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不過雅思沒資格做男主(十一)
寧芙和賀季君的訂婚儀式在五月。這時h市剛好進入春夏相交的時節(jié),老宅的園景也是如此,濃綠和淺綠交錯鋪滿院子,高矮之間偶爾點綴零星的鮮艷。
這一年是他們認識的第四年,兩人雙雙從國外取得碩士學位歸國,臉上稚氣未脫,對未來生活懷有無限希望。
依照賀季君母親的意思,訂婚儀式并沒有大操大辦,只是放在了一處郊外的老宅里,宴請的人也多是自家關系親近的好友親朋。
古宅內(nèi)特意請人翻修過,結(jié)構大改,內(nèi)里別有洞天,筵席只有三桌,所用餐具都是古董,只是一般人并無鑒賞能力,所以她只覺得一切布置精美但毫無生氣。
賀季君的家庭關系復雜,她聽過幾次,沒有一次搞明白里面的彎彎繞繞。這次也是一樣,寧芙被他牽著走,一一介紹給不同的人,他們互相微笑繼而用重復的對話寒暄。
敬茶儀式前,他們推來一位面黃肌瘦的老人,做工精良的唐裝下面褐色老人斑長滿全身,手臂枯瘦如同一節(jié)回春乏力的樹枝。
這場景連看一眼都要做很大的心理準備,因此她只好低頭裝乖順。
“爸爸�!辟R季君走過去蹲在輪椅旁,捧起老人的手親昵地貼上臉頰。
寧芙為自己的心理想法感到羞愧,但也僅此而已,畢竟再傻的人也瞧得出來,排隊依次和老人打招呼的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戴著假笑面具。
老人被搬運到一處柔軟沙發(fā)上,一位雍容華貴的婦女坐到旁邊,一只手蓋在年長者的手上。
敬茶的儀式就這樣開始了。
“大媽媽請喝茶�!彼龑W賀季君的方式把茶遞過去,嘴里有樣學樣的和他喊著一樣的稱呼。
這位女人的位置還沒坐熱,下一位又坐在了相同的地方。
“二媽媽請喝茶�!�
賀季君沒有驚訝,順著流程奉茶收禮寒暄。
“三媽媽請喝茶�!�
“四媽媽請”
奉茶的儀式到了七位,寧芙臉上的表情終于漏出破綻,她膝蓋跪得疼,小腿發(fā)脹。臉上雙頰的蘋果肌已經(jīng)酸痛地掛不住,她沒忍住回頭看向賀季君,那笑容既揶揄又嘲諷。
她腹誹道:賭王家還只有四房,你家老爺子可真行,比賭王還厲害。
他察覺到她的不滿,牽過她的手,拇指在手心悄悄摩挲安撫。
幸好‘七’便是絕數(shù),后面再無多余的人需要跪拜。
最后一位年輕的女士接過奉茶,抿了兩口合上蓋子,遞過去一盒成對的首飾和兩封紅包。她語言帶著倦意,邊說邊側(cè)頭觀察老人的表情,“做婚服的師傅今年檔期已經(jīng)滿了,現(xiàn)在約也要一年半以后才能出成品,不如讓他們先給家里添個孫兒增點喜氣吧�!�
寧芙愣住了,她未來兩三年的人生就這在別人三言兩語中被指定,‘生小孩’這個詞在今天之前從沒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這項任務打破了原先計劃好的一切。
余下的時間,她一直在反騶這句話,再沒心思留意周圍的人和景。
賀季君似乎幫她‘領旨’了?菜品有些淡?他們聊到了沒趕來的子女?
回到房間休息,她喃喃自語‘我要當媽媽了’,這句話里懷疑和猜測的情緒更多于肯定。賀季君解開胸前的扣子躺倒在她旁邊,她鉆進他的懷抱里躲避胡思亂想,床墊出現(xiàn)一個向下凹陷的洞穴。
“賀季君你喜歡小孩嗎?”被衣服壓蓋的聲音朦朧模糊。
“還好。”他補充道:“不要勉強自己,生不生的決定權在你�!�
得了他這句話,就像吃了定心丸。只用了一個晚上,寧芙已經(jīng)開解了自己煩惱——如果賀季君可以為了她遷就,那她同樣可以為了賀季君忍耐。
他們房間的抽屜里,避孕套換成了驗孕棒。
家里的幫傭?qū)λ膽B(tài)度讓人很不自在,他們已經(jīng)先入為主把她的身份換成了孕婦。她再也無法隨心所欲的吃東西,飯桌上的菜全換成了有滋補功效的,杯子里的水溫度從沒下過四十度。更讓她厭煩的一點,家里除了保姆又多了一位營養(yǎng)師,專職在他們吃飯的時候提點兩人的房事。
并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換回匹配價值的回報。
肚子毫無懷孕的跡象,他們被安排去醫(yī)院做了一次全面檢查——賀季君一切健康,寧芙則是那類天生不易懷孕的體質(zhì),醫(yī)生建議他們做試管。
從此寧芙開始了她的受難之路,除了以上種種,她每日又多了一項打促排卵針的任務。
第十天打針前,她瞧著自己肚皮上青紫的斑點,沒忍住哭了出來。
“賀季君,我不想再打了。”她環(huán)住他的脖子抽泣。
賀季君摟住她的腰,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似乎下一秒就要瀕臨崩潰。
自從他開始在家里的藝術館工作后,整個人變得越發(fā)沉悶,很多時候他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抱住她,把頭埋在衣領處長久地呼吸。她問了原因后才知道——賀家的每一個孩子都被安排了專業(yè),他們從醫(yī)從政從商從法律,在各行各業(yè)為賀家的業(yè)務耕耘開拓。而賀季君的專業(yè)也是如此,他被塞進藝術行業(yè)。本以為自己的知識將用于促進國內(nèi)藝術行業(yè)發(fā)展,事與愿違,畢業(yè)后他們逼迫他運用所學幫助自家人洗錢。
“對不起。”他艱難開口,眼神里的情緒混沌復雜。
她知道——賀季君離不開賀家,賀家生育撫養(yǎng)了他,他也理應有所回報。束縛他的不僅是道德觀念,更多的原因是經(jīng)濟問題。離開賀家,他那一身在學校學來的藝術與文學功底,將變得一文不值。至少現(xiàn)在他還能在自己曾熱愛的行業(yè)里茍活,工作之余還能和曾經(jīng)的夢想打交道,這樣的生活也遠好過一眾普通人。
被人拿捏咽喉的代價便是如此,連帶寧芙的生育權一并被囊括在內(nèi)——從始至終,她的子宮生育自由權從來不由她本人決定。
寧芙悶頭攥緊拳頭砸在他身上,聽見他笨重呼吸著忍下所有疼痛,她默默流下眼淚。再抬起頭時,她快速拔出注射器針帽,向肚皮的位置扎了上去。
那個時候他們?yōu)榱硕惚芗胰说氖〾�,借口國外的生殖技術更優(yōu)秀,逃去了外國度假�?上拥眠^賀家人的眼神,逃不過賀家人的眼線。
取卵前,他們有過短暫的回國探親。
兩人被大家長神秘兮兮地叫到一處辦公室,面目嚴肅的保姆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隨手翻開最上面的一本——是寧芙每月例假時使用的衛(wèi)生巾照片,上面根據(jù)這些圖片列出月經(jīng)流量和質(zhì)量,分析了她本月的身體狀況。
她強撐著拉住賀季君的衣袖,被他有力的手反握,這樣勉力支撐,才得以讓她沒能在那間辦公室倒下。只是回到房間,她便對著馬桶吐掉胃里所有的食物,直到嘔出鮮血。
除開上面的身體折磨,精神壓力,試管的過程還算順利。她肚子上開始出現(xiàn)打針也無法穿透的硬結(jié)的時候,醫(yī)生說取出的卵子很建康,胚胎培養(yǎng)也很順利。
他們輕車熟路步入醫(yī)院,鴨嘴鉗擴開陰道,長長的胚胎移植管探入子宮,放入了一個微弱的小生命。
移植完成后,她又留院觀察一周,醫(yī)生告訴她胚胎順利著床,寧芙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雖然過程坎坷,她本人并非百分百愿意做媽媽,但正式成為孕婦時,帶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她也開始著手準備做一名優(yōu)秀的母親。賀家那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監(jiān)視也終于消停了。
好景不長,還沒等到小腹隆起,可以摸到胎動的階段,一次劇烈的腹絞痛后,她看見了一顆像葡萄一樣血紅的泡泡從下體流出。
這次的住院時間比以往都要長一些,甚至到后面身體已經(jīng)完全恢復如初,她也執(zhí)意不出院,放話要等賀季君出差回來后接她。
賀季君得知消息后連飛十幾個小時的航班趕回來,他西裝沒換,外套上盡是殘留著觥籌交錯的酒糟味和脂粉香氣。
他趕來醫(yī)院,寧芙一聲不吭換好衣服跟他出院。司機在樓下等候,保姆自然會收拾好一切,并且和他們不會乘坐同一輛車。
腦袋擱在后車窗上,身體蜷縮在角落,眼神死灰一片,如燈枯油盡后的景象。
賀季君的手探過去,捂蓋她冰冷的手掌。寧芙帶著絕望的神情回頭看他,嘴角抽動,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個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她突然失控,抱住他的脖頸隔著西裝狠命在右肩處咬上去。
衣料塞了滿嘴,放縱哭泣的念頭被堵上,喉嚨里的嗚咽聲不斷,眼淚灌進領口。
再來一遍!再來一遍!所有的過程全部都要再來一遍!
車子駛?cè)肭f園的柵門,在臺階前停穩(wěn)。寧芙拉開車門甩下他跑了出去,她一刻不停,目的明確,跑回了他們的房間。
通向陽臺的玻璃門沒關,半圓型外擴陽臺用漢白玉做護欄,窗外正是一片密林。微風拂動透明如紗的窗簾,白鳥自林中振翅,一飛沖天。
風掀開衣擺,漏出肚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她跨坐在護欄上,向下看去,綠林隨風而動,像是自由的神靈在召喚。
以前她認為錢很重要,能幫她解決人生的大半煩惱;后來她認為愛情很珍貴,善解人意的伴侶能陪伴她挨過苦難;再后來她終于知道,最重要反而是一個人最初便擁有的
他追到門邊,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寧芙終于笑了出來,她回頭對他說。
“賀季君,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