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男女(九)
黑色轎車匯入車流,和眾多牌子的汽車一齊被釘在了紅燈前。
他目視前方,眼眸映照出霓虹世界的五光十色,手指有節(jié)奏地點著方向盤的外層皮圈。一曲終了,聒噪的廣告植入,主持人出聲播報,原來已經(jīng)到了另一檔深夜節(jié)目的放送時間。
周過切了節(jié)目,關(guān)閉音響。
他今天因為警局傳召,奔波一整日,到了傍晚才得到準信。一顆懸浮的心終于放下,秋日浮躁,運動后流失大量水分,嘴皮此時正因缺水而蒼白。
趁著等候間隙,
周過側(cè)身從后面撈礦泉水喝,眼神掠過后排磕壞的紅色賽車頭盔,遺憾流瀉而出。
那是證物之一,當時也是憑借周過借出的頭盔,宴筱才能從事故中生還,并毫發(fā)無損地坐在這里。
“我賠你。”她歪頭注視他的一舉一動,一切盡收眼底。
“不用,人沒事就好�!闭克噙M喉嚨,干燥的嘴唇恢復了潤色,他續(xù)道:“改天把它扔進太平洋,這事就徹底結(jié)束了�!�
宴筱依靠在門邊,下巴擱在膝蓋上,雙手鎖住雙腳,整個人被藍色裙子包裹,看起來如同一株垂頭頷首的藍色牽�;�。
“今年生日準備怎么過?”他轉(zhuǎn)過頭問。
像她這樣惡名遠揚的人,自然不會結(jié)交到什么真心朋友,記得她生日的人屈指可數(shù),父親的禮物她不想再回憶,勢利眼的親戚更是不可能分神給她準備禮物。
自從結(jié)識周過,宴筱生日當天總是雷打不動收到一份匿名快遞,而箱子里也是常年不變的內(nèi)容——夠用一整年的避孕套、一只女士小玩具和一張心理咨詢的年卡。
“隨便�!彼槟緫兜馈�
宴筱想:她生日遠在三個月后,其中變數(shù)那么多,周過未免太心急了。
“去斐濟吧。包一艘游艇,去公海海釣。”
她不置可否。
紅燈轉(zhuǎn)黃,沒有刨根問底地追問答案,他的手已經(jīng)重新擱在方向盤上,車輛加速沖過斑馬線,駛離路口。
周過獨自在市中心購入了一套房產(chǎn)——不大,內(nèi)裝照搬雜志,看起來是和他本人氣質(zhì)完全不相符的暖色溫馨家裝風格。
客廳有大面的落地窗,不但白天日照充足,晚上依靠附近商圈的燈光反射,一樣采光良好。
他們默契的沒管室內(nèi)頂燈的開關(guān),僅憑借室外的光線,繞過門廳的隔斷。
她把鞋脫在門口,赤腳走在地板上,挎包扔在地上,姿態(tài)閑適地躺倒在沙發(fā)上。
周過走過去,蹲在她耳邊,溫言細語地說:“剛才翻你的包,我沒看到避孕藥的盒子。”
“吃完了。”
“今天的量也吃過了?一片都不剩?盒子也正好扔掉了?”
她把臉轉(zhuǎn)到沙發(fā)縫的一面,抱枕蓋在身上,形成密閉穩(wěn)定三角形空間。
他被她的幼稚行為弄笑,拆了違章建筑,“我們今天一整天都呆在警察局受訊。”
謊話和遮蓋的枕頭都被揭開,宴筱面無悔意,眼珠轉(zhuǎn)過去瞟他一眼,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不隨身備好避孕套�!�
“怪我?”
“嗯,怪你�!�
她扯了另一個枕頭抱在胸前。
“我為什么要隨身帶著那種東西?”他感覺有些好笑。
宴筱扭了兩下,側(cè)過身和他對視。專注著看了幾秒鐘,眼皮抖下來,又換回原來仰面朝天的姿勢。
“別問我�!彼酉逻@句話,注意力重新回到抱枕上。
“看心理咨詢的人又不止你一個。”他扯她臉皮,補充道:“我也好了�!�
宴筱打掉他的手,背對他,再一次搭好自己的安全屋。
周過呼出一口氣,“我去買藥�!闭f完,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到了門邊,他站隔斷后面停住腳步�;赝麤]臉沒皮癱在沙發(fā)上的一團瘦長影子,“要不要買個蛋糕慶祝一下?”
“你真是重口�!毖珞慊厮�
“吃個蛋糕又不會怎樣,今天對我而言值得紀念�!�
她沒有回話。
“口味有要求嗎?”
“沒有!”
她不耐煩地把枕頭扔出去,周過嘴角裂開的幅度大了些,他半只腳踏過門檻,輕聲念道:“我出門了�!�
藥店和蛋糕店不在一個方向,一來一回,耽誤不少時間。
周過回來的時候,路上的車流稀疏,轟鳴的大型貨車開始在城市主干道穿行。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的智能門鎖是如此不智能——如果是以前的舊式門鎖,他就能把鑰匙擰得嘩啦作響,門早就被打開了。
“我回來了。”
寬敞的客廳靜謐無聲,家里像是被黑洞吞沒,呼吸的空氣也格外冰冷。
繞過隔斷,沙發(fā)套平整如新,和它第一天出現(xiàn)在家里的樣子無二差別,地板上更是干凈得看不見任何多余的雜物和垃圾。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情緒很快平靜下來。
蛋糕和蠟燭隨意放在桌面上,藥盒扔在了沙發(fā)上。他手掌插入口袋,在脫掉外套前習慣性地摸了下,手指帶住一條女士內(nèi)褲。
一點星火落進眼眸,他把頭埋入襠部的棉制處,貪婪地聞嗅。
“慢慢來吧�!彼袜�。
當晚,他親手清洗了這條內(nèi)褲,并將它掛在陽臺的衣架上。
幾天后,它和那里的衣服一起,被收進了衣柜。
宴筱只用了一周時間便完成了找房、簽合同、搬家,這一系列事件。
正午的陽光射進臥室,她正趴在新家的床上看書,收養(yǎng)的橘貓蹭著腳背咕嚕嚕撒嬌。從紙箱上撈過奶茶,咬住吸管猛喝一大口,放下杯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
蜂蜜色的日光里,灰塵粒子像珍珠,浮沉在新家的空間里。
搬家是件累人的活,收拾到一半,她懶病發(fā)作,點好的下午茶正好送到,便跑到床上開始耍賴拖延。
宴筱抱起貓咪,鼻子貼上鼻子,哼哼唧唧地和小動物打滾撒嬌,“大黃大黃,斐濟哪有家里好?家里有肉罐頭、有貓草、還有你的鏟屎官!”
她謹遵咨詢師的要求——遠離一切可能誘發(fā)病情的不穩(wěn)定因素——熟悉的社區(qū),曾經(jīng)穿過的衣服,還有以前的人際關(guān)系。
那些但凡和之前的經(jīng)歷沾邊的人和事,都被她快刀斬亂麻,通通拋棄在身后。
宴筱回想到周過的求婚發(fā)言,只覺得萬分可笑,如果她真的嫁過去了,難道要她給曾經(jīng)是自己恩客的老丈人敬茶嗎?
“嚯——!”她抓起貓貓爪,向下劈去。
更何況,自從她品嘗過正常單身女性的生活,自由的魅力便遠大于心底的一切情感。
大黃‘喵’地一聲跳出她的懷抱,三兩下跑遠了。
宴筱敞開雙臂,又在床上墨跡了一會,不情不愿地坐起來接著整理搬家的小物件。
扯掉膠帶,拆開面前的紙箱,一大串u盤格外引人注目。
她疑惑地拿出來,看見上面被人用筆標記了不同的數(shù)字,有些是重復的,而有些是單獨的,數(shù)字只標到17便停止了。
找來筆記本電腦,插入u盤,彈出一份儲存文件。點開,里面整齊排列著不同長短的視頻。
隨便選了個視頻播放,熟悉的回憶排山倒海擠入大腦,她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皮膚卻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浴室,不再出熱水的蓬頭,冰冷的地板
那不是夢!
她崩潰地折起電腦,捧起它用力向桌角砸去。電腦零件碎裂四散在地,視頻在一聲高昂地呼喊后戛然而止。
晚了,已經(jīng)晚了。
宴筱的視野里,有一叢丑陋的作物正在蓬勃生長,從一個小小的頭,變成和人等高的怪物。底部生出惡心的黑色毛發(fā),一節(jié)血管扭曲虬盤的粗壯頸部連接上下,頂部一道裂開的口子冒出腐爛腥臭的白液。
它搖晃著身體,像雨后的‘蘑菇’,用熟悉的聲音喊道。
“筱筱,筱筱,筱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