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魚人君 (九)

    絕大多數(shù)的人，似乎都像牲畜一樣，被交配本能或傳統(tǒng)觀念束縛，不經(jīng)思考就生下后代，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否有能力庇蔭后代一輩子，很多人從生下來開始就必須面臨人性的殘酷，即使沒有被遺棄成孤兒，也可能被虐待或送養(yǎng)，沒有得到良好的照顧。

    哪怕條件優(yōu)渥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也無法保證自己的生老病死，當(dāng)他們離開后，留孩子遺世獨立，假如臨老被騙光積蓄，或是像我被親友背叛、面臨失業(yè)、罹患癌癥，那么孩子的后半生將會多么痛苦啊。

    我跟道格交流這些想法后，忍不住嘆問：

    “那些生小孩的人，到底有沒有替孩子的一輩子考慮過？他們怎么會認(rèn)為等孩子成年就可以不再管孩子了？孩子為什么要平白無故被帶來世上面對各種風(fēng)險和考驗?zāi)�？�?br />
    道格回答：

    “畢竟我沒有在人類的世界生活過，所以不能評論什么。安菲比恩族重視的是快樂與平衡，而非繁衍，也就是說，當(dāng)我們把一個新生命帶來世上時，必須經(jīng)過慎重的計算。”

    我問：

    “比如呢？”

    道格答：

    “比如這一個新生命是否能安全長大，以及他到死之前必須消耗多少資源，也就是說，我們不單單是考量個體，還必須考量整個海域甚至附近陸地的狀況，每一個新生命的誕生，都會對周遭的環(huán)境及動物、植物、礦物甚至微生物帶來影響�！�

    “如果有傳染病，就是瘟疫的話呢？”我問。

    “安菲比恩族幾乎沒有無法治愈的疾病，但假使真的有瘟疫，當(dāng)然就會暫停培育新生命，一來是瘟疫本身可能感染幼體，或透過母體對幼體產(chǎn)生不良影響，二來是在瘟疫的襲擊下，也會對整個群體造成高壓，緊繃的氛圍和情緒并不適合孕育幼體�！�

    “氛圍？”

    道格點點頭：

    “安菲比恩族每誕生一個新生命，都必須經(jīng)過全族的成體表決，因為我們有共同養(yǎng)育的責(zé)任，每個成體都有守護(hù)幼體的義務(wù)，雖然幾率很低，但假如母體不幸遭遇意外或難產(chǎn)死亡，全族都要共同承擔(dān)這份義務(wù)。”

    “哇，所以你們生孩子是全族的大事？就像你給我你的血液，也不只是我們之間的事？”我瞪大眼睛。

    “是的，瓊，一個新生命可能會對這個世界有好的影響，也可能有壞的影響，安菲比恩族的觀念是讓新生命跟自然和諧共處，盡可能帶來好的影響，降低壞的影響，所以必須經(jīng)過大量精密的計算，判斷是否適合孕育新生命�！�

    道格停頓一下，又說：

    “假如一個新生兒從出生到死亡消耗的資源，會影響其他物種的平衡，我們也不會考慮孕育他�！�

    “什么意思呢？”

    “比如你喜歡吃粉紅珍珠草，要是我也喜歡吃，那么我們的新生兒就有很高的幾率特別喜歡吃粉紅珍珠草，要是這個新生兒長大后，再與其他喜歡吃粉紅珍珠草的個體生育子代，那么不出十年，粉紅珍珠草這種海生植物就會滅絕了，連帶受到影響的是生活在粉紅珍珠草根部的一種小魚，這種小魚是某種珍稀蟹類的主食，那么蟹類滅絕，還會連帶牽連到更多物種，沒有任何物種不受這個生物鏈影響，即使影響看似微乎其微�！�

    我臉頰一熱，輕捶他胸膛：

    “誰要跟你生小孩了，我們才認(rèn)識兩天！”

    道格微笑道：

    “幸好我并不挑食，也不偏好粉紅珍珠草�！�

    我本想說“難道你這條小笨魚還能跟我這人類跨物種交配生出孩子嗎？”，話到嘴邊覺得太曖昧了，就改口問道：

    “聽你這么說，生下一個挑食的孩子，嚴(yán)重程度可能會導(dǎo)致種族滅絕��？”

    道格篤定的說：

    “沒錯，至少這片海域整體的生態(tài)平衡，都是安菲比恩族孕育新生兒時必須要考慮的�！�

    我同意：

    “在陸地上也有很多物種滅絕了，如果那些充滿殺戮欲望基因的人類可以不再生育后代，或許就能避免這種悲劇�！�

    “除此之外，我們也重視個體的快樂，普遍來說，一個幼體能得到充足的關(guān)愛與資源，他才會經(jīng)常感到快樂，如果在不破壞海洋整體平衡的前提下，我們能充分供給幼體所需，才會決定孕育他�！钡栏裾f。

    “照你這么說，你們族群數(shù)量不大？”我又問。

    “分布在各地海域，總數(shù)大概有兩萬人�！钡栏翊�。

    “比北極熊還少�。∧銈儾慌路N族滅絕嗎？”我驚嘆。

    道格耐性答道：

    “單一種族的延續(xù)并不是最重要的，整體的平衡才是安菲比恩族所重視，在整體平衡的前提下，也才能孕育出最快樂的個體，假如有必要，安菲比恩族也會自行集體麻痹提前結(jié)束生命，留給其他物種生存的空間�！�

    我對于這樣的說法感到很震驚：

    “這不是集體自殺嗎？你們活得那么快樂，死了多可惜��！”

    “瓊，所以…你是在陸地上生活得不快樂，才跳海尋死嗎？”

    道格語氣極其溫柔，像是怕驚擾我。

    “不能用不快樂來形容，是痛苦，極度的痛苦�！蔽铱嘈�。

    “原來人類提前結(jié)束生命是因為痛苦，真是不可思議，通常安菲比恩族以及我所知道的多數(shù)生物提前了結(jié)，都是帶著祥和安寧的愛離開的，因為我們知道這樣做對于整體會更好，心中滿懷感謝和真誠�！�

    我不能理解這種大愛，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瓊，精神體是永恒的，當(dāng)我們舍棄安菲比恩族的軀殼不用，可能會成為其他物種，這并不值得遺憾�！�

    道格之前就這么說過，我心里感慨萬千，如果我能夠舒服從容的安樂死，又何必跳入冰冷的海水中自殺？

    可惜人類還很落后，多數(shù)對于安樂死的觀念難以接受，導(dǎo)致活得不快樂不健康的人只能偷偷摸摸了結(jié)自己，而有些可憐的殘障或重癥患者，甚至連結(jié)束自己痛苦的行為能力都沒有，只能忍受病痛的折磨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