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梁上之劍
夜黑天深,路也難行。秋娘子在她前面點著燈,后頭跟了一溜侍女,等到快進殿,侍女悄聲退了。
秋娘子找來個鳥籠子,把江蠻音今天射傷的小雀兒安置在里面。
她特意擦著翅尖瞄,雖是特意為了表達大周‘仁禮’,卻也救了鳥兒一條命。
雀兒羽毛黯淡,翅膀上藥后,啁啁叫個不停。
江蠻音看著秋娘子的后背,盯了很久,猛然開口:“薛止讓你端一碗毒湯藥給我,你也會端的嗎……”
她語氣隱有哽咽,眼眶也有些紅。
相處多年,秋娘子沉默寡言,卻是極妥帖的人。江蠻音從不覺得誰會是自己的仆從,總歸認為,也是有情誼在的。
秋娘子緊了緊手指,被這問扣得懵了頭,心里嘆聲長氣:“娘娘,不過一個耳墜……”
江蠻音歪頭不去看她:“薛止這個人,肆無忌憚也就罷了,他從來都不管我身處何種境地。今日阿圖茲知道耳墜典故,明日便不知是哪個人發(fā)現此事,等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為了攀附權勢跟太監(jiān)廝混,他也不會管我,他樂得看我笑話�!�
江蠻音不聽辯駁,重新轉過頭,眼珠被潤得漆深,非常執(zhí)拗的問:“秋娘子,你會替薛止端毒嗎?”
霎時,堂內安靜下來,落針可聞,連籠子里的青雀都不再叫,唯余呼吸聲。
死一般靜默。
不知為何,分明不該難過的。
她在這宮墻里有進退可言嗎,秋娘子不過服侍她幾年,難道就是她的人了嗎。
可眼睛為什么會酸呢,指尖為何在抖,胸腔里的心怎么在難過。
江蠻音臉色略白,在原地暗自消化。
過了很久,她打破沉默,自嘲一笑:“算了,你端上毒湯藥,我也只能喝下去。”
“江蠻音,咱家真是奇了怪的�!边@聲音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冒,又帶著獨特的啞和刺。
屋內沉默的二人都一驚,被嚇一跳,不約而同向聲音的源頭看過去。
長明宮,秋月白露天,外頭光影模糊的,帳子深室的陰影里,竟藏了個男人,誰都沒發(fā)現。
他縮在別榻上,臉上枕了一冊書。那小榻窄,男人緊實的長腿還是憋屈地支起的。
這么一偏頭,書便滑落,順著露出高挺鼻梁,再往上,薄眼皮掀開一絲,涼涼的薄青色。
薛止不知睡多久,坐起來先揉揉額。音調子懶洋洋,又含著刻薄勁兒:“江蠻音,你是不是有病,腦子發(fā)了熱就快去找太醫(yī)�!�
當真被氣笑了,忍不住高聲,連臟話都出來:“我他媽給你端毒藥作甚�!�
江蠻音沒料到他鬼鬼祟祟窩在里面,半晌無話。
薛止看她不回應,反而越來越氣上心頭:“你先給我過來,好好說我沒事給你投毒干什么!是這宮里少了你貴妃娘娘兩口飯?”
江蠻音梗著脖子,就是不過去。
臨到最后,還是站在邊上的秋娘子,打斷了這突如其來的交鋒:“奴先退下�!�
薛止這才反應她還在,表情些許不自在,揮手讓她走。
秋娘子替兩位點上暗燈,喂了雀兒,還有檀盒里的青雉小蛇,規(guī)規(guī)矩矩把一切都打點好,即將退下。
臨到最后,開門之瞬,卻忽然笑了笑。
“貴妃娘娘。”
燃上燈,才看見江蠻音回頭時,眼睛也紅紅的。
秋娘子忍不住放輕了語調:“若掌印真要讓我放毒,我會放�!�
江蠻音真是被傷了心,聲淡淡的,不再看她:“知道了,你走吧�!�
秋娘子又道:“因過去坎坷,機緣之下,掌印救我夫君小女,我當天已然發(fā)過誓言,即便他們后來死了,這恩情也無以為報。”
江蠻音繼續(xù)機械點頭:“夫君女兒是重要,你不必再說,我已懂�!�
薛止在旁邊聽著耳煩,甚至覺得平時極其慧秀的女官也開始變得莫名其妙,橫插一句:“我到底為什么會給你投毒……”
“但是貴妃娘娘,倘若真有那天,你覺得梁上之劍始終會懸下來�!鼻锬镒涌聪蛩谋秤�,平靜道,“我會為你守陵的,奴這一生也到頭,可以安心陪著娘娘�!�
江蠻音眼里有淚,她默默擦掉,說好。
等到秋娘子終于關門走了,薛止走到她面前,狠狠抱住她,清淡的櫞木香夾雜男人炙熱的味道撲涌而來,把她蓋得嚴嚴實實。
薛止將胳膊圈在她腰間,打橫抱起,大步流星走到塌前,一同栽在軟塌上,他低著頭用臉頰去蹭她。
聲音啞啞的,透著股軟:“江蠻音,什么叫梁上之劍,你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