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背叛的人,吞盡千針受心腸墜落之苦
雨水抽打著他的眼。
子彈埋進血肉里,那是一種錐心的像是被火焰旋轉(zhuǎn)著灼燒了血肉的痛,到目前為止,他只遭受過兩回這樣的痛。
他靠在屋檐下,暫時不能停歇,那群家伙還在追他。
善鄆坨那邊也不能過去,現(xiàn)在回到那里他就像落入豺狼領域的動物,怎么死不由他選。
李書年,他的所有知識學問都是跟他父親學的。
中了洋槍,首先要考慮的不是取出子彈,而是止血,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jīng)練習過上百次,所以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
但子彈遠比刀要痛,畢竟且在你的血肉里彈藥侵蝕,鮮明的提醒著你。
他靠在垃圾桶旁喘息,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堪堪閉上雙眼,短暫的休息,一合上卻是一片空白。
眼前出現(xiàn)的那張女人的臉,披著一頭漆黑的長發(fā),親吻后彷佛腫著似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下方有一顆小痣,光著腿,眉與眼,美的迷�!�
李書年睜開眼。
要趁著雨走,雨最容易粉刷一切,不留痕跡。
他沒有回家,反去了家的相反方向,徘徊在市邊緣,雖然危險,但他的體力估計也只能走到那里,他知道在那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小樹林。
李書年摸出自己口袋中的老玉,將它戴在脖子上,
‘生生之機,慈悲之念,愿圣母為他引導生命�!�
頭頂一撇月影,沒有狗,沒有貓,他沿著邊緣一直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枯草,枯葉,被腳踩碎的細微聲響……
她的腳步停下來了。
下完雨后起的一層霧,樹深處,剛才還在前方的身影忽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粘連的樹葉,再抬頭看著前面隱隱約約的腳印。
時間過了一秒,兩秒……猛地回過頭,手槍對著身旁不遠處的一棵樹。
——半輪淋淋鮮紅的太陽從東邊上升起來,他幽靈般的灰影子,漸漸從樹后走了出來。
他手里還握著那柄匕首,受傷的腿堪堪點在地上,望著她。
他先說,“一直都沒有回過我的信息�!�
她回,“先前不是說過我不怎么用那些�!�
李書年問,“唔,怎么沒在家里等我?”
柳蓁道,“我肯等,你又不肯回�!�
殘葉的一滴水珠滴在她的臉上,李書年看著前方的這張熟悉的臉。
他爹曾說過,所謂的女人,那就是一種嫉妒小氣,愚蠢,常被欺騙玩弄的動物,如果有一天,你看上一個女人,大可以利用她。
“怎么一直不動手?”
你說不論是什么世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不可一日無錢,一個女人不論長得多么美麗,她們的生命都只是男人陪襯的一種。
但是爹,你錯了。
你空有一身殺人的本領,你空有一肚子的活世道理,你空活那么多年,你空有了我這么一個兒子——
你卻完全不懂得,世上有一種無法解釋的感情。
他的眼望著她,像是要把她釘在眼里。
柳蓁看著他受傷的腿,“顯得像我撿了個別人的便宜。”
從她跟著他開始,他就知道,但她沒動手,所以他越走越慢,一直拖到霧起,如果不是泥土上印出那稍微偏離直行的腳印她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身后。
她因為別的事來的有些晚,沒動手,是怕追殺他的人埋伏在這個位置,以免給她造成麻煩,不過現(xiàn)在看來是沒有。
他笑道,“那么先休個戰(zhàn)怎么樣?”
話音剛落,子彈從他的臉側(cè)飛過,劃出一道血痕,他的笑容定格在臉上。
血,沿著他的臉淋下。
他看著女人的臉,看著她繼續(xù)上膛的動作,她的槍口再次對準了他,這一次,是他的頭。
李書年眨了眨眼,好半晌,呢喃道:
“真疼啊……”
她只是站定了,似乎還在給他時間繼續(xù)說下去。
殺手,最忌多言,出手眼不眨,手起刀落,她這一點心慈是為他。
站在她前方那青年他漆黑的眼里,那是一種最初,也是最后的‘愛’。
愛這東西不容易,她很清楚。
就像是心甘情愿,柳蓁想起那天夜里她失手的一刀,他像是吃驚但又彷佛早有預料……她被這樣的眼神羞辱了,失神了一秒,否則那刀刃劃開的就不止是他的手臂,還有脖子。
“話說完了?”
風來了,吹起樹葉嘩嘩響,他沒有說話,柳蓁默了默,扣下了扳機。
子彈劃破空氣,但并沒有埋進血肉的聲音,反倒是‘哐當’一聲響,急速摩擦的火花濺出,他硬是用刀身偏離了彈道,射中的是他的頭發(fā),埋進了他身后的樹中。
她愣了一下,眼見他沖上來,下一秒摸出匕首——
二十步以內(nèi),刀比搶快。
刀刃與刀刃相接,她向后退了半步,下一秒他的刀又接踵而至,柳蓁反手用手臂擋住他手臂,男人力氣之大她整個人都晃了晃,又立即站住腳步,拿著槍的左手猛地用盡全力揮向他的太陽穴。
手槍握把直接砸出了血,李書年眼神晃了一下,她趁機右手反扣住他的刀,抬腿狠狠踹在他受傷的右腿上——
風又來了。
包住了他,一陣冷一陣熱,他跪倒在地上,喘著氣,滿頭冷汗,意識其實早就已經(jīng)有些模糊,李書年能聽到自己心臟的急速跳動,像是最終的絕唱。
手槍抵在了他的腦袋上。
她說,“你殺別人,別人也會殺你,這是理所應當�!�
他緩緩抬起頭,柳蓁抿了抿唇,看著他的瞳孔,詭異的帶著些虔誠。
他說,“我以為你會在家里等我,我還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她皺眉。
他咧起蒼白的唇,像是死獸,隱隱又透露出一種神往的決心。
這讓柳蓁想起了他帶著她到那個神像面前起誓的樣子。
“你要殺我,沒關系�!�
他的手揪住她的褲腳。
如同某個夜晚,這個戀慕她的男人入睡時也要讓她的腿搭在他的腰上,握住她的腿,如同枷鎖。
“雖然你背叛了,沒關系�!�
你背叛我,沒有關系,我是痛苦的,但同時,我會享受你引起的痛苦。
聲音詭異的如同下咒。
我之所以明白什么是愛,正是因為你。
“阿蓁,”
他笑時左側(cè)臉上有一個酒窩。
[背叛的人,將吞盡千針受心腸墜落之苦,墮入火湖,飽受折磨。]
“我會在地獄等你,你要不來……”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聲槍響——
柳蓁看著眼前緩緩倒下的男人,渾身的肉起了一陣細微的顫栗。
血從他的頭顱散出,蜿蜒匯成一灘血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