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姜逢好說歹說才拉住了要沖出去找人算賬的姜迎,沒辦法,她現(xiàn)在姐妹情上頭正熱血著,見不得姜逢受欺負。
“你沒事吧?我去給你拿點藥!”“回來!”姜逢無可奈何地抓住姜迎,將她按在身邊坐下:“那個賈有德的姐姐找上門來了,往后興許咱們都沒有安生日子過,但我不會躲,永遠都不會躲。
”“只是我擔心姜小四。
”姜逢垂眸,“他從前是前線打仗的士兵,此事牽扯到永安侯,若是被永安侯知曉他的身份,難保不會在圣上那兒參一本。
如今外頭亂的很,到處都在大肆抓捕遺留下來的順陽王殘部,我怕……”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話里的意思已然很明白了。
姜迎知道她的擔心不無道理,如今時局愈發(fā)嚴峻,“順陽王”這三個字幾乎成了不可言說的禁詞,凡是與他牽扯上關系的人,通通被打作謀逆賊壓入大牢嚴刑審問,可她能護姜小四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
她將手搭在姜逢無措的手背上,溫聲勸慰:“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數(shù),你只是個凡人,做不到只手遮天。
不過,若真有一天東窗事發(fā),那我是不同意你與他在一起的。
”姜逢抬頭看向她。
姜迎繼續(xù)道:“一個亡命徒,性命懸在刀尖上,在亂世之中如何能護得住妻兒安康?我只愿你一生無虞平安喜樂,其他的我不想,你若是真對他起了心思,不如趁早歇了,現(xiàn)在難過,也好過往后陷得深了走不出來的好。
”“可是……”姜逢猶豫,按她的秉性來說,她應該是巴不得離姜小四遠遠的,這么一個禍害留在身邊終究會連累她,她不求大富大貴,只想有一處自己的安身之所,可如今心中那些苦悶卻揮之不去,叫她煩擾。
“沒有可是。
”姜迎堅定地看向她,她知道姜逢舍不得,所以她必須狠下心,“你想想你姨娘,再想想夏綠,陳嬤嬤,夏綠才十四歲還是個小姑娘,陳嬤嬤一把年紀沒幾日活頭了,你忍心她們因為你的心軟而被牽連受罪嗎?”“當斷則斷,否則后患無窮!”深夜姜逢躺在床上,腦中姜迎的勸誡久久不去,她心煩意亂,輾轉翻了個身,卻不期硌到了硌什么東西。
她伸手去摸,是一塊玉佩。
這是姜小四當初還她的醫(yī)藥費,她沒有拿去當鋪,而是一直留在身邊。
這塊玉的成色即便是她這個不懂行的人都知道是極好的,要真算起來,怕是價值連城,她怕將來姜小四恢復記憶后后悔,便沒有拿去當了。
她拇指在那塊瑩潤的玉佩上摩挲著,腦中思緒飄遠,忽地又想到什么,她翻身下床幽幽點了支燭火。
姜逢傾身往床下探去,撈出來一個落了灰的大木盒,她伸手抹去那些灰塵將盒子打開,里頭赫然躺著一把威風凜凜的寶劍。
劍身通透的黑色長劍在燭光照耀下泛著生冷青色,只是這樣看著,姜逢鼻尖仿佛聞到了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它陪著它的主人征戰(zhàn)四方喝退來犯,血液滋養(yǎng)著它,信念充沛著它。
它生于長天落日,翱翔在尸山血海,有著最不屈的意志,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姜逢瓷白的手撫過漆黑的劍柄,更襯得她的手白的觸目驚心。
劍柄上赫然鐫刻著“破山”二字,字跡張揚不知收斂,足以瞧見擁有它的人是如何意氣風發(fā)金戈鐵馬,胸有破山之勢,必有囚龍之能。
姜逢嘆了口氣,愈發(fā)覺得沮喪,她光是看著這柄劍,就能依稀瞧見玄甲軍往日英姿,他們是大承的第一道防線,數(shù)萬將士鎮(zhèn)守蘅川以御來犯,前方是敵人,身后是摯愛,這樣的兵士,這樣的將領,姜逢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們會通敵叛國。
可她相信有什么用呢?她默默將那把寶劍關進了箱子里,也許再過不久,它又會出鞘。
翌日清晨,姜逢同夏綠一道上街買菜,夏綠跨了個籃子一路瞧著看著,渾然不覺身旁姜逢憂心忡忡。
“夏綠,這城里一日比一日嚴峻了。
”“是嗎?”夏綠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并不以為意,“哎呀,都是在搜尋順陽王舊部啦,與我們沒什么干系,小姐你不用擔心。
”“不知怎的,總覺得這天灰蒙蒙的,好像永遠也不會放晴了。
”姜逢嘆氣,心中郁結更甚。
“小姐你等等,今日白菜便宜,我去買一些來,你在這等我啊。
”姜逢坐在茶攤邊上要了碗濃茶,小口啜飲著,隔壁桌幾個書生的談話聲不經意間傳進了她的耳朵。
“聽說今天要處決逆賊關越呢。
”“關越?就是那個順陽王的副將?他不是抵死不承認通敵嗎,怎么就要處決了?”那人喝了口茶,言語間有些唏噓:“嗐,他不承認有什么用啊,聽說上頭已經找到了順陽王通敵的鐵證,鐵板釘釘?shù)氖聝�,不需要他承認。
就是不知道著順陽王如今在哪兒,你說他可真是能藏啊,朝廷大肆搜索數(shù)月,偏偏連個影兒沒有。
”“怕是早已投了魏軍,藏身魏國了!”說話的那人言語間透露著輕蔑。
刑場在西門,離這兒不算太遠,姜逢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驅使著,放下茶碗就往刑場那邊走,甚至來不及知會夏綠一聲。
刑場外頭已有許多百姓等著湊熱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忽地正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大片人群一窩蜂涌了上去,姜逢被迫隨著人群流動,擠進了人潮中心。
土臺上擺著張桌子,上頭供了閻王爺?shù)纳颀悾瑪[了香爐與祭品,在神龕前頭,一個眉眼深邃的男人被五花大綁押在地上,衣衫破爛,上頭鞭痕烙印深刻可見,已然受了許多折磨。
身著絳紅色官袍的監(jiān)斬官正襟危坐于高臺之上,氣定神閑閉著眼等在吉時到來。
土臺兩側已有重重軍士嚴防死守,任憑是只蒼蠅也絕不可能非得出去。
烈日高懸,地上的影子越來越短,時間快到了。
那監(jiān)斬官兀地睜開眼,道:“犯人關越,本官再問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有沒有通敵叛國?順陽王到底在哪兒?”關越閉著眼睛哼笑了聲,渾厚的聲音響徹整個刑場:“我們玄甲軍背靠青山腳踏黑水,我的將士們生于斯長于斯,養(yǎng)著天底下最赤忱的忠心,我們,不會背叛吾主!”“冥頑不靈!”監(jiān)斬官狠拍了下桌子,手與木板相撞發(fā)出巨響,“那我再問你,順陽王在哪兒!你若是說出他的下落,或可饒你不死。
”關越諷刺地扯了扯嘴角,干涸的唇裂開沁出血絲來,他輕聲開口:“王爺,在我心里,在千千萬萬將士們的心里,在大承百姓們的心里,王爺不會死,不會輸,他十六歲鎮(zhèn)守蘅川,守土衛(wèi)國近十年,大承沒有比他更忠心的將領,可你們呢?一邊享受著王爺?shù)谋幼o,一邊高高在上誣陷我們,將我們屈打成招,可笑!可笑至極!
”他愈發(fā)激動,整個人要從地上彈起來,身旁兩名壯漢仍然壓不住他。
“我們玄甲軍為大承、為圣上忠肝義膽,最后卻換來這么個下場,這個國家爛透了,這個國家遲早要完,要毀在昏君手里!他該忌憚的不是王爺,是他那點兒可笑的妒心!”他雙眼通紅,卻仍在高呼:“王爺不會敗,玄甲軍不會�。∧腔杈细呶粵]有用,要看誰坐得久,坐得穩(wěn)!”監(jiān)斬官眼底濃得像墨般透不過氣來,他口中道了句:“大逆不道。
”而后高高舉起斬首令牌,重重落在地上:“午時三刻已到,行刑!”鍘刀高懸,人頭落地。
飛濺的血花迷了姜逢的眼,她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這不是被斬首的第一人,也絕不會是最后一人。
她的呼吸止住了,那把刀似是架在了她的頸側,鋒利的刀片劃破皮肉,鮮血順著脖頸蜿蜒而下,落入漆黑的泥土地里找尋不見。
今日是關越,來日是誰,姜小四嗎?不,不可以。
新鮮的呼吸涌入肺部,停滯的大腦總算有了知覺,腳上動作比大腦更快,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急急忙忙往家奔去。
她掏出首飾盒底下的細軟麻利地放進包裹里,帶著包裹去了姜小四房里。
姜小四方才就見姜逢急急跑了進來,有些六神無主的模樣,他正欲去問,卻見姜逢很快又出來,直往他院兒里奔。
懷中猝不及防被塞進一個包裹,他愣愣道:“姜姐姐?你這是……”姜逢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屋里推,言語間都是焦急:“去收拾你的東西,快!”姜小四雖不明所以,但看姜逢眉間神色不像玩笑,他便也跟著認真起來,迅速收拾好東西后,他抱著包袱轉身看向姜逢。
姜逢面色郁郁,不由分說命令道:“我為你備了足夠多的盤纏,應該夠你生活一陣子了,再不濟你有手有腳,總也餓不死。
你現(xiàn)在就離開京城,再也不要回來。
”