燒焦的空地。
腳下的灰燼還有余溫。
一片狼藉。
有什么東西,藏在灰燼底下。
我俯身,拂開灰燼。
是一本書。
邊緣被燒焦了,但大部分還完好。
《牡丹亭》。
我慢慢翻開。
扉頁。
一行清秀的字跡,像是模仿誰的筆觸,卻又帶著獨有的靈氣。
愿君長似少年時。
心口猛地一縮。
這是……她的祝福嗎
留給那個,已經(jīng)記不得她為何犧牲的人。
指尖撫過那行字。
就在這時,灰燼深處,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不是火。
是一種……幽藍色的光焰。
很微弱,像風中殘燭,卻又異常清晰地被我感知到。
是她。
未曾完全散去的……一絲魂魄。
靜靜地,守在這片廢墟上。
我握緊了手中的《牡丹亭》。
看著那縷藍焰。
看著井邊昏沉的他。
這個秘密,我會守著。
連同這句祝福,這縷殘魂。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
我將沈滄溟托付給鎮(zhèn)外一戶遠親。
帶著那本戲本,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那抹藍焰,仍在灰燼中無聲搖曳。
11
第三章:錯中癡
(現(xiàn)世糾葛
)
暗格里的秘密:偏執(zhí)的證據(jù)
自那晚之后,沈滄溟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但我心里的弦,卻時刻緊繃著。
他的道歉像毒藥,他的占有欲是囚籠。
那些閃回的記憶碎片,像鬼魅一樣糾纏著我。
燼娘……
他是誰我又是誰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必須弄明白。
我開始留意沈滄溟的一切。
尤其是那間書房。
他不在的時候,我會進去,假裝整理書籍。
指尖劃過書架,冰涼的木質(zhì)紋理。
空氣里是紙張和塵�;旌系奈兜�。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直到那天。
我整理最角落的一個紅木書柜。
搬動一排厚重的古籍時,手指無意中按到了書柜內(nèi)側(cè)的某個地方。
咔噠。
一聲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響動。
書柜側(cè)面的一塊木板,竟然松動了。
心臟猛地一跳。
我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確認無人。
輕輕推開那塊木板。
里面不是實心墻壁。
是一個暗格。
幽深,狹窄。
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我看清了里面的東西。
我的呼吸瞬間凝滯了。
墻壁上,密密麻麻,貼滿了東西。
照片。畫像。
從模糊的古畫仕女,到泛黃的民國舊照,再到清晰的現(xiàn)代街拍……
上百張臉。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衣著,不同的神態(tài)。
唯一的共同點——
她們的眼角,都有一顆淚痣。
或深或淺,形狀各異。
但都在那個相同的位置。
我的目光掃過那些陌生的臉龐,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這是一種怎樣病態(tài)的收集
視線最終落在了最上方。
幾張照片。
是我。
在老宅門口,在書房窗邊,甚至……走在街上。
是偷拍。
照片上,我眼角那顆不太明顯的朱砂痣,被紅色的筆,重重地圈了出來。
像某種標記。
某種獵物被鎖定的印記。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巨大的恐懼和惡心感攫住了我。
他迷戀的,從來不是我江浸月。
是這顆痣。
是所有帶著這顆痣的影子。
我只是他無數(shù)收藏品中的一個。
一個最新的,燼娘的替代品。
他看我的眼神,他那些瘋狂的舉動,他口中那個模糊的名字……
一切都有了解釋。
冰冷而殘酷的解釋。
我渾身發(fā)抖,幾乎站立不穩(wěn)。
必須離開這里。
立刻。
馬上。
逃離這個瘋子。
逃離這座陰森的囚籠。
12
紅衣女鬼的幻境
那些照片像鬼眼,死死釘著我。
胃里翻江倒海。
惡心得想吐。
我看著那顆被紅筆圈出的淚痣。
像牲口被打上的烙印。
沈滄溟,他愛的根本不是我。
是這顆痣。
是那個燒焦的木偶。
我只是個替身。
一個活著的,喘著氣的收藏品。
他那變態(tài)的執(zhí)念,像蛛網(wǎng),把我纏得密不透風。
走。
必須走。
這個念頭在腦子里炸開。
我把暗格恢復原樣,動作輕得像做賊。
手心全是冷汗。
心跳快得要撞出胸腔。
這鬼地方越來越不對勁。
好像黑暗里,有什么東西醒了。
背后涼颼颼的,總像有人。
耳邊恍惚有哭聲,又像是在竊竊私語。
分不清真假。
我更怕了。
沈滄溟也變了。
不再假惺惺地靠近,制造那些觸碰。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
冷颼颼地扎在我身上。
審視,猜忌,還有……恨
他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在書房翻古籍。
陳先生在隔壁鑒定室,彈著他的古琴。
琴聲悠悠,是這鬼地方唯一的活氣。
我走到窗邊,想透口氣。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幾盞半死不活的路燈。
風吹樹葉,沙沙響。
突然!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鉆上來。
不是冷,是陰森!
我猛地回頭。
沈滄溟。
站在書房門口的陰影里。
面無表情。
但那雙眼睛,像燒著的冰。
翻滾著我從沒見過的東西——冷,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恨。
你在做什么
聲音又低又啞,像砂紙磨過。
不是問,是審判。
我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
整理書。陳先生在里面。我指了指隔壁。
他不看。
眼睛死死盯著我的臉。
或者說,我的淚痣。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莫名其妙。
我懵了。沈先生,你說什么
別裝蒜。他聲音更冷,帶著嘲諷,那個瞎子。
他提到了陳先生。
心猛地往下一沉。
陳先生怎么了
怎么了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冰冷的壓迫感幾乎讓我窒息,你跟他,在做什么
毫不掩飾的猜疑。憤怒。
我完全搞不懂。沈先生,我只是和陳先生聊了幾句古籍的事。
交流他扯出一個扭曲的冷笑,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清楚什么了我頭暈得厲害,眼前又晃過那些火光和哭聲。
你靠在他懷里。他盯著我的淚痣,聲音像從地獄爬出來,對著他笑。
什么!
腦子嗡的一聲。
我什么時候靠在他懷里笑了
根本沒有!
沈先生,你胡說什么我沒有!我尖叫起來。
他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沒有他步步緊逼,你當我瞎了嗎你們那個眼神,那個擁抱……
擁抱
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看到的……是幻覺
還是……那個女鬼……
我不敢想。
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
他本來就覺得我是替身。
現(xiàn)在又加上這莫須有的背叛。
他的偏執(zhí),徹底爆了。
江浸月。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我找回來的!
你眼角的痣,是我的!
他指著我的淚痣,眼神瘋得嚇人。
你屬于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像頭失控的野獸在咆哮。
而你竟然敢……敢背叛我!
他眼里的恨意,幾乎要把我燒穿。
他不再是那個修復木偶的男人。
也不是那個雨夜失控的瘋子。
他是魔鬼。
我拼命掙扎。
放開我!
不放!他收得更緊,把我往他懷里拖,永遠不放!你哪里都別想去!
他的控制欲,像鐵鏈一樣鎖死了我。
老宅的陰影活了過來,張牙舞爪地包圍著我們。
隔壁鑒定室,琴聲還在響。
悠揚,哀傷。
像是在給我哭喪。
又像是在無聲地對抗著什么。
我聽不進去了。
只感覺到手腕上冰冷的束縛。
只看到他眼里那片瘋狂的,要毀滅一切的火焰。
我被困住了。
在這個陰森的宅子里。
被一個瘋子。
被那些混亂的記憶。
逃不掉了。
13
琴師的守護與真相的邊緣
沈滄溟眼里的恨意,像烙鐵一樣燙在我心里。
自那晚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冰冷,審視,帶著一種被背叛的怨毒。
老宅更陰森了。
我總覺得黑暗里有東西在窺伺。
細碎的哭聲,冰冷的觸感,若有若無。
我不敢深想,是那紅衣女鬼,還是我自己快要瘋了。
只有琴師陳先生在的時候,那種陰冷的感覺會稍稍退散。
他依舊每日來鑒定室工作。
有時,悠揚的琴聲會從鑒定室里飄出來。
那琴聲很特別。
沉靜,溫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每當琴聲響起,我胸口那種窒息般的恐懼,會減輕一些。
連帶著腦海里那些擾人的碎片,似乎也變得不那么狂躁了。
他偶爾會和我聊幾句。
話題總是圍繞著古籍,文物,或者……戲曲。
江小姐,你看這塊玉佩的雕工。
他遞給我一塊觸手溫潤的古玉。
明代的,雙魚戲蓮,寓意和美。
他明明看不見,描述起來卻細致入微。
可惜,有些東西,看著圓滿,內(nèi)里卻未必。
他的話總是這樣,像是在說古董,又像是在說別的。
我捧著玉佩,指尖冰涼。
陳先生,您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笑了笑,臉上皺紋淺淺漾開。
人老了,聽得多,想得多罷了。
有些故事,聽多了,自然就能猜到結(jié)局。
他端起茶杯,輕輕啜飲。
就像那《牡丹亭》,杜麗娘為情而死,為情而生,看似是圓滿,可若柳夢梅愛的只是夢中倩影呢
轟。
腦子里又是一片混亂。
火光。
戲臺。
一個穿著戲服的木偶。
她手里好像也捧著一本……戲本
江小姐
陳先生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
我臉色一定很難看。
沒事……只是有點走神。
他沒再追問,只是放下茶杯。
指尖輕輕在桌面上敲擊,像是在打著某種節(jié)拍。
那節(jié)拍很熟悉。
好像……我曾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
在某個久遠的,被遺忘的時光里。
伴隨著這節(jié)拍,腦海中的畫面,竟然清晰了一些。
我看到那個木偶,坐在窗邊。
窗外,是一個沉默的,拉著胡琴的男人。
他看不見。
但木偶能聽到他的琴聲。
她好像……很喜歡那琴聲。
很依賴那個彈琴的人。
這感覺……
我看向陳先生。
他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
他看不見我眼中的驚疑和探究。
但他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情緒。
別怕。
他說,聲音很輕。
一切有因有果。
該想起來的,總會想起來。
data-faype=pay_tag>
他的話像一劑鎮(zhèn)定劑。
雖然依舊迷茫,恐懼。
但對著他,我心里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稍微松弛了一點。
和面對沈滄溟時的恐懼不同。
在陳先生身邊,我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
仿佛漂泊了很久的孤舟,終于看到了岸邊的燈塔。
盡管,那燈塔的光,還很微弱,很遙遠。
我開始懷疑。
那個木偶燼娘。
那個活在沈滄溟執(zhí)念里的影子。
那個不斷出現(xiàn)在我記憶碎片里的,穿著戲服的身影。
會不會……就是我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
但同時,一種更深切的悲哀,也悄然滋生。
如果我真的是她。
那沈滄溟愛的是什么
我又……愛過誰
我看著陳先生的方向,心里亂成一團麻。
那個記憶里的琴師,和眼前的陳先生……
某種強烈的情感,跨越了模糊的時光,悄悄連接起來。
那不是恐懼。
也不是依賴。
是一種……更深沉,更久遠的……眷戀。
14
記憶的完全覺醒
他鎖了我。
不是用鐵鏈,是用眼神。
冰冷的,帶著厭惡和占有欲的眼神。
像釘子一樣,把我釘死在這座老宅里。
書房成了我的囚籠。
他收走了我的手機,斷了網(wǎng)線。
每天送來的食物,放在門口,由傭人敲門示意。
他不再靠近我。
也不再試圖觸碰我。
只是偶爾,會站在門口,或者窗外,靜靜地看著我。
那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滑膩,冰冷。
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恨我。
因為那個莫須有的背叛。
那個瞎子……他嘴里的瞎子,是陳先生。
他看到的幻象,成了他給我定罪的鐵證。
我試圖解釋。
換來的是他更深的沉默,和眼底翻涌的,幾乎要將我溺斃的瘋狂。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會毀了我。
我摸索著房間里每一個可能的出口。
窗戶被釘死了。
門,只有他能從外面打開。
絕望像潮水一樣,一點點淹沒我。
直到那天夜里。
外面又下起了雨,不大,淅淅瀝瀝。
我聽到走廊傳來傭人送餐的腳步聲。
然后是敲門聲。
餐盤放在地上的輕響。
腳步聲遠去。
我沒有動。
過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今晚就這樣了。
門外,傳來鑰匙輕微轉(zhuǎn)動的聲音。
不是沈滄溟的腳步。
是陳先生
我不敢確定。
門被推開一條縫。
外面沒有人。
只有昏暗走廊的光線,和微涼的夜風。
機會!
心臟狂跳。
我躡手躡腳地溜出書房。
走廊空無一人。
只有墻壁上那些古畫,陰影幢幢,像在窺視。
我不敢停留,憑著記憶,朝大門的方向跑。
老宅太大,太黑。
像一個迷宮。
我跌跌撞撞,恐懼驅(qū)使著我。
終于看到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門沒有鎖!
是陳先生嗎是他幫了我
來不及細想。
我用力拉開門,沖了出去。
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
自由!
我沿著通往大路的小徑狂奔。
身后,老宅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蟄伏在黑暗里。
我不敢回頭。
只要離開這里,離開沈滄溟!
沖到路口。
刺眼的光芒。
急促的喇叭聲。
像慢鏡頭。
一輛失控的卡車,帶著巨大的轟鳴,向我撞來。
身體被拋起。
又重重落下。
劇痛。
像被撕裂。
溫熱的液體從身下蔓延開。
雨水混著血,模糊了視線。
意識開始渙散。
好冷。
好痛。
但……
轟!
腦海里炸開了。
不是碎片。
是完整的畫面。
擁擠破敗的戲班。
彌漫的藥味。
瘟疫。
年輕的沈滄溟,焦慮而絕望的臉。
他抱著一個木偶,那是……我。
他用自己的血,點在我的眼角,那顆朱砂痣。
燼娘……他低語。
琴師。
那個看不見的男人。
他坐在角落,拉著胡琴。
那琴聲,溫柔,哀傷。
像水一樣,流進我(木偶)空洞的身體里。
我活了過來。
有了模糊的意識。
我喜歡聽他拉琴。
我看到戲班的人一個個倒下。
以魂養(yǎng)魂……人們在竊竊私語。
木偶自焚,換取生機。
我聽懂了。
那場焚身戲。
我穿著他縫制的戲服,內(nèi)襯繡著看不懂的梵文。
手里拿著《牡丹亭》的戲本。
一步步,走向火堆。
不是被逼迫。
是我自己選的。
火光沖天。
好熱。
我看到沈滄溟撕心裂肺的臉。
看到琴師沉默地彈奏著送行的曲調(diào)。
我在火里,好像寫下了什么字。
愿君長似少年時。
是對沈滄溟的祝福嗎
還是……別的
身體燒成了焦炭。
他抱著我,跳進了冰冷的枯井。
窒息。
然后,是琴師。
他救了他。
用某種禁術(shù)。
代價是沈滄溟忘記了我的主動,忘記了很多事。
只留下對淚痣女子和火場的執(zhí)念。
而我,化作一縷藍焰。
守著那本未燒盡的戲本。
琴師撿起了它。
原來……是這樣。
我就是燼娘。
那個木偶。
沈滄溟追逐的,不是我。
是他自己殘缺記憶里的,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愛的是那顆他親手點上的血痣。
而我呢
我愛過他嗎
作為木偶的我,對他,是創(chuàng)造者的依賴是看到他痛苦時的不忍
但……那琴聲。
那個一直默默陪伴的,溫和的琴師。
前世模糊的依戀,和今生莫名的安心,此刻完全融合。
那才是……愛。
是靈魂深處,唯一的歸宿。
好痛。
不是身體的痛。
是心臟。
像被活生生剜開。
我這一生,這輪回。
原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錯位。
他愛著幻影。
我愛著守護者。
而我,只是他執(zhí)念的犧牲品,一個被錯認的替身。
可笑。
又可悲。
意識越來越模糊。
身體輕飄飄的。
好像要飛起來。
雨,還在下。
15
最后的守望與消散
雨水砸在臉上,冰冷刺骨。
身下的柏油路面更冷,黏膩的溫熱感在擴散。
血。
我的血。
痛楚像潮水,一波波涌上來,又退下去。
意識像風中殘燭,明明滅滅。
但腦海里,前世今生的畫面卻從未如此清晰。
我是燼娘。
我是江浸月。
我愛的是……
刺耳的剎車聲。
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有人影俯沖下來。
是沈滄溟。
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恐慌,比前世火場邊更加絕望。
他想抓住我,手卻在顫抖。
月……月……他叫我的名字,聲音破碎。
看著他,沒有恨,只剩一片荒蕪的悲哀。
你找錯了人。
一直都錯了。
另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他身后。
更沉穩(wěn),更安靜。
陳先生。
琴師。
他看不見,卻準確地望向我的方向。
臉上是無盡的悲傷,和一種……了然。
他知道我要走了。
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抬起手。
手里緊緊攥著的,是那塊冰涼的懷表。
他的東西。
我看向他。
艱難地,扯出一個或許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眼神里,是百年的等待,是終于確認的愛,還有來不及說出口的……對不起。
讓你等太久了。
身體開始變得很輕。
像要飄起來。
皮膚變得透明。
藍色的,微弱的光芒,從身體內(nèi)部透出來。
像火焰。
沈滄溟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看到了。
看到我看向琴師的眼神。
看到我手里緊握的懷表。
看到我……正在消失。
不——!他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聲音穿透雨幕,卻離我越來越遠。
我看著琴師,他臉上的悲傷那么深,卻又帶著一絲釋然。
他懂了。
我也懂了。
真好。
身體徹底化作藍色的火焰,溫暖,明亮。
最后,火焰熄滅。
只留下一捧尚有余溫的灰燼。
和那塊靜靜躺在灰燼中的懷表。
世界歸于黑暗。
但我最后看到的,是沈滄溟跪倒在雨中,抱著那捧灰燼,如同失去了整個世界,發(fā)出野獸般絕望的哀嚎。
他終于明白了。
可一切,都成了燼。
16
第四章:燼中絲
(結(jié)局篇
)
廢墟中的頓悟與絕望
雨水還在下。
冷得刺骨。
空氣里混著焦糊味,還有鐵銹般的腥氣。
我跪在地上。
手里捧著什么
哦,是灰。
溫熱的,細膩的灰燼。
江浸月。
她剛才……還在。
像一團藍色的火,然后就散了。
沒了。
眼前是散落的車輛殘骸,閃爍的警燈。
耳邊是嘈雜的人聲,警笛聲。
都像隔著一層水。
很遠。
很模糊。
腦子里卻異常清晰。
前所未有的清晰。
清晰得殘忍。
那顆痣。
我追逐了一百年的痣。
那場火。
我執(zhí)念了一百年的火。
燼娘。
我以為我愛的是燼娘。
我以為江浸月是她的影子。
錯了。
全都錯了。
我看到的,她最后看向那個瞎子的眼神。
愛意。
歉疚。
還有……解脫。
她手里握著的懷表。
是他的。
她愛的,從來不是我。
那個木偶……她愛的也不是我。
是我親手為她點的痣。
是我把她錯認。
是我把她逼上絕路。
是我……
心口空得可怕。
比當年跳下枯井時,更空。
那時候是絕望,是失去。
現(xiàn)在,是絕望,是清醒。
清醒地看著自己有多可笑,多可悲。
那個瞎子,陳先生,琴師……
他就站在不遠處。
雨水打濕了他的長衫。
他彎下腰,摸索著,撿起了那塊落在灰燼旁的懷表。
小心地擦拭干凈,放進懷里。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或許是悲傷,或許是……釋然。
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那雙看不見的眼睛,卻像看穿了我百年的荒唐。
他沒有說話。
也許說了。
我聽不見。
我只看著手里的灰。
看著空蕩蕩的雨幕。
看著那個瞎子握著懷表的背影。
一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緩緩爬上心頭。
對。
就這樣吧。
17
木偶的終結(jié):焚燒與虛影
老宅的門,沉重得像棺材蓋。
我推開它,帶著那捧還溫熱的灰。
她的灰。
空氣里還是那股熟悉的,陳舊木頭和灰塵的味道。
以前覺得這里是我的堡壘,我的藏寶庫。
現(xiàn)在只覺得,是墳?zāi)埂?br />
我的墳?zāi)埂?br />
修復室。
工具整齊地掛在墻上,像冰冷的刑具。
每一件,都曾碰觸過那個木偶。
碰觸過我的執(zhí)念。
她就在那里。
靜靜地躺在修復臺上。
燼娘。
我曾以為她是起點,是歸宿。
我修復了她燒焦的身軀,描摹那顆泣血的朱砂淚痣。
現(xiàn)在看,只覺得可笑。
那顆痣。
我親手點上去的血。
我賦予的生命。
我以為的情。
我打開手里的罐子。
灰燼細膩,帶著最后一點暖意。
我伸出手,讓灰燼從指縫滑落,覆蓋在木偶冰冷的臉上,身上。
覆蓋住那顆刺眼的朱砂痣。
像一場遲來的,荒謬的葬禮。
我抱起她。
木頭身體,沾染著另一個人的溫度和終結(jié)。
走向角落的火盆。
炭火燒得正旺,暗紅,跳躍。
像地獄的入口。
我看著懷里的木偶。
看著那張與江浸月有幾分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臉。
一百年。
我追逐的,到底是什么
手臂用力。
將她,投入火中。
沒有猶豫。
只有一片死寂的絕望。
噼啪——
火焰瞬間將她吞噬。
木頭扭曲,變形,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那顆朱砂痣,在火光中最后閃爍了一下,然后化為焦黑。
燒吧。
都燒掉吧。
火焰越燒越旺。
橘紅色的,滾燙的。
但在那火焰的最深處。
我看到了。
不是幻覺。
江浸月。
還有那個瞎子,琴師。
他們站在一起。
手牽著手。
她側(cè)頭對他笑著,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寧靜和溫暖。
他也看著她,臉上是同樣的溫柔。
他們屬于彼此。
一直都是。
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
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原來是這樣。
我才是那個局外人。
那個闖入他們故事的,可憐蟲。
我追逐了一輩子,守護了一輩子。
到頭來,親手將她推開,推向別人。
還把她的影子,錯認成救贖。
哈哈……
我笑不出來。
只覺得胸口破了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我看著那對火中的虛影,越來越清晰,又越來越遙遠。
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找到了彼此的歸宿。
而我呢
我親手燒掉了我的執(zhí)念。
燒掉了我和她之間,最后那一點點,扭曲的聯(lián)系。
火焰舔舐著木偶最后的殘骸。
也吞噬了我最后的光。
眼前只剩一片跳動的火。
和無邊無際的,灰燼。
18
三年的時光
三年。
時間像水,無聲無息地流過去。
又像砂礫,日復一日地磨著心臟。
那座郊外的老宅,聽說已經(jīng)掛牌出售了。
也許早就賣掉了。
我沒回去過。
那里埋葬了太多東西,也燒掉了太多東西。
只�;�。
琴師呢
偶爾會在一些文物鑒定的新聞報道上,看到陳先生的名字。
溫和,儒雅。
他應(yīng)該過得很好吧。
守著那塊懷表,還有那本戲本。
他得到了她的愛,即使人已不在。
而我,什么都沒有。
我住在一個很小的公寓里。
窗外是車水馬龍,人間煙火。
都和我無關(guān)。
也很少說話。
大部分時間,只是坐著。
看著墻壁,或者窗外。
心里那場大火,好像從來沒有熄滅過。
燒光了執(zhí)念,燒光了愛恨。
也燒空了我自己。
像一具行走的,會呼吸的灰燼。
聽說那本《牡丹亭》殘本被修復了。
在一個什么展覽上展出過。
首頁那句字。
愿君長似少年時。
誰寫的
為誰寫的
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或者說,不敢去記清。
清醒,比糊涂更痛。
19
結(jié)局:遺失的記憶與永遠的傷痕
手指拂過書頁。
那本修復完整的《牡丹亭》。
不知怎么到了我手里。
或許是拍賣行寄來的
或許是……誰留下的
無所謂了。
指尖停留在某一頁。
墨跡熟悉又陌生。
愿君長似少年時。
呵。
少年時。
一張泛黃的紙,從書頁間飄落。
像一片枯葉。
我彎腰,撿起。
很薄,很脆。
上面的字跡,是打印的。
一行一行,像冰冷的針。
診斷報告
姓名:沈滄溟
診斷:創(chuàng)傷性失憶癥
……
最后一行。
痊愈日期:2025年4月23日。
2025年。
4月23日。
那天。
雨夜。
車禍。
她像藍色的火,在我眼前散去。
痊愈……
原來,那天,我記起來了。
不是部分。
是全部。
前世。
戲班。
瘟疫。
燼娘。
她走向火堆,不是被逼,是她自己選的。
那個瞎子……琴師……
她看他的眼神。
她聽他的琴聲。
那不是依賴。
是愛。
我跳下枯井。
琴師救了我。
代價……是遺忘。
不是忘了痛苦。
是忘了真相。
忘了她的犧牲。
忘了她愛的是誰。
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執(zhí)念。
一個該死的,帶淚痣的影子。
我追了一百年。
恨了一百年。
愛了一百年。
全是假的。
建立在一場被遺忘的真相之上。
而痊愈的那一刻。
就是她徹底消失的那一刻。
我記起了所有。
卻永遠失去了她。
也永遠失去了……得到她愛的可能。
因為她從未愛過我。
愿君長似少年時。
那句話。
是她的祝福。
也是對我最大的……嘲諷。
紙從指尖滑落。
我看著窗外。
天是灰的。
雨好像永遠不會停。
清醒的痛苦,原來是這樣。
活生生,凌遲。
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