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你真喜歡欺負(fù)人
也并不是頭次碰到這種場面了。
蘇臨硯是東林最杰出的子弟,風(fēng)流蘊(yùn)藉,生得昆山玉美。又是當(dāng)?shù)赝�,詩禮相傳的書香世家,一身的底蘊(yùn)。
沒人會不喜愛。
他從小就是受著追捧長大的。
有姑娘春心萌動實在正常,膽子大些的,會在人跡罕至的地方趁機(jī)剖露心跡,只都被拒了。
嘴里一堆君子之道,又占了課師之名,一個私相授受的借口都能讓閨閣女子臉紅害怕,更別提還時不時考校功課。
又十分嚴(yán)厲。
一句,書且讀完了嗎,就會讓人噎住。
久而久之,便無人再敢逾越。
只是蘇臨硯甚少生氣。
就算拒絕旁人,也溫柔體貼,給人留下退路。
所以如今看到他滿臉不耐,低喝斥責(zé)的冷漠樣子,真是從未見過。
江蠻音在原地驚訝,愣了好一會兒。
還是被秋娘子牽牽袖子,才后知后覺退遠(yuǎn)了點。
亭中的粉裙少女看到遠(yuǎn)方的人影,也嚇得心驚肉跳,已不敢往這個方向追,悄無聲息跑了。
這地界清凈偏僻,卻也不是全然沒人。
十幾個戲臉子在另一頭,描妝開嗓,隱隱約約飄來清亮的音兒。
蘇臨硯向她走來。
江蠻音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變得更沉更重。
有點挪不動步子。
于是率先打破沉默,嗓音溫淺:“那位就是侍郎提過的禮部小姐?”
據(jù)說開春在朱雀長街,隔著樓臺見了刑尚大人一面,便一眼萬年,緊追不放,已經(jīng)成了段趣聞。
讓蘇臨硯時常被同僚調(diào)侃。
江蠻音還聽到過崔侍郎對他的取笑。
怎么都沒料到會撞見。
尷尬窘迫也算不上,只有股難言的氛圍,臨湖的風(fēng)吹虛虛吹過,幾息過后,僅剩下平靜的沉默。
蘇臨硯嗯了一聲,很輕,目光落在她眉間。
他臉上沾了梧桐的綢青葉影,肌色如白璧,卻被濃蔭暗流斜斜劃分,絲絲縷縷的情緒往外滲。
“為何問這個。”
江蠻音低頭,不太敢看他:“你覺得她如何?”
蘇臨硯有點知道她的意圖,一步步走近,漸漸露了貌,分明是笑,眼里卻靜:“然后呢?繼續(xù)�!�
江蠻音安靜了片刻。
她拍拍秋娘子的手,女官彎著腰,一步步走遠(yuǎn)。只剩江蠻音,繡鞋踩在他的影子上,在他的滯留之地。
江蠻音道:“我做不成自在的江蠻,你也不再是臨安的公子。”
她笑了一下,亦也有幾分苦澀,隔著月跟他道:“臨安于我,蘇家于我,正如你對我來說。是枝上春,寒夜酒,是錦上添花,所以讓人心生向往�!�
自那夜她身后跟著錦衣衛(wèi)來見他,好像一切都在變。
寂冷的溫度升騰攀爬,把一切都攜裹。
蘇臨硯垂眸,看著她的發(fā)頂。
經(jīng)書有云,妄念若生,不可嗔恨,莫起癡迷,正觀則自解。
這幾天,蘇臨硯一直覺得自己入了障。
用盡一切合理的字眼說服,也正視自我。
他想,自己為什么會直接認(rèn)了輸。
如今卻明曉了,答案就是她。
江蠻音不出所料,一定會把他往外推。
他突然問:“那夜算什么�!�
江蠻音眼睫垂了垂:“算臨安的江蠻,和她記憶里的蘇哥哥。她當(dāng)時如了愿,很開心�!�
樹影下靜悄悄的。
一只將死的秋蟬忽然叫起來。
江蠻音低了頭,不敢看他的神情,只是繼續(xù)道:“蠻蠻希望你能幸�?到。裳泳d,能看到身邊良辰美景�!�
這話落定后,有一陣許久的沉默。
他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好像帶了啞,又好像沒有,聽在耳中,還是平靜的:“蠻蠻,就如那天所說的,別后悔�!�
“你后悔的話,我便也會后悔�!�
“臨到那時,我會做出什么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蘇臨硯慢慢地說出最后一個字,眸落在她的臉上,也慢慢退后,把這狹小天地留給她,轉(zhuǎn)身走遠(yuǎn)。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這無邊的夜色,江蠻音才在寂靜中回神。
秋娘子牽著她往回走。
宴席已經(jīng)開了。
臨到秋時,正是好時節(jié)。桌上皆設(shè)了碗大湖蟹,個個紅玉飽滿,樣貌鮮美。江蠻音半卷袖子,慢慢地解。
她嘗試在拆蟹這種瑣碎機(jī)械的小事上獲取寧靜,可是少時天天在水里抓魚摸蝦,都吃膩味了。
便全讓人端給上座的小皇帝。
進(jìn)肚幾盤后,祁衡汗顏,玉面略有紅意,長指勾了勾,附在太監(jiān)耳邊說了些什么。
那小太監(jiān)來傳話,繪聲繪色仿了口吻,道陛下說自己不是飯桶,江蠻音沒忍住,撲哧一笑。
心中的糟亂,好像也逐漸消解。
她看著手邊一碟冒了尖兒的玉白蟹肉,尋了個方便,吩咐:“給阿圖茲端過去,就說陛下賞的�!�
這時曲目正好過半,監(jiān)察院那群人也入了席,時星晃晃蕩蕩,腰間胯刀,混不著調(diào)地掃視一圈,找準(zhǔn)了位置在她副桌坐下。
近臣倒是有這個特權(quán)。
小畜生把燒瑯刀一放,在她身旁敲著筷子,清脆刺人:“貴妃娘娘,臣餓半天肚子,怎不給我賞�!�
半點不講究。
江蠻音都不用別人動手,端起一盤子剛解的蟹殼放他面前:“給�!�
時星略帶氣惱,鼻腔溢出聲輕哼,忽然巧笑倩兮,銀亮的眼珠子一滾,渾身冒壞水兒:“你信不信我馬上就大聲喊嫂子……”
江蠻音捻起一塊酥糕就往他嘴里塞,把時星嘴堵住。
她本就煩躁:“你是不是賤得慌�!�
時星含糊不清,被塞了大塊糕點,都快噎死,先咳后罵:“你個壞女人——”
最后拆了兩盤螃蟹喂這小太監(jiān),想趕緊把這瘟神送走。
江蠻音問:“薛止呢,不管管你?”
時星吃得高興,又遞給她整只蟹:“他讓我先來,好好看著你�!�
江蠻音嫌他折騰,卻不得不給他拆,嘴里譏道:“你是他的狗,還帶幫他圈地兒的?”
時星氣得直哼哼:“狗這么記仇,我要是狗,第一個就報仇雪恨,先狠狠咬貴妃娘娘一口�!�
江蠻音懶得理他。
他還怕她不認(rèn)真,盯著她的動作,小聲蛐蛐,怨氣很重:“我愛吃蟹膏,別抖灑了。你方才給那蒼鷹少主剔的都比給我的好�!�
江蠻音冷笑:“我看你才是飯桶�!�
時星翹著二郎腿,下頜抬高,已有清峻的肩背弧線。他邊吃酒邊看戲:“我長身體呢,好嫂子�!�
江蠻音徹底冷臉,掀開睫,摸上他的腰窩,狠狠擰了把,長指甲掐進(jìn)肉里,深陷下去,再轉(zhuǎn)上整兩圈。
時星渾身一顫。
腿也不晃了,疼得一個窩心,椅子都踉蹌倒下去,剛長的骨頭架子也沉,挺大聲砸在地上。
幸好戲目還在唱,遮住不少聲音,祁衡離得近,往這邊看。
少年帝王一臉擔(dān)憂。
江蠻音沖他笑:“左使吃醉酒了�!�
時星嘶氣爬起來,目不斜視,他趴在桌上,眼淚汪汪的,鼻間泛紅,吊兒郎當(dāng)?shù)膽袠觾阂猜杂惺諗俊?br />
江蠻音推他一下:“陛下?lián)哪隳��!?br />
時星朝主桌有氣無力抬手。
祁衡賜了酒:“愛卿無事就好�!�
心中郁氣都釋放出來了,江蠻音想笑,極力忍住。時星看她一眼,渾身沒勁兒了,可憐兮兮癱在副桌:“你真喜歡欺負(f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